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中国通史第九卷-中古时代-明时期(下册)
朱高炽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对那些儒臣委以重任。
夏原吉被释放复官,他是因为反对永乐十九年(1421)的北征而入狱的。系狱多年的黄淮、杨溥也被释出狱,黄淮被授官通政使兼武英殿大学士,杨溥被授官翰林学士。杨士奇被授官礼部左侍郎兼华盖殿大学士,杨荣为太常寺卿,金幼孜为户部侍郎,均兼大学士如故。
这一切都是在朱高炽即位后三天之内完成的。足见其对此早已有所考虑了。
这一年九月,即朱高炽即位的第二个月,吏部尚书蹇义及内阁杨士奇、杨荣、金幼孜都得赐“绳愆纠缪”银章,“谕以协心赞务,凡有缺失当言者,用印密封以闻。”①此时的杨士奇、杨荣等人已经兼职侍郎、太常卿,不再仅仅以翰林入直内阁,地位发生明显变化。十一月,夏原吉也得赐“绳愆纠缪”银章。一个以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和内阁大学士杨士奇、杨荣、① 《明史》卷四《恭闵帝传》。
② 《明史》卷八《仁宗纪》。
③ 《明史》卷八《仁宗纪》。
① 《明史》卷八《仁宗纪》。
金幼孜等人为核心的文臣执政班子基本形成了。这个班子在洪熙、宣德两朝起了相当重大的作用,这便是儒臣治国。
朱高炽即位后的另一惊人之举是为建文遗臣平反。所谓建文遗臣,指的是那些忠于建文帝朱允炆,不肯迎附燕王朱棣的官员,这实际上是围绕在建文帝朱允炆身边的文臣集团。他们在朱棣夺位后遭到亘古未见的迫害屠杀,并被榜列为“奸臣”。
如果认为朱高炽身边的文臣集团是朱棣扶植起来的新的集团,而与建文朝臣无关的话,显然不符合事实。且不说夏原吉这样的建文要臣曾险些名列“奸党”,便是当初迎附的诸臣,对于自己同僚那触目惊心的惨祸,也实难无动于衷。
朱棣在对建文遗臣及亲属追治杀戮十余年后,于永乐十一年(1413)“敕法司解建文诸臣禁令”①。但这只是稍有缓和而已,追治“奸党”并未停止。永乐十四年(1416)文渊阁大学士胡广奔母丧自江西还朝,朱棣向他询问地方上的情况,问到“百姓安居”时,胡广说道:“安。但郡县穷治建文时奸党,株及支亲,为民厉。”②朱棣听后,传旨停止追治“奸党”。不过实际上此后依然经常发生与所谓“奸党”相关的株连,没有人敢出来为建文遗臣们讲话。第一个出来为建文遗臣讲话的就是朱高炽。
“方孝孺辈皆忠臣。”③朱高炽曾不止一次对廷臣这样谈及建文遗臣。史书上看不到当时诸臣的言论,但在这一年十一月,这种宽宥终于以正式诏书下发了。朱高炽在御札中写道:建文中奸臣,其正犯已悉受显戮。家属初发教坊司、锦衣卫、浣衣局,并习匠及功臣家为奴。今有存者,既经大赦,可宥为民,给还田土。凡前为言事失当谪充军者,亦宥为民。①这虽然是写给礼部尚书吕震的御札,但是作为一个重大历史问题的重新定论,朱高炽不可能不征求近臣之议。到十二月初二,“上闻建文奸臣齐、黄等外亲全调戍边者,有田在乡,悉荒废。令兵部每家存一丁于戍所,余放归为民。”②仁宗之所以能够闻知建文诸臣外亲的情况,显然有人向他谈及。此即史书所称,永乐末诏礼部尚书吕震,尽赦诸臣家属,给还田产,“于是稍稍有敢言建文时事者。”③这里所说的“永乐末”,系指成祖死后,仁宗即位尚未改元洪熙之时,并非成祖晚年。虽然还在口口声声称之为“奸臣”,但个中的变化,人人都已感觉到了。
登极之初的几个月,就这样在忙碌中匆匆而过,转瞬便是洪熙元年(1425)正月。正月初一,改元的正旦大朝,朱高炽御奉天门受朝,但不举乐,以示孝俭。然后是敕内外群臣修举职业,再后是建弘文阁,命儒臣入直,杨溥掌阁事。朱高炽亲手把印授给杨溥,对他说道:“朕命卿等于左右,非止助益学问,亦欲广知民事。即有建白,封识以进。”④与此同时,加黄淮兼① 李贽:《续藏书》卷五《逊国名臣记》。
② 《明史》卷一四七《胡广传》。
③ 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八《仁宣致治》。
① 《明仁宗实录》卷四上,永乐二十二年十一月壬申。
② 《明仁宗实录》卷五上,永乐二十二年十二月癸卯。
③ 钱士升:《皇明表忠记》卷首。
④ 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八《仁宣致治》。
官少保户部尚书,杨士奇兼兵部尚书,金幼孜兼礼部尚书,都再次得以晋官。朱高炽按照既定的方针一步步地前进,不久发生了这样两件事。
兵部尚书李庆因考虑民间养牧官马蕃育,分送军伍后尚余数千匹,于是奏请“令朝觐官领之,太仆苑马,岁课其息。有亏,罚与民同”。杨士奇认为这有悖于求贤养士的原则,所散不及三千,而朝廷负此名于天下,“岂贵贤贱畜之意乎?”李庆对杨士奇的反对感到忿然,不肯采纳。朱高炽起初答应罢止,但此后便无消息。次日上朝,杨士奇又言及此事。朱高炽答曰:“偶忘之。”过了些时候,朱高炽在思善阁召见了杨士奇,对他说道:“内批岂真忘之!朕闻吕震、李庆等皆忿卿,朕念卿孤立,恐为众所伤,不欲因卿言而罢,今有名矣。”说罢,取出一份奏章,是陕西按察使陈智言畜马不便的上疏,让杨士奇以此为题草敕罢止官员养马。①“陛下知臣,臣不孤矣。”杨士奇顿首说道。“继今令有不便,惟密与朕言。李庆、吕震辈不识大体,不足语也。”②朱高炽对杨士奇表示了最大的信赖。
其实朱高炽这个评语有欠公允。李庆其人“清介有执”为列卿之良者。③吕震虽为人“佞谀倾险”,但“有精力,能强记,才足以济其为人”④。凡有事陈奏,千端万绪,背诵如流。据说有一次他随成祖北征,见沙碛中立有一碑,与诸从臣读过。一年后,成祖与诸臣语及此碑,欲派人往录。吕震称无须遣使,当即笔书全文。事后成祖命人拓来碑文相对,无一字脱误。这样的才干确是难能可贵。
显而易见,李庆、吕震均属于干吏之列,而不同于那种典型的儒臣。干吏乃治世中必不可缺者,纷杂事务主要依赖于他们。不久发生的弋谦言事之事,更说明李庆亦颇识大体。
弋谦是永乐朝的御史,因言事忤旨,贬为知县,又被免官归乡。朱高炽即位后,知道他是骨鲠敢谏之士,召授大理少卿。但不久弋谦便又因直言,词语太激召致朱高炽的不快。吕震、吴中、吴廷用、虞谦等人纷纷弹劾弋谦“诬罔”。都御史刘观让众御史合疏纠劾弋谦。一时间形成众臣声讨的局面。大臣中只有李庆和夏原吉一无所言。
朱高炽召见杨士奇等人询及此事。杨士奇劝道:“谦不谙大体,然心感超擢恩,欲图报耳。主圣则臣直,惟陛下优容之。”
弋谦因此没有获罪,但朱高炽每见到他,总是词色甚厉。杨士奇看在眼里,找机会进谏道:“陛下诏求直言,谦言不当,触怒。外廷悚惕,以言为戒。今四方朝觐之臣皆集阙下,见谦如此,将谓陛下能容直言。”
“此固朕不能容,亦吕震辈迎合,以益朕过,自今当置之。”朱高炽像是明白了点。传旨免去弋谦每日朝见,让他专门管理大理寺事。
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了,但朱高炽很快便感到言事的人愈来愈少了。他再次召来杨士奇,说道:“朕怒谦矫激过实耳。朝臣遂月余无言。尔语诸臣,白朕心。”
① 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八《仁宣致治》② 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二八《仁宣致治》。
③ 《明史》卷一五○“赞曰”。
④ 《明史》卷一五一《吕震传》。
杨士奇却认为此事不应由自己转达。“臣空言不足信,乞亲降玺书。”①朱高炽于是在榻前写下了一份引过自责的敕书。
朕以眇躬,处亿兆之上。御天下之大,政务之繁,殆难独理,是以数诏求言,冀匡不逮,此朕之实心也。自即位以来,臣民上章,以数百计,未尝不欣然听纳。言之而当,即与施行,苟有不当,未尝加谴。群臣所共知也。间大理寺少卿弋谦所言,过于矫激,多非实事,朕一时不能概之于心,而群臣有迎合朕意者,交章奏其卖直,请置诸法,朕皆拒而不听。今谦就职,但兑朝欤,抑怀自全之计而退为默默欤?今自冬不雪,春亦少雨。阴阳愆和,必有其咎,岂可言,而为人臣者,惟念保身,何以为忠?朕于谦一时不能含容,未尝不自愧咎,尔文武解(群)臣,亦各思以君子之道自勉,掠其嘉谋猷,凡于国家军民利有未兴,弊有未革,乃政令有未当者,咸直言之,勿以前事为戒而有所讳,庶几君臣相与之议,弋谦朝参如故。①说是自责,其实也是一种自诩,朱高炽力图使自己保持一个仁德圣明皇帝的形象。他认为自己在这方面是当之无愧的。也正因为如此,有时过激的否定上言,便会招致他无法遏制的恼怒。中年多病,又使他一改宽谨的性格而时常显得躁怒。他虽以自责求直言,只是在表示君主的大度。可是偏偏会有一两个迂腐的儒臣不识时务,终于导致了第二次直言事件。
这一年五月,翰林院侍读李时勉再次上疏言事,他以过激的言词批评朱高炽“土木遂兴,重劳民力”,用宦官“折辱郡县,棰楚小民”。“大孝尚未终,正宫尚未册”便选取侍女,惊动远近,“恐乖风化之原”。如今天下并非大安,“飞蝗蔽天,民食寡乏”,不能像太祖高皇帝那样未尝见日而临朝,“或旭日已旦,朝仪方肃”。非勤政之君。并引程子之言,劝朱高炽加深涵养,务正学,求帝王经世之要、古人治乱之由,除逸乐无益之事、佛老异端之说。①疏入,朱高炽勃然大怒,将李时勉召到便殿质问,李时勉却倔强不屈。
朱高炽命武士用金瓜扑打,李时勉被打折三根肋骨,曳出后险些丧命。罚他为交阯道御史,每天问一囚犯,上言一事,三天后逮入锦衣卫狱。
经过这场风波,朱高炽也气得病倒了,他临终前对身边的夏原吉说:“时勉廷辱我。”②说罢忿然不可遏,当天夜里病发而死。短短九个月的帝位就这样结束了。尽管他在位时的一些事情的结果似乎有悖于仁治之道,但后人却给予了他过高评价,所谓“在位一载,用人行政,善不胜书。使天假之年,涵濡休养,德化之盛,岂不与文、景比隆哉”。这虽然只是假设,但却不曾有人提出异议。因为朱高炽确实在推行一套治世的计划,只不过未及展开。而明朝政治脱离君主独裁的轨道,真正形成文官治国制度,这一切到宣宗时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① 《明史》卷一六四《弋谦传》。
① 《明仁宗实录》卷八上,洪熙元年三月辛未。
① 夏燮:《明通鉴》卷十八,仁宗洪熙元年五月。
② 《明史》卷一六三《李时勉传》。
第十一章明宣宗仁宗朱高炽的治国,不到一年时间便因突然病故而结束。这给明初守成治国的过程带来了一些必然的变化,本来很可能出现的“洪熙之治”,却不得不延长到了宣德时代。
第一节宣德初政宣宗朱瞻基(1398—1435)登极之初,立足未稳的文官政治面临着一次考验。朱瞻基酷似其祖父朱棣,而且从他少年时起,便得到了朱棣特殊的宠爱和培养。
永乐七年(1409)春天,朱棣夺位后第一次返回旧藩北京,年仅十二三岁的朱瞻基即受命从行。次年朱棣亲自率师北征,朱瞻基又受命留守北京,俨然有些监国的样子。永乐九年(1411),朱瞻基被立为皇太孙,从而确立了他的储君地位。
朱棣对于这个长孙确是独有所钟。永乐十一年(1413)的端午节宫中射柳时,朱瞻基也再次给祖父脸上增了不少光彩。他不仅屡射屡中,而且当祖父当众说了上联:“万方玉帛风云会”时,便立即叩头对道:“一统山河日月明。”①他既有着祖父的英武,又具备了父亲的睿智,难怪朱棣每每对人说:“此他日太平天子也。”②所谓的“太平天子”,绝非仁宗那样的仁德之君,他对仁宗那种儒生气甚至感到厌恶,因此几乎酿成汉王夺嫡。在这关头倒是朱瞻基帮了父亲的忙。他对叔父觊觎储位的企图,从来都是针锋相对。一次谒陵途中,当时身为太子的朱高炽因身体肥胖,行走不便,靠着两名内侍搀扶,还是滑了一跤。汉王朱高煦在旁说道:“前人把滑,后人知警。”话音未落,身后有人应道:“更有后人知警。”③说这话的便是皇太孙朱瞻基,汉王高煦不由回顾失色。朱瞻基并未把勇悍善斗的叔父放在眼里。永乐十二年(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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