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问苍天






    布雷恩缓慢而细心地讲解不同的话题。他喜欢谈论电子,也喜欢讲述他作基督徒运动员团契的区代表角色。他常常坐在轮椅上,向身处体育馆、课室和更衣室里的运动员说话。

    我发觉我难以离开布雷恩的房间。虽然他大部分言论使我着迷,但他却好像缺少了控制对话的平衡感和比例感。一两个小时之后,我侧身走向大门,他就开始更大声、更迫切地说话。他请我替他做一些事。又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我提出要告辞,他仍然不断地提出新的话题。

    当我终于可以离开后。一个护理员告诉我布雷恩常常这样对待访客。他说,或者这是与瘫痪有关系。由于布雷恩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就潜意识试着控制他人。

    不会出现的神迹

    我探访布雷恩时,有一个事实是清晰的:他比以前更不接纳他现在的情况。他只有一个盼望和一个祈祷——完全得到医治,他把这个盼望和祈祷告诉每一个访客。从医学上来说,他需要一个神迹。时间没有给他什么帮助,而他自然复原的机会也越来越微。

    最惨的情况就是痛。布雷恩活在身体正常状态不受控制的情况中。这种痛楚从他内部深处产生,遍及全身,好像奥维尔“1984”的痛机器,直接堵塞中枢神经系统。只要受到一击,这种痛楚就足够打倒一个强壮的人,使他在地上辗转反侧地号叫。对布雷恩来说,这是无止境的例行事。

    布雷恩的家人也分担长期的痛苦和挫折,被它们紧紧地包围著。在客厅里,他的双亲告诉我他们的挣扎。窗外,城中的灯光闪亮青,好像有成千上万的街道和天桥蜿蜒往返。那个景色连同火炉中燃烧著的火焰,使气氛看来悠闲。布雷恩的母亲俯身向前,谈论布雷恩的两难。

    意外发生后的头六个月,布雷恩一家被四周真诚表达盼望和支持的人包围看。很多基督徒都相信布雷恩必会痊愈。

    他们说,上帝的旨意必使这个年轻有才干的运动员再次行走。布雷恩见过以神医事工见称的基督徒。有一个时期,来自七个不同宗派的基督徒领袖在他房间聚集,为他祈祷,并用油膏抹他。人人都觉受感动,且相信他会痊愈,但情况依然没有改变。

    布雷恩一家转向圣经寻找安慰和引导、他们曾与牧师和神学家谈话,又读过一架子的书,讨论上帝为何容许人受苦。当他们讲圣经时,就更加确信布雷恩必会得到医治的。

    布雷恩的母亲告诉我:“我们发现上帝爱人。但更重要的是,上帝就是爱。四周的人都告诉我们,要接纳这个悲剧是上帝给我们的。但是,我们从圣经所看见的耶稣,却是来医治人的。那里有伤害,他就触摸和使人痊愈。他从来不咒诅任何人或使人受苦。

    耶稣代表上帝向人发言。上帝是怎样的,耶稣已活出来了。上帝的立场有改变吗?我们儿子的情况和他启示自己的形象相矛盾吗?我从未读过耶稣对瞎子说:“对不起,好朋友,我希望可以帮助你,但上帝尝试教导你一些东西,因此你要继续这样子。”当耶稣见到一个瞎子时,他医治好他。他又教导我们祈求上帝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坦白地说,我不相信上帝喜欢布雷恩的情况。圣经指出上帝的旨意乃是一个圆满丰盛的人生。这种人生代表完整和健康——并非像布雷恩的身体正陷入衰弱中。我们必不会用“上帝的旨意”作为每个问号的敬虔句点。我们不能停止搜寻而变成宿命论者,并说:“我知道上帝的旨意已经成全”。

    她停下来。这些话何等坚决,出自少数人感受过痛楚的背景。其他基督徒像玛莉一样,都是先接纳了他们的情况才找到安慰。但布雷恩一家对于接纳事实,是不会满意的。

    她紧握双手继续说:”在这一生,我们不会知道所有问题的完整答案。我们投注大量的信心。我的丈夫、我和布雷恩都强烈地依赖上帝的爱。如果有一些事是不符合上帝的爱,例如意外,我们会从别处寻找依靠。我们知道这些事并不是出于他。我和上帝之间、我和自己之间,或我和另一个人之间若有不适之处,这就是疾病,需要医治。

    我不知道布雷恩为何仍然不能站起来。我相信上帝是全能的,但我也相信他限制自己。邪恶是强大的,我相信撒但使我们变成无能,它必然大有益处。它要使我们不完整,利用我们的软弱,好像一个拳师一次又一次地猛击一个下颚酸痛、眼睛充满血丝的对手。它不会停止。”

    当她谈到善恶的战争时,我的思想转移到基督一生在地上的情景,和他受到直接的攻击:屠杀婴孩、试探、被出卖和最终要死亡。然而,上帝却把看似失败的事——甚至难以想象他儿子的死——变成胜利。布雷恩的悲剧也是上帝使用一种较小,更为微妙的方法之一。但是,上帝会否打碎不幸的回响,藉着身体医治克服家庭的悲剧,好像地藉著复活克胜死亡一样?布雷恩一家把所有事情系于这个盼望上。

    布雷恩的母亲继续说:”没有人的情况像布雷恩一样仍可走路的。没有一个。但我们仍然有信心。我不知道上帝何时医治布雷恩,但可以想象到这场特别的战争将不会在地上得胜。在这个世界,有些人你为他们祈祷,结果得着痊愈,有些人却没有痊愈。但时间的问题不会改变上帝渴望人身一心、灵都健全。我们不会放弃。我们好像医生一样,正在寻找一种药方;我们不会停止研究。我们相信我们的坚忍是讨上帝喜悦的。”

    时间已晚,我们的谈话必须结束。在我离开布雷恩的住宅前,我要求参观布雷恩的运动纪念品。我们进入另一间装满胜利品、征章和证书的房间。其中一个纪念品刻上他是1963年北美洲大陆最突出的运动员。

    挂在墙上的一张照片吸引我的注意。这是布雷恩在加利福尼亚州科摩顿打破世界纪录时的照片。他正在空中轻盈地掠过,几乎成水平,两肩往后挤而两手伸张,他的手臂刚好过了杆棍。他身上每块肌肉都呈现波纹和结实。这个姿态被电子闪光灯凝固了,从某方面来说,自那时起,这个姿态已被冻结了。

    一阵悲伤冲击著我——我所探访和交谈过的人的身体,却是这美好身段的可怜躯壳。当然,布雷恩在情感和灵性上都长大了。但他也有退缩的一面,因为痛楚压碎他。当我踏出这温暖的房屋,走进西雅图寒冷的风中时,我脑海中挥不掉这两个形象:照片中的布雷恩,和今日的布雷恩--一具弯曲、无助的身体躺在床上。明天,后天…谁知道他要躺在床上多久?

    如果那个人是我,我会相信吗?我会把受苦合理化吗?或学习接纳之,还是抗拒呢?我对神迹医治的信心能持续几年,甚至几十年吗?尽管布雷恩一家祈祷千万次,为一个未出现的神迹投下所有赌注,然而这是正确吗?他们是否不正当地向上帝提出条件?他们是否应该像一些人所建议的,“无论如何都要赞美上帝”?

    我没有答案。他们信心的特质最突出的地方,就是勇猛和作战到底。当我驾车离开时,我对布雷恩一家没有一丝可怜之情。可怜暗示软弱,而我所见到的,却是一股大力量——能忍耐的力量,虽然那些特质偏离正轨。“这个国家每三十分钟就发生一宗脊髓受伤事件”,布雷恩的母亲告诉我。“有五十多万人是坐轮椅的。当中有许多人已经放弃痊愈的希望。我们觉得不能放弃,我们决定继续保持盼望。”

    第二次访问

    我于1972年首次访问布雷恩一家,这一年仍是布雷恩发生意外后的头十年内。然而,他们坚忍的信心使我感动,我很想知道十五年后,即是当我在1987年再度访问他们时,会有什么发现。布雷恩现在是一个中年人。他曾渴求,至今仍旧渴求身体得看医治,并未得到实现;而他的瘫痪所用上的年日已经多过他活动的年日了。

    西雅图正值夏天,到处百花盛放;当我驾车走上那个险峻的山脊到落他们的住宅时,就发现他们全家都坐在室外、放在草地的椅子上。布雷恩的父母迈入老年,外貌没有多大改变。但布雷恩却有看中年人的大肚子,他有许多头发变成灰色条纹。

    喝过咖啡后,布雷恩一家告诉我他们新近的情况。他们在这些年间看见布雷恩的身体有少许进步。他胸部到处的瘫痪向下边了几寸,使他双手可以有更大活动范围。痛楚已减少了很多,而身体大部分的知觉也已回复。虽然他不能移动双脚,但现今至少可以感觉到它们存在。结果,他大部分的触觉幻觉也停止了。

    布雷恩整家人尽力向我指出所有发生过的好事。布雷恩的父亲说:”一个真实的神迹是海伦和我都没有生病。在照顾布雷恩近二十五年中,我们总算能保持身体健康……

    有几年时间,布雷恩一家为一个医治的事工祈祷,这事工可以涵盖他们对疾病的广泛定义。最后,有一件事发生了:有一问西雅图教会每月举行周日晚间祈祷聚会。受伤、有需要的人都被邀请上前,和牧师一同安静几分钟,而其余在场的人就会直接为那人的需要祈祷。这个分享的经验显然使教会团结一起,而这个习俗也从西雅图远远地流传到很多地方。

    在1976年,布雷恩几乎死去。肺炎攻击他虚弱的肺,他又在医院受到葡萄球菌感染。他昏迷了两星期,有过两次心脏停止。医生们为他安装一个起搏器,他有超过两个月之久濒临死亡边缘。他有一段长时期失声,且失去一些短期记忆。

    这一次,他求医治的祈祷得到答允。布雷恩终于重获所有机能,除了因脊髓受伤的机能外。当我们围坐着交谈时,有别的东西今我更清楚看见的:布雷恩的性格也改变了。他变得更成熟,安详,没有表露以前经常出现性格不平衡的病征。

    我小心地问布雷恩一家,他们这些年间对身体医治的信仰有没有改变。他们回答,“没有。”有些人喜欢把这些年间所发生的好事,解释为布雷恩遭受意外的原因。我们不以为然。我们相信一位仁爱的上帝,并仍然相信上帝希望布雷恩身体健全。我们的时间可能过了,而布雷恩达一生可能拥有一个完整的身体的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了。你也知道但以理书有一个故事,记载上帝差强天使回答但以理的祈求。天使用了三星期之久才到达但以理那里。但当他来到时,他向但以理保证,他祈祷的那一刻,上帝已垂听他的祈祷。

    当我们交谈时,看见午间的太阳在山后徐徐落下,我不禁比较两次所作过的访问。当我细听布雷恩家人谈话时,令我想到一个缓慢而逐渐出现的神迹已经发生,那是他们可能忽视的神迹。一件创伤的意外足以使大部分家庭支离破碎,却将这一家人聚集一起。他们拒绝采取较容易的方法,就是将布雷恩送去疗养院或复建医院。他们超过二十年之久将无私的爱倾倒在儿子身上。现在当我望着布雷恩时,显然看见他们的爱心结出果实。布雷恩一家对受苦已经逆来顺受,虽然这是违反他们的意愿。

    当我开始在他们家的道路上,急动车子又煞车向下行驶时,就记起杜尼耶所用的一个类比。他说,基督徒的人生好像秋千表演。你可以在栏杆上摇摆、做运动,尽量锻炼肌肉。但是,如果你希望有进步和优越过人的话,就必须冒险。你必须学会放手,知道在你下面空无一物,并去抓紧另一个秋千杆。

    我认为布雷恩就像那个类比。很久以前,布雷恩一家已经放弃所有支柱,并向世界宣布他们相信上帝,不管…任何事情发生。布雷恩以此作为他个人呼召。虽然现在没有很多旁观者去观看他,但布雷恩一家仍是这样相信。我驾车离去,再度被他们坚持到底的信念所鼓舞。

第二部分 痛苦是从上帝而来的信息吗? 用双脚跳跃

    他只向孩童启示,绝对只向纯洁的孩童启示。世上所有管教是要令成人变作孩童,这样,上帝才可以向他们启示。

    ——麦克唐纳《生命本质》

    我首次访问完布雷恩后不久,就往马里兰州巴尔的摩旅行,去访问一个不寻常的青年人,她名叫钟尼。当然,钟尼的名字现今已是广为人所熟悉,因为她是一个画家、作家和著名的基督徒讲员。但是,当我最初遇见她时,她并未出版任何书籍,而我只听闻过她故事的零碎片段。

    钟尼的故事近似布雷恩:二人都是年轻的运动员,却在全盛期遭逢酷劫,被迫过四肢瘫痪的人生。前往探访钟后途中,我预料那种情绪类似我在布雷恩一家所找到的一样——是一种不自然的挣扎,混杂看坚韧和永恒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