亚尔斯兰战记
吉姆沙无辜的人只有吉姆沙自己而已。
被叫到本阵中来的吉姆沙虽然已经知道自己“被陷害”了,可是,他根本没有办法提出证据好平息狂怒的国王和诸将。总而言之,由于他带回来的假情报使得特兰军遭受莫大的损失,这是不争的事实。对国王和诸将而言,除了眼前的吉姆沙之外,他们没有可以发泄怒气的对象。
吉姆沙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辩解的余地了。看情形,他一定会被视为私通帕尔斯的背叛者而遭处决的。他并不怕死,但是,带着污名而冤死却是他所不能忍受的事。
吉姆沙突然一翻身。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先逃命,待日后再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露出真面目了,叛徒!”
刀锋朝着吉姆沙袭杀过来,亲王伊尔特里休发动了强烈的斩击。勉勉强强避过这一刀,再把第二刀反挡回去之后,吉姆沙跳上了马。他是特兰军中数一数二的名骑手,骑上了马,他就像一阵强风般远远地离开了国王的本阵。
“不要让他逃了!射落他!”
卡鲁鲁克命令弓箭手攻击,一声令下,数百道弓弦同时响起,弓箭化成了一道奔流撕裂了深厚的夜气。然而,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射倒那个逃亡者。
突然,特兰人面面相觑。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地面升起,朝着特兰人的阵营袭过来。特兰人可以感觉到那逐渐逼近的态势。那种感觉就像雷云聚集在晴朗的天空所形成的不愉快气氛,身经百战的诸将觉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那是一种很真实的感觉。
“……是帕尔斯军!”
扬起的声音就像惨叫声。四周的黑暗在一瞬间腐化都变成了敌人。随着一声“突击”的帕尔斯语响起,箭雨便发出巨大的声音从天而降。
“太恶毒了!”
特克特米休再度怒吼道。这句话的确充满了憾恨之情,而且是憾恨已极。
帕尔斯军,也就是那尔撒斯的作战极为彻底,而且又十分毒辣。他先让特兰军相互残杀,当发现事情真相之时,特兰军必愣在当场。强烈的敌忾心萎靡了,力气也尽失了,特兰军丧失在那个夜里再度跟敌人决一死战的意志。当他们紧绷的神经松驰之后的一瞬间,毫发无伤的帕尔斯军就杀到了。
“那尔撒斯那个家伙难道是个恶魔吗?”
特克特米休的呻吟声被一阵年轻的怒吼声压倒了。亲王伊尔特里休拿着拔出来的剑,似要劈裂夜气般狂舞。
“不管是人或是恶魔,落入陷阱还不想办法脱身,就只有等死的份了!唯有突破陷阱才有生路。各位,拿起武器决一死战吧!”
他这一阵强烈的叱喝使得呆然若失的特兰将军们突然清醒了过来。亲王伊尔特里休虽然在国王面前有了越权的行为,但是,在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想要去阻止。
在极短的时间内,原本虚构出来的战场变成了真正的战场。帕尔斯语和特兰语四处响起,血腥味形成了浓雾笼罩四周。将军波伊拉想要突破重围而站在部队的前头挥舞着长剑,然而,他却和帕尔斯的“双刀将军”奇斯瓦特正面冲突了。
“啊!前几天和你交了锋却没有分出胜负。今天晚上,我要让你那两把傲慢的双刀折断!”
波伊拉发出怒吼声斩杀了过来。双方相互斩击、反弹,刀刃交手十几回合,最后胜负才分出来。以不是波伊拉所希望的形式显出来了。
特兰军屈指可数的勇者也及不上奇斯瓦特的剑技。波伊拉的左颈被双刀一闪,只见他喷着鲜血从鞍上摔落下来。
失去了主将波伊拉的部队开始乱了阵脚。奇斯瓦特指挥着士兵,自己率先冲入了敌阵中。
血腥味浓裂地笼罩着四周,夜晚的黑暗形成一道黑幕,罩住了地上的地狱。特兰军被斩杀、突刺,连平时的勇气和士兵都如烟消云散,仿佛因这场浩动而想遁入黑夜似的。
“哪能这样就了事?至少也要把王太子亚尔斯兰的脑袋砍下来才能平息肚子里的那把怒火。”
亲王伊尔特里休两眼中充满了杀气。像这样以一面倒的情势结束战役是他从未经历过的经验。与其寻求一条退路,他宁愿更积极地和呈现压倒性优势的敌人对决。
“亚尔斯兰!出来!你在哪里!”
他怒吼着,不断地挥斩、突刺、反挡,帕尔斯的强兵也抵挡不住年轻亲王的猛攻。伊尔特里休冲过血河和惨叫声所形成的旋涡,愤怒地寻找着亚尔斯兰的身影。然而,在战事正酣之际,他遇上了迪撒布罗斯将军,后者劝他先设法逃走以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因此,亲王只好咬着牙愤愤地逃离了战场。
特兰军中不是伤亡于刀枪而是弓箭的人也不在少数。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过强敌的克巴多,看见头上包着蓝色头巾的少女不受黑夜的影响,不断地射出一枝又一枝的箭,把特兰的士兵从马上射落。这个少女,也就是亚尔佛莉德。看见策着马靠上来的大男人便轻轻地笑了笑,她发现到这个男人便是为了法兰奇丝和奇夫互别苗头的人。
“弓箭使得相当好哪!”
面对克巴多率直的赞赏,亚佛莉佛德骄傲地回答道:
“当然罗!我是轴德族的女人啊!我的弓术可比料理行哩!虽然不可以这么自夸的。”
“轴德族?”
克巴多微微歪了歪头,然后急忙叫住正要调转马头的少女。
“喂!等一下!如果你是轴德族的人,那么就应该认识老族长的儿子梅鲁连罗?”
亚尔佛莉德停下了马,微弱的月光并没有完全将她不知所措及惊异的表情照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哥的名字?你在哪里见过他吗?”
“哦?你们是兄妹啊?听你这么一说,倒发现你们是有些相像。”
这实在是相当含糊的思想。但是,他们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的余裕,战事还正如火如茶地进行着。克巴多以左手轻轻地拍着马脖子。
“梅鲁连正在找他可爱的妹妹哟!族长的宝座正为你空着呢!”
“族长?讨厌!我可不想当什么族长。”
亚尔佛莉德想做的是另一件事。不过,少女并没有说出口。独眼的男人和少女便并肩策马奔跑在黑暗的战场上。
另一方面,特兰国王特克特米休未能突破帕尔斯军铁环般的包围,身陷于四方突刺而出的刀枪丛林中,卫兵的数量也骤减到十几名。此时,达鲁汉冲破了包围网的一角,跑到国王的身边来。
“陛下,请赶快逃吧!这里就交给我来挡!”
这个猛将的全身像染满了红色的雨水般。大剑的刀刃破锋了,连刀锷部分也沾满了红黑色的血迹。国王好不容易才迸出一句“抱歉”。沾满鲜血的脸上微微地笑,达鲁汉丢掉了自己那把已经不能再用的大剑,伸出手从国王的剑鞘中拔起了剑。
“借陛下的剑用一下。”
他用剑身拍打了国王坐骑的臀部。目送跳跃起来的马儿跑走之后,达鲁汉再度面向敌人。
“我叫达鲁汉,自认为特兰王国第一的豪勇之士。有本事的人就来击败我建立功勋吧!”
咆哮似地报出自己的名字之后,达鲁汉往马腹一踢,冲进敌阵中。异样的声音随即响起,帕尔斯兵从马上摔落。夹杂着人血的风拍打着草木。抱着一死决心的达鲁汉发挥了惊人的勇猛,连一向勇战不退的帕尔斯兵也起了惧怕之心,想从每一闪光就造成死亡的特兰人的大剑下逃生。
突然,一个黑色的人影从黑夜中出现在达鲁汉面前,在夜风中翻飞的斗蓬散发出了不亚于达鲁汉的血腥味。
“你就是特兰王国的达鲁汉吗?”
“是的,你是?”
“帕尔斯的达龙前来领教。你我就来一决雌雄吧!”
达鲁汉瞪大了眼睛。
“哦,你就是四年前杀了亲王伊尔特里休父亲的那个黑衣骑士?”
“承蒙你还记得这件事,真是光荣之至。”
“也是我的光荣啊!我来了!”
当双方用帕尔斯语应酬结束,两雄同时操控着马,亮起了剑。虽然这两个战士都是那么地杰出,但是,战斗的舞台并不是最理想的。不仅周围是一片黑暗,在他们四周也都不是旁观的人,而是一群激斗程度不逊于他们两人的战斗者。
火花和刀鸣声不断响起。达鲁汉的甲胄飞跳在半空中,达龙的胸甲也产生了裂痕。因为身处黑暗中,要完全避开对方的斩击是很困难的事。在交锋了几十回合之后,双方的坐骑互相冲撞,马鞍也不断地撞击着。达鲁汉从近距离刺出去的剑掠过了达龙的左肩。两人的身体重重地冲撞在一起,失去了平衡,从马上滚落到地上。虽然滚落下来,两人仍然继续缠斗着。他们用左手抓着彼此的右手腕,在草地和石头上翻滚。他们根本无法判断那浓重而激烈的喘息声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达龙使出了浑身的力量,右手一挥,把剑往对方脖子上一刺。随着一声低沉的呻吟声,温热的血溅上达龙的脸,达鲁汉的巨体顿时失去了力气。
特兰最大的猛将终于也丧了命。
仍然重重地喘着气的达龙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他垂直地举起自己那把染了血的剑,对已不存在的强敌表示最大的敬意。在他四周的激烈战斗声音已经渐渐地平息了。除了伊尔特里休和达鲁汉之外,大部分的特兰军在对方压倒性的攻势下,于血腥和黑夜中落荒而逃了。
就在达鲁汉结束他堂堂的武人生涯时,随着王太子亚尔斯兰和军师那尔撒斯待在阵上的耶拉姆发现了一个躺在草地上的伤者。
那是特兰的将军吉姆沙。他的背上中了两枝箭,那是他自己人的箭。
(五)
培沙华尔城涌起了大胜利的欢喜声。特兰军的攻城之危已经解除了。不但如此,还把特兰军打了个溃败,包括达鲁汉在内的几个敌方名将也都被送上西天了。现在他们又可以再继续进行夺回王都叶克巴达那的战争了。不过,这次在功勋簿上的第一功劳该属谁呢?
“今天晚上的首功应该归特斯。”
亚尔斯兰明白表示。自从亚尔斯兰再入培沙华尔城之后,特斯就没有在城内,他一直率领着部队忙着布下引特兰军入瓮的陷阱,做出大军先进过的形迹,制造野营的遗迹,放出流言,让所有的景象都像是有十万大军靠近的样子。当然,他还得避过让敌人抓个正着的危险。特斯和他那两千名部下的辛劳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带过的。也因此,特斯失去了摘下敌将脑袋的机会,而没有这种机会就正是特斯的名誉所在。从连接着大厅的回廊上看着特斯从王太子手中接过赏赐的姿态,达龙显得比特斯本人还要高兴,他告诉那尔撒斯。
“殿下的作法实在是太好了。给像特斯那样脚踏实地工作着的人高度的赞赏,正足以激励所有的士兵们。这就是所谓王者的器量啊!”
“达龙,凡是只要关于殿下的事,你就能把它当成感动佩服的材料啊!”
“奇怪吗?”
“不,一点都不奇怪。”
这是谎言,其实那尔撒斯内心才是感到奇怪。亚尔斯兰王子的作法确实有不凡之处,但是,如果达龙光有强力而没有刚正的心术的话,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或许他就会强硬地主张“我拿下猛将达鲁汉的脑袋,立了紧大的功劳。把我放在特斯的底下,我不服”吧?
“达龙其实可以把自己评估得更高一些的,不过,或许这就是这个男人的优点所在吧?”
那尔撒斯很清楚他这个朋友的优点不只在于是个豪勇的战士。那尔撒斯往前踏出一步凝视着朋友的脸。
“对了,现在我要去跟那个顽固的特兰人见面了,你呢?”
“谢了!像我这样粗线条的人在场,反而只会增加你的麻烦。”
轻轻地举了一下手,达龙目送着友人离去。淡淡的夜风吹动着“战士中的战士”的斗蓬。斜挂在天边的新月散发出细小银白色的光芒,这让他回想起遥远的绢之国都城。亲朋月底下,在芳香的牡丹花园中,那失去了的爱情片断悄悄爬上了黑衣骑士的心头。达龙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了喃喃低语声。
“遗忘是神明的慈悲吗……照现在看来,慈悲似乎也无济于事了。重覆杀戮的身躯可是罪孽深重啊……”
和达龙分手后的那尔撒斯在隔着中庭的一个房间内到了受伤的特兰将军。吉姆沙伏躺在床上,他背上的绷带是耶拉姆和亚尔佛莉德合力为他包扎的。睡床两旁站着与其说是看护,不如说摆出了监视态势的耶拉姆和亚尔佛莉德。吉姆沙含恨地呻吟着。他再也不想装做不懂帕尔斯语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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