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虫人
苏罗摇摇头,道:“这是高山喇嘛的秘密,没有他的同意,我不能把钥匙的秘密向外界披露。”
温守邦冷冷一笑:“我站在卡拉峰之上,还可以说是身不由己,但你又怎样?你分明早已不打算接这一桩生意,理由是你根本不在意这一点钱,你有你自己的一套理想,也许,你会成为另一个高山喇嘛,但你肯定了没有?你真的要成为一个喇嘛吗?还只是心中的一种冲动?”
苏罗张大了嘴巴,答不上来。
温守邦继续穷追猛打,道:“心中的一种冲动,并不等于会成为事实。我年轻时,心中也曾有过许多冲动,但冲动归冲动,若真的要把冲动变成为事实,恐怕要付出很大很大的代价!”
他在大谈哲理。
苏罗是高山喇嘛之子,他也的确想成为另一个喇嘛,继承父亲的衣钵。
但他可以吗?他真的可以抛开一切,去庙院里修行吗?
他是拿不稳主意的。温守邦看准了他的弱点,继续施以猛攻:“高山喇嘛令你改变主意,把我们带引到卡拉峰,这是事实,当日,洛云从旅行社走了出去,你接到了一个电话,那是高山喇嘛给你的指示,他要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对不?”
苏罗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温守邦道:“既然如此,他把钥匙留下来,就很有可能会和我们的事件有关!”
苏罗沉吟半晌,道:“但也有可能并非如此!”
温守邦冷笑一声,“我是生意人,你既然开得了一间旅行社,也同样是个生意人。这样吧,我开一个价钱出来,只要你肯答应充份合作,这笔钱在三天之内,就可以存入阁下的帐户。”
他一面说,一面用笔写了一大堆数目字,写在苏罗的掌背之上。
苏罗呆住了,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温守邦更提出了补充:“这不是尼泊尔卢布,是美金。”
目前,一美金可以兑换四十五尼泊尔卢布,若然是黑市兑换,更可高达五十或以上。
温守邦的银弹攻势,又再一次打了胜仗。
苏罗答应充份合作。他对温守邦道:“我们要找寻钥匙背后的秘密,首先必须离开这里。”
温守邦道:“钥匙是用来打开一道门?还是一个箱子?”
苏罗摇摇头,道:“也许都不是,它是一个人的食物。”
“食物?”温守邦吃了一惊,“你在开什么玩笑?”
苏罗望住他,叹一口气道:“在一笔天文数字财富面前,我的幽默感已给深深地埋葬。”他用水把手背上的数目字抹掉,从这一分钟开始,他已变成了另一种人。这一种人,永远都是地球上比率最多的人。那是——凡夫俗子。
八 谜山喇嘛庙
重回加德满都,并未觉得“上山容易下山难”。
只要维梦伴在左右,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又何寂寞之有?
山区景色是美丽的。
美丽的景色,美丽的未婚妻,美丽的旅程。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温守邦的神情,似是一天比一天沉重。
我渐渐同情这个富有的大财阀。他虽然有数之不尽的财产,但婚姻生活并不如意,家庭虽未致于支离破碎,却也是危机重重,很不过瘾。
到了鲁卡拉国内机场,在登上航机之前,维梦忽然对我说:“有人发现了高山喇嘛的尸体,据说他是从卡拉峰跳崖自尽的。”
我皱了皱眉:“不是曾经有个传说,他可以在千丈悬崖之上直往下跳,翌日却安然无恙地回到悬崖之上吗?”
维梦道:“既是传说,就不一定可靠。”
我道:“高山喇嘛为什么要跳崖?”
维梦道:“当他认为生命已走到尽头的时候,就会有他自己的一套处理方式。”
我道:“但苏罗并不怎么悲伤。”
维梦道:“这是尼泊尔人对死亡的一贯态度。他们认为人死之后,把身体焚烧,然后把骨灰洒入河中,灵魂就可以脱离躯壳,与神界合而为一。”
我道:“苏罗是否会亲自处理高山喇嘛的遗体?”
维梦道:“不,他已向我明确表示,高山喇嘛的身后事,已有一大群喇嘛处理,他目前最重要的,是要把钥匙之谜解开。”
数十分钟后,我们已回到加德满都。
温守邦很是着急,一下机就催促苏罗:“那个把钥匙当作食物的人在什么地方?”
苏罗道:“这人在帕坦,距离加德满都并不远。”
于是,我们乘坐温守邦早已包下来的那辆黄色轿车前往帕坦。
帕坦在加德满都市南方,车程约二十分钟。
帕坦境内,有一百三十六座大大小小的佛寺,又有几十座尼瓦式多重屋顶庙宇,被誉为世界上最古老的佛教城。
帕坦城中,以农夫、工匠数目较多,尤其是小型家庭工业,相当普及。
在帕坦杜儿巴广场附近,有一座库里须那庙,在阶梯之上,经常坐满尼泊尔男人,在等待雇主聘请工作。
在广场北端,有一座莲花状的喷水池。在水池前方的小平台屋檐,所有木雕支柱,都刻绘着男女交合的画面。
最后,我们来到了铜器街。
还没走到这条著名贩卖铜器的街道,已听见打造铜器的声音。
只见这条街道,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制造黄铜器皿,或者是售卖铜器的商店。
苏罗说道:“在这里购买铜器,就像是购买蔬菜,是断斤论两,凭重量计算价格的。”
我们来到了其中一间小店铺,一个老妇正在把黄铜茶壶进行加工。苏罗走到老妇面前。老妇是坐在一张椅子上的,他却在老妇面前跪了下来,还叫了一声:“母亲。”
老妇的反应,似是有点迟钝,但她还是缓缓地抬起脸,凝注着苏罗的脸。
苏罗脸上的神情,在这一刹那间变得苦涩起来:“你一直等待的食物来了。”说着,把那一条钥匙取出,放在老妇手中,老妇接过钥匙,神情依然平静。过了片刻,她才道: “五天之前,他曾经来过这里。”
苏罗道:“不!他一直都在高山之上。”
老妇道:“我知道,他是属于高山的。但他到这里来,并不一定要倚靠肉身。他的肉身在高山,但他的声音,他的脸孔,仍然可以来到这一条铜器街。”
苏罗这才点点头,表示明白。
老妇把钥匙拎起,在近距离之下看了大半天,似是正在缅怀着一段难忘的日子。
她道:“这是你出生之后,我才铸造给高山喇嘛的,当时,他对我说:‘在我死后,会还给你。’我说:‘当它回到我手里之后,我会把它当作食物般吃掉。’现在,这条钥匙终于回来啦。”
苏罗苦笑道:“但这并不是可口的东西,而且,你没法子可以把它消化。”
老妇道:“我答应过他的诺言,是一定会遵守的。至于我用什么方法把钥匙吃掉,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心。”
苏罗道:“钥匙不是用来把锁打开的吗?”
老妇道:“当然,要是没有锁的存在,钥匙又有什么意义了?”
苏罗道:“这条钥匙,至今还很完整明亮,并没有半点锈迹,相信它的锁也是同样地完美。”
老妇道:“孩子,你想用这条钥匙,把属于这钥匙的锁打开吗?”
苏罗道:“它是你的‘食物’,但要是你容许我先把锁打开,然后才用你的法子把它吃掉,我是很感激的。”
老妇迟疑着,但她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孩子,我明白你的心意,事实上,这一条钥匙,对你来说,也具有极重大的意义,因为我是在那个地方怀孕而生下你的。”
苏罗深深地吸一口气:“如此说来,这是一道门的钥匙吗?”
老妇道:“不错,在那一道门背后,有一些事情,是我一直都看不清楚,也想不明白的。但高山喇嘛一定知道,但他从来没对我说过。”
苏罗道:“那一道门在什么地方?”
老妇道:“那是一个深沉的地带,除了有蝴蝶的指引,谁也不能擅自进入。”
苏罗怔呆良久,忽然把符咒盒打开:“是不是这一只蝴蝶?”
老妇接过符咒盒,只是看了一眼,就不住用力地点头:“不错,正是这一只蝴蝶,二十年前,那时候你还很细小,高山喇嘛曾经带着我,重回到那个地方去。当时,他也是用这一只盒子,里面放着一只这样的蝴蝶,我们才可以用这条钥匙,把那一道门打开。”
苏罗道:“那个地方在……”
老妇没有再说话,只是把一只摆放在小店角落里的铜碟端了出来。
铜碟的面积并不大,只比拳头大一点点。
在碟面之上,镌刻着一些图案,有雪峰,也有一座喇嘛庙。
老妇的神情,一片木然。
她停止了工作,疲倦地回到休息的地方,再也没有走出来。
回到加德满都的酒店,我洗了一个“洗而不知其味”的澡。
原来洗澡也和吃食物一样,会受到情绪上的影响,其实,我的情绪也不算是太差,但偏偏就是做什么也感到没有什么味道。
也许是连日攀山,回来之后精神恍惚之故吧?维梦就在我隔壁的房间。我沐浴之后,整个人似是给沐浴露的泡沫清洗得空空洞洞,非要找个温暖的身体暖热暖热不可。
按动门铃,很快就有人开门,但门后没有人。我哈哈一笑:“亲爱的,就算你躲到被窝去也逃不脱我的掌心!”
我才把大门关上,果然立刻就看见门后真的出现了一个美女。
但我一看见这美女,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僵硬得像块不锈钢。她并不是维梦。
虽然她并不是维梦,但我却也没有认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这一个美女,我肯定是从未见过的,她对我而言,不但绝对陌生,而且我肯定她根本不属于这一个年代。
她是一个穿着中国古代服饰的女子,但无论如何,却又不是穿上戏服的女演员。
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不是气味),令人只是看上一眼,就可以感觉得到,她并不是现代的女性。(可是,她真的很像是维梦。)她向我盈盈一笑,神态曼妙而安详: “洛会长,久仰了!”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小姐姓祝?”
她点点头,我再补充:“你就是祝英台?”她再一次点头。
我的身子似是摇摆着,几乎有点站不稳的感觉。过了片刻,才道:“你究竟是一个人?一个鬼?还是一只孤单的蝴蝶?”最后的一句说话,自是大有深意。
祝英台幽幽的叹了口气,她妙目流盼,完全不像是什么昆虫。她道:“民间流传的故事,许多所谓的结局,其实都不是真正的结局,你相信吗?”
我毫不犹豫,立时回答:“当然相信。因为人只要活着,故事在结局之后,其实还另有下文。就算是故事中人死了,往往也未能产生真正的结局,例如梁祝,你和梁山伯死了之后,仍能双双化蝶,成为神仙眷侣吗?”
最后这几句话,对祝英台来说,又是一个试探。果然,她像是一只给蜜蜂狠狠地刺了一针的蝴蝶,叫了起来:“化蝶之后,仍有波折。”
我目注着她,越看越觉得她真的很有点问题。但她的问题究竟出自何处?却是瞧不出来。
只好顺着她的口气,问:“你和梁山伯双双化蝶之后,又有什么样的遭遇?”
“我们飞向云端,朝着璀璨美丽的彩霞翩翩飞舞,我们都感到身子十分轻盈,大地就在我们的翅膀底下,所有人物、房舍、甚至是山川,都变得非常渺小。”
“但就在我们感到又愉快又兴奋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团雾气。”
“这一团雾气,来得十分突然,我和梁山伯很快就给雾气围困,不久,我独自飞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所在,那个地方,四周空荡荡的,我看不见有墙壁,但飞不到多远,就再也飞不过去……到了这个年代,我当然早已明白了那是什么样的物事……”
我道:“那是这个年代再普通不过的玻璃,又或者是其他质料透明的物质。”
祝英台苦笑道:“对我来说,那是什么样的物事,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又再孤单起来。梁山伯化蝶我也化蝶,但在化蝶之后,偏偏还是不能够继续活在一起,那又有什么意思?”
我道:“命运的安排,每每令人痛不欲生。”
祝英台道:“那时候,我真的不想再活下去,我要再度毁灭自己的生命。”
“可是,那时候我已变成了一只蝴蝶,在那个空荡荡的地方,身为蝴蝶想自杀,原来又是一件难比登天的事情。”我道:“但在此之前,你和梁山伯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变成一对蝴蝶的?”
祝英台的脸,看来有点异样地苍白。但无论如何,她应该是世间上最美丽的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