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与悟_圣严法师





慈悲、界分别等五种;特别是数息观和不净观,被称为二甘露门。甘露是印度传说中的不死之药,用此二门方法可以进入涅槃境界。
    至于四无量心,就是慈、悲、喜、舍,是依色界四种禅定而修的,这是佛法的特色。为什么呢?一般的世间禅定耽着于定乐,而佛法要以定发起慈悲,生大欢喜,舍去所有一切的执著及定境,利益众生,如此就能出三界。所谓四念处,就是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这也是佛法的特色。凡夫以不净之身为清净,所以有执著;承受迁流不已的现象而不以为苦;心念经常念念变动而以为常;一切现象无一是真却当作是我。用这四念处观,就能厌离身心而不贪恋世间一切现象,达成出世的目的。
    (二)印度的大乘佛教
    可分成四点来讨论:
    1。大乘佛教的禅定以三昧为目的。初期的大乘经中,以“三昧”为名的经典共有《首楞严三昧经》、《般舟三昧经》等二十四种(见印顺法师《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三昧是什么意思呢?早期是指“定”,后期是指定和慧所产生的解脱的力量,可以说就是解脱的别名。例如《大智度论》卷二○云:“三三昧同缘一实相”,“三法印即是一实相”。《阿含经》中已有“空”、“无相”、“无愿”的三三昧,亦即三解脱。三解脱皆缘“一实相”,亦即实证三法印。《巴利文藏经》相应部的“质多相应”也以四种三昧为心(定)解脱(《南传藏经》一五册,四五○—四五二页)。所谓解脱,就是智慧。无漏的智慧能产生解脱烦恼的结果,因此古来的印度祖师们无不重视以三昧为目的的禅修方法的实践。
    2。大乘禅定的四种三昧。根据中国天台智 GFDA9 大师的《摩诃止观》卷二,把印度大乘佛教所用的禅观方法整理成四种三昧,即:
    (1)常坐三昧,根据《文殊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而来,又称一行三昧,就是常坐不动,亦即通常所说的坐禅。
    (2)常行三昧,根据《般舟三昧经》而来,所以又称般舟三昧,是以经行的方式来修行,不休、不眠、不坐,为期九十天。
    (3)半行半坐三昧,根据《大方等陀罗尼经》和《法华经》所说,因此称为法华三昧。除打坐之外,再加礼佛、诵经、忏悔等修行方法。一般禅堂禅修的方式,多采用半行半坐。
    (4)非行非坐三昧,又叫作“随自意三昧”,或“觉意三昧”,也就是不硬性规定行、住、坐、卧的四威仪,只要心念不懈,随着自己的意向,精进修持,一样可以达成三昧的目的。
    3。大乘的禅定就是生活。根据竺法护译的《阿差末经》所说:“令此禅定住平等心,是名菩萨修行禅定……心行平等,心相平等,毕竟平等,发行平等,是名为定。住于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及诸法等,是名为定。……自心等故,他心亦等,是名为定。”这是以心住于平等(众生等、法等),〖JP+1〗是为菩萨的禅定。其文意是,菩萨修禅定,只要以平等心做一切事,不必一定以打坐的方式进行。这与《维摩经》所说的“直心是道场”以及后来马祖道一大师所说的“平常心是道”,是同样的意义。
    4。大乘的禅定不异于行、住、坐、卧四大威仪。例如《贤劫三昧经》卷一说:“修三品:一经行,二住立,三坐定。化诸不调,从是超越。”(《大正藏》一四册,一页下)
    又如《阿閦佛国经》卷上,也有说:“为无上正真道者”,若“世世作沙门已(而)不常在树下坐,世世不常精进行三事,何等为三?一者经行,二者坐,三者住,……我为欺是诸佛世尊诸不可计无央数。”(《大正藏》一一册,七五二页中)
    还有早期的《中阿含经·龙象经》第二中的“龙相应颂”,称赞佛为大龙,而说:“龙行止俱定,坐定卧亦定,龙一切时定。”(《大正藏》一册,六○八页下)
    《维摩经》卷上《弟子品》也说:“不起灭定而现诸威仪,是为宴坐。”(《大正藏》一四册,五三九页下)
    从以上四种经典可见,大乘佛教的禅定是多样的,它重视日常生活,在任何时间都可以修行禅定,也就是重视心的定境,不拘泥于身体的坐姿,这正是后来中国禅宗理论之依据。
 四、中国的禅宗
    (一)六祖惠能之前
    六祖惠能大师之前的禅宗有两个方向,其中之一是由菩提达摩传承下来,另一支是其他各宗祖师所传。菩提达摩传到四祖道信之下,分出牛头法融与东山弘忍两个系统,通常都以弘忍为禅宗五祖,因为他是惠能的师父。其实法融也是四祖的弟子,并且传了七代,到鸟窠道林以后才逐渐消失。至于不在菩提达摩系统之内的禅师,早期有竺道生、僧稠、法聪等人,都对后来的禅宗思想造成影响。另外天台系的南岳慧思、天台智 GFDA1 等人,以及华严宗的清凉澄观、圭峰宗密,也是著名的禅师。
    从菩提达摩到六祖惠能的时代,并不一定全是顿悟法门。例如达摩的《二入四行》主张理入和行入(见拙编《禅门修证指要》的《略辨大乘入道四行》)。所谓理入,也就是以直观的方法契入理体,顿悟佛性。所谓行入,有四种观行,即报冤行、随缘行、无所求行、称法行,这是有次第的渐修法门。
    四祖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门》也提到:“于一静处,直观身心,四大五阴。”又说:“常观攀缘、觉观、妄识、思想、杂念,乱心不起,即得粗住。若得住心,更无缘虑,即随分寂定,亦得随分息诸烦恼。”(见《禅门修证指要》的《入道方便》)
    五祖弘忍的《修心要论》(即《最上乘论》),主张守心第一,而说:“此守心者,乃是涅槃之根本,入道之要门,十二部经之宗,三世诸佛之祖。”又说:“但能凝然守心,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禅门修证指要》的《修心要论节录》)这是有心可守的,不是顿法。尤其他又说:“若有初心学坐禅者,依《观无量寿经》,端坐正念,闭目合口,心前平视,随意近远,作一日想,守真心,念念莫住。”(同前《修心要论》)这也是有方法的,而且是根据净土经典的日观。
    从以上三段引文可见,六祖以前的禅宗仍然属于印度禅观之延续,到了六祖才出现所谓直指人心、不落阶梯的禅风。
    (二)六祖惠能惠能大师是听《金刚经》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而开悟的,所以特别重视《金刚经》。他在升座说法之初就告诉人:“总净心,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摩诃般若波罗蜜多”是“大智慧度”的意思,亦即以大智慧从生死烦恼的此岸渡到解脱的彼岸。不过在他之前的祖师叫人用口念,而他提倡心念。
    六祖不主张空心静坐,也不主张心外求佛,如果不能自悟,也需要请善知识来开导。又主张定慧一体,曾云:“定是慧体,慧是定用,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这是定慧同时,与传统的先修定而发慧的观念不一样。他又说:“莫言先定发慧,先慧发定”;“定慧犹如何等?犹如灯光,有灯即光,无灯即暗,灯是光之体,光是灯之用。”
    他对于坐禅有如下的观念:“何名坐禅?此法门中无障无碍,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名为坐,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因此他反对“有人教坐,看心观净,不动不起,从此置功。迷人不会,便执成癫,如此者众,如是相教,故知大错。”这些都是依据前面所引大乘诸经“以行、住、坐、卧四大威仪即是三昧”的观念而来。因此惠能大师特别引《维摩经》所说“直心是道场”、“直心是净土”两句话,引申出“但行直心,于一切法,勿有执著”(以上皆见于《六祖坛经》,参阅《禅门修证指要》的《六祖坛经录要》)。
    (三)六祖惠能之后的禅宗曾任日本驹泽大学校长的忽滑谷快天曾将中国禅宗的时代加以分期,从达摩到六祖称为“纯禅时代”,六祖惠能以后到唐末五代称为“禅机时代”,此后到宋朝叫“烂熟时代”。继而式微,到现代则由虚云和尚和来果禅师中兴了中国的禅宗。
    所谓禅机就是引用棒喝、机锋等手段来帮助禅修者破除我执。自北宋开始的烂熟时代,出现了公案、话头、默照。公案,是指古代禅师们开悟过程的个别案例。在此以前尚无人予以搜集、整理,到了北宋,首先由汾阳善昭编辑了《先贤一百则》,雪窦重显编辑《颂古百则》,五祖法演初提“无”字公案,叫人参赵州和尚的“狗子无佛性”;到大慧宗杲努力提倡“赵州无字”,与大慧同时的宏智正觉则首倡默照禅。什么是公案?什么是默照?请参阅拙著《禅的体验·禅的开示》的《中国禅宗的禅》。五、悟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前面已提过一些。悟境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曾经悟过的人才知道悟是什么,而悟的方式和悟的程度又因人而异、因时而异。人的根器有利有钝,修行功夫有浅有深,对不同的人或在不同的情况下,所产生的悟境就不会相同。不过有一个原则可以衡量自己是否真的开悟。如果入于与我贪、我瞋、我痴、我慢、我疑等心理相应,再大的神秘经验,甚至你自认已经过一番惊天动地的改变,也不过是一种称为“觉受”的境界,而不是证悟。当你发悟的当时,如果有喜不自胜的感受,可能是悟,过后即归于平淡,与常人无异,所不同的是少了自我中心的贪、瞋、痴、慢、疑等心相。如果悟后还有烦恼,那表示可能是小悟,也可能是未悟。悟后至少有一段相当长的时日,心中时时处于万里无云,连日月也不存在的情况下,但并不妨碍世间的一切现象,待人接物跟普通人一般正常,甚至更为谦虚。
    现在我要指出什么是假的悟境,也可叫作相似悟境:
    (一)轻安境不是悟
    用打坐、祈祷、读诵等等方法,都可能体验到身体舒畅、柔软、轻松、心境开朗欢愉等,然此并不就是悟境。
    (二)聪明境不是悟以修行方法而产生举一反三、一目十行、辩才滔滔、文思敏捷等,并不就是开悟。
    (三)神通境不是悟
    神通分为修得和报得两种。鬼神都有报得的神通,凡夫则能修得神通,包括天眼、天耳、他心、宿命、神足等五种。有神通的外道及鬼神能知过去未来,能神出鬼没,变无为有,变有为无,能知他人心念。但是有神通并不就是开悟,甚至与悟境了不相干。然而通常的情况是,只要某人有些小神通,就往往被当作圣人来崇拜。其实圣人绝不会时常拿神通来作为教化的工具,经常表现神通的人,多会自诩有高深的悟境,这是不可信的。
    附记:
    本文讲于一九八八年十一月十二日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演讲厅。在讲出时,由于时间不足,有一部分备好的资料未能述及。回纽约一个月后,经叶翠苹居士协助,花了四个多小时为我录稿,依照当初拟定的大纲并另加入一些内容,而成本文,因此与演讲当时内容略有出入。
  禅与缠
    一、“你、我、他”是谁?
    诸位老师,诸位同学,今天的讲题是“禅与缠”,我们先讲“缠”,然后讲“禅”,因为“禅”是为了解决“缠”的问题而有的。
    首先介绍四句话:“有受皆苦,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
    其中“有受皆苦”的“苦”字,便是我们要讲的“缠”字。因为被缠,所以有苦;是谁被缠?是“我”被缠。如果有“我”,便不得自在。一般人不知一切现象是“无常”的,故也无法体验到那些现象之中是“无我”的,于是就被缠绕得脱不了身。
    且举禅宗的两则公案:
    (一)禅宗的四祖道信(公元五八○—六五一年),十四岁时初见三祖僧璨,便说:“愿和尚慈悲,乞与解脱法门。”三祖反问道信:“谁缚汝?”道信回说:“无人缚。”三祖便说:“何更求解脱乎?”道信便于言下大悟(《景德传灯录》卷三)。
    (二)六祖的法孙——石头希迁(公元七○○—七九六年),一日有僧请示:“如何是解脱?”希迁反问他:“谁缚汝?”僧又说:“如何是净土?”希迁再度反问:“谁垢汝?”僧更问:“如何是涅槃?”希迁依旧反问:“谁将生死与汝?”(《景德传灯录》卷一四)
    这两位禅师对弟子的问话,均用反诘法而不用说明法,看来似乎未曾解答问题,其实是最好的回答,而且是最最中肯有用的答案。所用“谁缚汝?”“谁垢汝?”“谁将生死与汝?”一个“谁”字和一个“汝”字,已经明显地点出了那个“诸法无我”的“我”字。一般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