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中世纪 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完整版
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他转向约翰斯顿,指着挂毯做了个手势。“还是谈这座城堡吧。”
“大人,”约翰斯顿说,“这座城堡不必守,因为您还有一座更坚固的城堡。”
“嗯?你是说拉罗克堡?不过拉罗克堡有个薄弱环节。有一条通道我还没有找到。”
“您怎么知道真的有那条通道呢?”
“肯定有,”奥利弗说道,“因为老拉昂主教曾是拉罗克堡的建筑师。您听说过老拉昂吗?没听说过?他是前一任修道院院长。那个老主教为人狡诈,每当他被请去协助修建一个城镇、城堡或者教堂,他总要留下一个只有他本人知道的秘密。每座城堡都有一条不为人知的暗道,或者一个不为人知的薄弱环节,到必要的时候,拉昂就可将秘密出卖给进攻者。老拉昂对圣母教堂的利益盯得很紧,对他自己的利益盯得就更紧了。”
“尽管如此,”约翰斯顿说道,“如果没有人知道通道在什么地方,它也有可能就不存在。还要考虑另外一些因素,大人。您目前在这里的兵力是多少?”
“二百二十名重骑兵,二百五十名弓箭手,二百名长矛兵。”
“阿尔诺的兵力是您的两倍,”约翰斯顿说,“也许还不止。”
“你这么认为吗?”
“的确,他并不比普通盗贼强,可如今他是个名气很大的盗贼。他发兵攻打阿维尼翁,要求教皇同他的士兵一道用餐,然后还要付给他一万里弗赫①,以保全那座城市。”
【① 里弗赫是法国旧时流通的货币名,当时价值相当于1磅白银。】
“此话当真?”奥利弗勋爵显得局促不安。“这我倒没有听说过。当然,有些谣言,说阿尔诺打算向阿维尼翁进发,也许最早就在下个月。人们都推测他会威胁教皇,可他还没有这样做呢。”他皱起了眉头,“对不对?”
“您说的是实情,大人,”教授连忙说道,“我的意思是,他的图谋如此大胆,每天都有人投奔他的军队。他目前已聚集了一千之众,也许有两千。”
奥利弗哼了一声,“我并不害怕。”
“我相信您是不害怕的,”约翰斯顿说,“但这座城堡只有一条很浅的护城河,一座吊桥,一个拱顶门道,没有陷阱,而且只有一个城堡吊门。东面的防御土墙偏低。贮存的食品和饮水只能维持三五天。您的兵营设在那些小庭院里,调兵遣将也不大容易。”
奥利弗说:“告诉你吧,我的金银财宝都在这里,我要在这里与它们共存亡。”
“我的建议是,”约翰斯顿说,“您把能带的东西都带上,然后离开这里。拉罗克堡建在悬崖顶上,两面是陡峭的岩石,第三面是一条很深的护城河,拥有两条门道,两个城堡吊门,两座吊桥。即使入侵者进入外门道……”
“我了解拉罗克堡的优势!”
约翰斯顿停下不说了。
“而且我不想听见你他妈的给我下指示!”
“那就悉听尊便了,奥利弗勋爵。”接着约翰斯顿“啊”了一声。
“啊?你啊什么?”
“大人,”约翰斯顿说,“如果您限制我说话,我就无法提供忠告了。”
“限制你?我没有限制你,大师。我说的是大实话,毫无隐瞒。”
“您在拉罗克堡部署了多少兵力?”
奥利弗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三百人吧。”
“原来如此。您的金银财宝早就放在拉罗克堡了。”
奥利弗勋爵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转过身,绕着约翰斯顿转了一圈,又斜了一眼,然后说:“你在煽起我的恐惧感,逼我去拉罗克堡。”
“我没有这样。”
“你想让我去拉罗克堡,因为你知道那座城堡有个薄弱环节。你是阿尔诺的奸细,你在为他的进攻铺平道路。”
“大人,”约翰斯顿说,“如果拉罗克堡像您所说的那样不堪一击,您又为什么要把财宝都放在那里呢?”
奥利弗哼了一声,再次面露愠色,“你很善于辞令。”
“大人,您自己的行动已经表明哪一座城堡更坚固。”
“好吧。不过大师,如果我去拉罗克堡,你也得随我同去。而且,如果有人先于你发现那条秘密通道,我就亲自让你跟爱德华死得一样。他为自己所运用的双关语得意地笑起来,“看上去很仁慈。”
“我明白您的意思。”约翰斯顿说。
“是吗?那就请你牢记在心。”
克里斯·休斯凝望着窗外。
在下面六十英尺处的庭院笼罩在一片阴影当中。盛装的男人和女人正三三两两地朝窗户透出灯光的大厅走去。他听见隐隐约约的音乐声。这种节庆场面使他倍感忧郁和孤独。他们三人即将被处死而只能束手待毙。
他们被关在城堡主楼中央塔楼高处的一间小室里。从这里可以俯瞰城堡的围墙以及墙那边的镇子。这是个女人的房间,它的中间是一张盖着红长毛绒床罩的大床和兽皮装饰的巨大床榻,相形之下,另一侧的一台手纺车和作为敷衍的虔诚标志——圣坛——就不值一提了。房门是栎木的,新上了一把锁。居伊爵士在房间里安排了一名卫兵守在门口,在房间外布置了两名卫兵,然后亲自将门锁上。
这一回他们不敢掉以轻心了。
马雷克坐在床上,望着空中出神。抑或他是在聆听;他拳起一只手,套在耳朵上。
凯特烦躁不安地从一个窗口走到另一个窗口,
挨个儿地看着窗外的景象。她从最远一处窗口探 身朝下张望,接着又走到克里斯所站的窗口,再次探身张望。
“这里所看到的还不是一样。”克里斯说道。她的坐立不安使他感到烦躁。
接着,他见她伸出手,沿窗边的墙移动,触摸着上面的石头和沙浆。
他看着她,目光里露出了询问。
“也许能行,”她点点头说,“也许。”
克里斯伸出手,摸了摸外墙。墙面结构甚是平滑,成曲线,非常陡。它笔直向下直至庭院。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他说。
“不,”她说,“不是。”
他又朝外看了看。庭院里除了传令兵,还有其他人。一些扈从正谈笑风生地清理盔甲,照料骑士们的坐骑。右面的胸墙上,士兵们正在巡逻。他们随时都可能转身朝上看,她的行动随时可能引起他们注意。
“你会被人发觉的。”
“从这边的窗户会被发现,从那边就不会。我们唯一的麻烦是他。”她把头朝门口那卫兵的方向歪了歪。“你们能帮点什么忙吗?”
坐在床上的马雷克说:“这事儿交给我吧。”
“这到底怎么了?”克里斯非常恼火,拉大了嗓门说,“你以为我自己干不了吗?”
“不是的。”
“活见鬼,我讨厌你用这种方式对待我。”克里斯说着火起来,四下寻找可以用来打人的东西。他操起纺车边的小木凳,朝马雷克冲过来。
卫兵见状连忙朝克里斯走来,嘴里说着:“不,不,不。”他没有料到马雷克从后面操起金属烛台朝他砸下来。
那卫兵颓然倒下,马雷克一把抓住他,静静地、慢慢地将他放倒在地板上。鲜血从他头上汩汩流出,慢慢淌到东侧的地毯上。
“他死了吗?”克里斯瞪着马雷克说。
“管他呢。”马雷克说,“继续轻声说话,好让外头的人听见我们的说话声。”
他们一看,凯特早已爬出窗外。
这只是一次徒手攀岩而已,凯特暗暗对自己说。她紧紧扒在离地六十英尺的塔楼外墙上。
风在拉扯她,在掀动她的衣裳。她用指尖扒住沙浆上的微凸处。有时沙浆被扒碎,她得重新抓住,扒牢。不过她发现沙浆上零星分布着一些凹陷之处,偶尔她的指尖能抠进这些凹口。
她曾经当众完成过难度更大的攀岩。耶鲁大学的任何一幢楼都比这个难攀登——不过在那里,她的手上总是抹了白垩粉,脚上总是穿着合适的登山鞋,身上还系着安全绳。这里却没有任何安全措施。
距离倒是不远。
她是从西面的窗户爬出来的,因为那扇窗户在那个卫兵的背后,而且面对着镇子,不大可能被庭院里的人发觉。另一个原因是,它距离下一扇窗最近,那扇窗就在寝室外那条走道的尽头。
距离不远,她暗暗对自己说。顶多十英尺。别匆忙,别性急。先扒紧一只手,再踏牢一只脚……再扒另一只手……
就快到了,她心想。
就快到了。
她触到了石头窗台,第一次牢牢抓住了东西。她用一只手将身子往上拉,谨慎地朝走廊望去。
里面没有卫兵。
走道是空的。
凯特双手用力往上一拉,翻上窗台,身体钻进去落到地上。此时她已站在马雷克房门外的走道上。她轻声说:“我成功了。”
耳机里传来马雷克的声音:“卫兵呢?”
“没有卫兵,不过也没有钥匙。”
她检查了一下门。那门很厚实,也很坚固。
马雷克说:“看见铰链了吗?”
“看见了,就在外头。”铰链是粗笨的熟铁制件。她明白他要她做什么,“我能看见销子了。”只要她能把铰链上的销子敲下来,撞开门就很容易了。“可是我需要一把锤子什么的,这地方没有能用的工具。”
“去找找看。”马雷克轻声说。
她沿着走廊一路跑去。
“德凯尔,”奥利弗勋爵看见刀疤骑士走进大厅,“大师劝我移师拉罗克堡。”
德凯尔点点头,一副颇有见地的样子,“风险很大,大人。”
“留在这里就没有风险吗?”奥利弗反问道。
“如果大师的劝告真实可靠,而不是另有所图,那他的助手第一次觐见您的时候,为什么要隐瞒身份?这种隐瞒行为是不诚实的表现,大人。我希望您能听到他们对这种行为做出令人满意的解释,否则我不会信任新来的大师和他的建议。”
“我们都来听一听吧,”奥利弗说道,“去把那些助手都带上来,我们要问一问你想知道的那些事。”
“是,大人。”德凯尔鞠了一躬,然后退下。
凯特走出楼梯,混进庭院里的人群之中。她心想,能有木工工具、铁匠的锤子或者钉马掌的工具就行。她看见了左边不远处有马夫和马,便朝那个方向慢慢移动。人们兴奋地聚在一起,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她轻而易举地溜到东墙下,琢磨着如何分散马夫的注意力,却迎面看见一个骑士,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瞪着她。
是罗贝尔·德凯尔。
他们相对而视。过了片刻,她调头就跑。她听见德凯尔在她身后大喊“来人”,士兵们从四面八方高声呼应。她分开人群往前跑,但人群顿时成了一道屏障,许多只手在抓她,拉扯她的衣服,简直像在做噩梦。为避开人群,她穿过离她最近的一道门,随手猛地将门关上。
她发现自己进的是厨房。
厨房里热得要命,而且比庭院里还要拥挤。大壁炉上有几口大铁锅在火上烧煮。一个小男孩在摇动烧烤铁叉的曲柄,铁叉上串着的十几只阉鸡在翻动。她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德凯尔从她身后的门跑进来,嘶嘶大喊了一声“你!”,随即挥刀向她劈来。
她低头避开,急忙跑到正在上菜的桌子之间。那刀呼的一声劈下来,打得盘碟四下横飞。她赶紧蹲下身,钻到桌子底下。厨师们开始大叫大嚷。她看见一个巨大油酥面团制作的城堡模型,便朝那儿跑去。德凯尔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厨房里,厨师们异口同声地大喊:“不,罗贝尔爵士,不能!”有几个哭丧着脸上前来阻拦他。
德凯尔挥刀又砍,她再次闪开。那刀削去了城堡的城垛,扬起一阵白粉。厨师们见状一齐苦苦哀求起来,并从四面八方扑向德凯尔,嚷嚷说那是奥利弗勋爵特别中意的甜食,是他亲口称许的,罗贝尔爵士不能再糟蹋它了。罗贝尔在地上打着滚,破口大骂,并试图挣脱他们。
凯特趁着一片混乱跑出了厨房,进入午后的阳光之中。
凯特看见右侧不远处小教堂那道弯弯的墙。小教堂正在整修;墙上架着一把梯子,屋顶上随意搭着一些脚手架,正在进行修缮。
她一心想避开人群,避开那些兵。她知道,小教堂那一侧有条狭窄通道,连通小教堂与城堡塔楼的外墙。如果跑到那儿,她至少可以摆脱人群。她朝那条通道跑去,听见跟在后面的德凯尔对士兵们叫嚷的声音。显然他已经出了厨房。她拼命向前跑,想拉开一段距离。她跑过小教堂的拐角,回头一看,发现有些士兵正从另一条路绕过小教堂,企图在通道另一头截断她的去路。
罗贝尔爵士尾随她跑过拐角,同时厉声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