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中世纪 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完整版
“好极了,安德烈。保持这个好势头。我过一两天再跟你通话……”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马雷克把手机挂回皮带上,皱起了眉头。教授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那架吊着传感器盒的直升机从头顶上方飞过。斯特恩还要用一天时间,进行早晨和下午的勘探飞行。他想勘察一下克雷默说到的那些特征,看看究竟在仪器仪表上能看出多少来。
马雷克很想知道斯特恩的工作进展如何,可是要跟他通话就要有对讲机。他至少要到仓库才能有对讲机。
“埃尔茜,跟戴维通话的对讲机在哪儿?”马雷克边说边走进仓库。
埃尔茜·卡斯特纳没有答理他,而是继续聚精会神地研读摆在面前的文件。她相貌可人,体态丰腴,能够高度集中注意力。她在这个仓库已经呆了好几个小时,精心解读着羊皮纸上的手书文字。她的工作要求她不仅懂得中世纪欧洲的六种主要语言,而且要懂得早已被人忘记的方言、俚语和缩略词。尽管她比队里其他人清高,而且有时候还有些古怪,马雷克却感到她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他喊了一声:“埃尔茜?”
她突然抬起头。“什么?哦哟,真对不起,安德烈。我刚才,哟,我有点儿……”她指了指面前的羊皮纸。“这是修道院给一位德国伯爵的账单。是他的随从在修道院住宿过夜的费用:二十九个人,加三十五匹马。这是伯爵出行到乡间时随行人员的规模。这是用拉丁语和奥克西坦语写的,而且笔迹难以辨认。”
埃尔茜拿起羊皮纸,走到角落上的照相工作台边。工作台上有个四脚支架,上面装着一架照相机,几个方向都装有闪光灯。她把羊皮纸摊在台子上,用手抹平,把下面的条形码识别标记放好,用两英寸的方格尺定好标准,然后把文件翻拍下来。
“埃尔茜?跟戴维通话的对讲机在哪儿?”
“哦,对不起,在那边那张台子上。是贴着胶带纸的那个,上面有DS两个字母。”
马雷克走过去,按下开关键,“戴维,我是安德烈。”
“你好,安德烈。”直升机的嗡嗡声使他几乎听不见斯特恩说的话。
“你们发现什么没有?”
“零蛋。屁也没有。什么都没有。”斯特恩说道,“修道院我们看了,树林里也看了,克雷默说到的地物标记一个也没找到。侧视声纳上没有,雷达上没有,红外和紫外探测仪上也没有。真不知道这些东西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在那道长满青草、可以俯瞰小河的山脊上,他们在策马飞奔。至少,索菲的马是在飞奔。克里斯被颠得东倒西歪,用双腿紧紧夹住马,生怕掉下去。平素他们一起出来时,她知道他骑术不高,从来不放马飞跑,可今天她却让马在原野上飞奔,而且还高兴得尖声大叫。
克里斯尽力跟着她,内心却恨不得她立即停下来。她终于勒住那打着响鼻、微微出汗的黑公马,用手拍拍马脖,等着他追上来。
“刚才那样不是很带劲儿吗?”她说道。
“是的,”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的确很带劲儿。”
“我看你骑得不错嘛,克里斯。你的技术大有长进了。”
他只是点了点头。经过这番折腾,他的屁股有些疼,大腿也因
从现在这个地方,他们可以看见整个现场:加德堡的遗址、修道院以及远处小山上的拉罗克堡。飘动的云彩在地上投下快速移动的阴影。空气温暖而轻柔,四周一片恬静,远处传来一辆汽车的声音。
“哦,克里斯。”她说着又亲了他一下,随后与他分开。她朝远处看了看,接着突然挥起手来。
一辆有活动折叠篷的黄色汽车沿着蜿蜒的道路朝他们开来。那是辆赛车,车的底座很低,发动机响声很大。它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下,开车的人从驾驶盘后站起,在座椅的后背上坐下。
“尼盖尔!”她高兴地喊了一声。
车上那人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那手慢慢地在空中划了个弧形。
“哦,克里斯,你是不是行行好?”索菲把马递给他,跳下马就朝山下那辆车跑去。她拥抱了那个男人,然后上了他的车。车子开动之后,她回头看了看克里斯,送给他一个飞吻。
■第五章
鳞次栉比的小屋和狭窄的街道被柔和的煤气灯光照亮,重建后的萨拉特镇在夜色中显得尤为迷人。在图里街上一个室外餐厅的白色大阳伞下,马雷克和研究生们喝着卡奥尔红葡萄酒,一直坐到很晚。
通常在这样的夜晚,克里斯·休斯都很开心,可是今晚他觉得没有一样顺心的事。今晚天太暖和,坐在金属椅上很不舒服。他要了一道自己最喜欢的牛肝菌炒珠鸡,可是却觉得那鸡肉老得像干柴,里面的蘑菇也无滋无味。就连他们聊天的话题也使他感到恼火。平常研究生们的话题总离不开当天的工作,可是今晚,年轻的建筑师凯特·埃里克森见了两个纽约来的证券交易商和他们的女友。这两对美国人年龄都在二十八九岁。克里斯很快就对他们产生了反感。
那两个男的不时地离开餐桌去打手机。那两个女的是同一家公关公司的公关人员,刚刚参加了玛莎·斯图尔特举行的大型新书发行招待会。这些人的夸夸其谈、自吹自擂很快就使克里斯感到讨厌。他们也像许多生意场上的成功者一样,认为做学问的人有点愚钝,不知道在现实世界中怎样生活,也不知道这场真正的游戏如何去玩。他心想,也许他们还认为,如果有人选择一项到二十四岁还当不了百万富翁的职业,那就不可思议了。
不过他得承认,他们非常开心。他们举杯畅饮,还问了许多关于这个项目的问题。遗憾的是,他们提的都是一般性的问题,就像旅游观光的人常提的: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吗?你们怎么知道在什么地方开挖呢?你们知道要找什么吗?你们要挖多深?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来?
“你们为什么要在那个地方干呢?那个地方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吗?”其中有个女的问道。
“那地方有两个相互对立的城堡,”凯特说道,“具有那个时代的典型特征,可是它被人忽略了,从来没有人去发掘过,这就使它真正与众不同了。”
“有那么好?还被人忽略了?”那女的皱起眉头,因为在她们那个地方,不论忽略什么,都是非常糟糕的。
“是个很理想的地方。”马雷克说道,“干我们这一行的,真正的机会只会出在被世界遗忘的地方。比方说萨拉特,就是这个小镇。”
“这地方环境十分优雅。”其中一个女的说道。两个男人又到一边打手机电话去了。
“不过问题是,”凯特说,“这个古镇能幸存下来,完全是偶然。萨拉特原先是个旅游小镇,是靠一座修道院中的文物而发展起来的。后来小镇变得很大,修道院就搬了家,搬到一个平静安宁的地方去了。萨拉特镇依然是多尔多涅河地区一个繁华的集市中心。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它也逐渐失去了往日的辉煌。在二十世纪,它已被世界所遗忘。它已今非昔比,变得贫困起来,没有财力去重建老城区了。那些老房子依然如故,里面没有现代的管道和电器设施。有不少已经无人居住。”
凯特解释说,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镇上准备把老房子全都拆掉,建设现代化的住房。“这件事被安德烈·马尔罗①制止了。他说服法国政府拨款对它进行复建。当时人们认为他这是发神经,可是现在,萨拉特成了法国最典型的中世纪城镇,也是法国最大的旅游胜地之一。”
【① 安德烈·马尔罗,法国著名小说家,曾担任法国文化部部长达10年之久。】
“真好。”那女人含糊其词地说。这时,两个男人同时回到餐桌边坐下,把手机放进口袋,好像终于忙完了。
“什么事啊?”凯特问道。
“股市收盘了。”其中一个人解释说,“呃,你们是在谈加德堡吧?它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马雷克说道:“我们刚才在谈论说,事实上这地方以前从来没有被发掘过。它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因为加德堡是个典型的有城墙的十四世纪城堡。这个小镇在此之前就有了,大约在公元一三○○到一四○○年间,镇上大多数建筑就已经建成,或者改建了。为了更好地实施防御,城墙被加厚,形成同心圆似的双层,护城河和城门都比以前更复杂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黑暗的中世纪?”一个男的边倒酒边问。
“不是,”马雷克说道,“从技术上说,是中世纪的强盛时期。”
“总不会比我将来强盛吧?”那男的说道,“在此之前是什么呢?中世纪的衰弱时期?”
“对的。”马雷克说道。
“嘿,”那人举起手中的酒杯,“第一次正确。”
从公元前四○年开始,欧洲就受到罗马帝国的统治。法国的这个地方现在叫阿基坦,古罗马人殖民时期叫阿基坦尼亚。古罗马人在欧洲到处修建道路,管理商贸,维持治安。欧洲繁荣起来。
到了公元四○○年,罗马帝国开始撤军,兵营被逐步遗弃。罗马帝国崩溃之后,欧洲陷入一片混乱,这种状态持续了五百年。人口不断减少,商贸一蹶不振,城镇逐步萎缩。野蛮的游牧民族先后入侵,其中有哥特人和汪达尔人,还有匈奴人和北欧海盗。那段黑暗时期就是衰弱的中世纪。
“可是上一个千禧年我说的是公元一○○○年——即将到来的时候,情况开始向好的方向转化,”马雷克说道,“一个新的制度,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封建制度,开始形成,不过当时人们还没有使用‘封建’这个词语。”
在封建制度之下,地方治安由势力强大的封建领主来维持。这个新的体制行之有效。农业生产有了发展,商贸和城镇繁荣起来。到了公元一二○○年,欧洲再度兴盛。人口数量超过了罗马帝国时期。“所以公元一二○○年是强盛中世纪的开始。这是一个发展时期,文化也繁荣起来。”
几个美国人不以为然。“既然这么繁荣昌盛,为什么还要竞相建造更多的防务设施呢?”
“因为那次百年战争,”马雷克说道,“是英格兰和法兰西之间的战争。”
“那是什么战争?宗教战争吗?”
“不是,”马雷克说,“它和宗教风马牛不相及。当时大家信奉的都是天主教。”
“真的吗?那么新教徒呢?”
“当时还没有新教徒。”
“那他们在什么地方?”
“新教还没有诞生呢。”马雷克答道。
“真的?那么那场战争是为什么呢?”
“主权问题,”马雷克说道,“法国当时有很大一片土地归英国所有。”
其中有个男的不屑地皱起眉头。“你想跟我说什么呢?英国人曾经拥有过法国?”
马雷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对于这样的人,马雷克有个专用名词:世俗粗人——对过去一无所知,但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人。
世俗粗人深信:只有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可以忽略而无大碍。当今世界是全新的,对人有强烈的吸引力,它并没有打上过去的烙印。学习历史就像学习摩尔斯电码或者学习驾驭马车一样毫无意义。中世纪无非就是那些披挂着丁当作响铠甲的骑士和那些身穿长袍、头戴尖顶帽的淑女的世界——那些东西显然是不相干的,无需多加考虑。
事实上,现代世界是从中世纪发展而来的。从法律制度、城邦国家、对技术的依赖,直到关于浪漫爱情的概念,最早都产生于中世纪。这些证券商的市场经济概念也产生于中世纪。如果这一点都不懂,那他们就连这样一些基本事实都不懂:他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干现在这一行,这一行又是怎么衍生出来的。
约翰斯顿教授经常说,如果你不懂得历史,那你就什么也不懂。你是一片树叶,但却不知道自己是一棵大树的一部分。
那两个证券商就像有些无知的人一样,还在固执己见。“真的吗?英国曾经拥有过部分法国土地?这根本说不通嘛。英国人和法国人历来是相互仇视的。”
“不是历来……”马雷克说道,“这是六百年前的事了。当时的世界跟现在的截然不同。当时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关系比现在密切。自一○六六年从诺曼底去的军队在英国登陆之后,英国的所有贵族基本上都是法国人。他们说的是法语,吃的是法式食品,行的是法国礼仪。所以他们拥有部分法国领土就不奇怪了。在法国南方,他们对阿基坦地区的统治长达一个世纪之久。”
“是吗?那还打什么仗呢?是因为法国人决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