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铠+番外 作者:老猪(起点2013.7.14完结,热血)
而相反的,有些案子比较棘手,或者是责任重大,或者是当事人背景雄厚,不好得罪——不奇怪,东陵卫不是神仙,也有不敢招惹的人,这些案子,那是万万不能接的。
人同此心,这类案子往往也是靖安府衙门很希望能甩过来的。
初审和移交是朝廷制度,隐瞒不报等同图谋不轨,靖安府衙门不敢不报,他们的应对办法就是在案卷里搞鬼,将简单的案子说得云里来雾里去,被告原告证人嫌疑人家属邻居朋友亲戚混成一团,再加上故意的语法错误、啰嗦不清和枝节拖沓,一个案卷比易经都难读。
发展到如今,初核已成为靖安陵署和知府衙门之间的智力互动游戏,这门游戏的规则就是“你想给的我不要,你想留的我硬抢”。靖安府的师爷们精通“虚者示之以实,实者示之以虚”的兵法策略,与东陵卫捉迷藏般绕着圈。这门攻防学问之微妙精深,非积年老吏难以掌握。
孟聚不熟情况,自然是没资格参加这项事关重大的工作,好在今天大伙对他很热情,纷纷向他传授起关键要领来。
“小孟,看笔迹,这是府衙莫师爷的手笔。莫师爷最喜欢的花招就是用大量废话来掩盖真正有用的东西,比如说这是一桩盗抢伤人案,莫师爷就先从疑犯他妈没出嫁时女红做得很好说起——别急,若你看得腻味匆匆翻过,就准会漏掉在第二页末尾的这行蝇头小字了:‘疑人谓其乡党黄氏赵氏腾氏有涉’——我就猜到了,老家伙准会这样!”
“请教前辈,这是怎么回事呢?这里面有什么深意?”
“小孟,这案子关键不在疑犯身上,关键是他的同党。疑犯招供,说同犯里有赵家的人——准是赵家的小三,他跟着浪荡子们鬼混,抢人钱财也不稀奇——现在靖安府想把这个案子截下来自己办,好敲赵员外一笔。没说的,我这就出函,这个案子我们陵署接了!”
“且慢!”另一名资深军官出声阻止,他目光炯炯:“莫师爷上一次想截办金铺被盗案被我们识破,这次他不该再用同样的办法。这里面莫非有什么蹊跷?受害人身份可曾写明?”
“我看看——不曾详写,只说受害人郭某,靖安本地人士。宋侯督察,受害人又不是疑犯,不写明身份应该也无碍的吧?”
“只怕其中有什么蹊跷,我们再看一遍。”
坚持要复核的是一名叫做宋若锦的资深刑案军官,官衔虽然只是侯督察,但凭着犀利的目光和敏锐的直觉,他成为了刑案科的头号刑案权威,威信一向很高。既然他发话了,众人也无异议,军官们轮流将那案卷读了一遍,都在皱眉沉思着。
孟聚也读了一遍案卷,他说:“发案地址是靖安西城夫子路三巷——这条路我有印象,好象是边军的一个将军住那里,他好象也姓郭……上次经过时,刘真跟我说过的。”
“边军将领……姓郭……”宋若锦一拍大腿,断言道:“不用问了,我猜出来了:受害人是边军郭副将的大少爷!”
既然猜出了受害人身份,那案情也差不多明朗了。郭副将的少爷被一群浪荡儿在家门附近毒打了一顿,胳膊被打断,衣裳被扯破,荷包也丢掉了——以郭家大公子的身份,再不长眼的盗贼都不可能打劫到他头上,这肯定是被人寻仇了。而敢派人殴打郭家少爷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跟郭副将差不多或者更牛的人物,很有可能就是军队里的对头了。
这种军中派系争斗,最是让人头疼——难怪靖安府不肯透露受害人姓名,又定性为盗抢伤人案,摆明就想诱骗东陵卫接过案子,他们好趁机甩掉这个烫手番薯。
“好险,好险!”刑案官们满头冷汗:“这个案子若是出函接下了,我们麻烦就大了,郭副将是军中悍将,敢惹他的人,又岂是好惹的?靖安府当真阴险,居然设下这种恶毒圈套坑害我们,当真卑鄙!快快退卷,这个案子万万不可接。”
宋若锦侯督察说:“若不是孟侯督察目光如电看出破绽,我们真要麻烦了。孟侯督察当真是天生的刑侦好手啊!”
孟聚大汗,连忙谦逊:“哪里哪里,我只是随便乱说的。”
接下来,孟聚把手头的案卷归档整理,用端正的蝇头小楷给案卷注好标题,把书证、物证都要分类标注好——这些工作虽然不起眼,但做起来还是很耗时间的。好在孟聚手头的案子只有三个,只是简单的伤人案,案情并不复杂,凶手都已认罪画押的,做结案报告和呈请倒也不费力。
整理完案子,把案卷搁在桌上显目的地方,孟聚就专心地喝茶了。喝了三通茶,孟聚看见高晋的房间还是没开门,干脆打算开溜了:“诸位,我出去跑个取证外勤,有个证人要去做份笔录。”
“去吧去吧!”老油条们了然于心,头都没抬:“下午就不用回来了,安心把笔录弄好点。讨人嫌回来我们会帮你说的。”
孟聚讪笑着出了门,望望头顶的蓝天,发现偷溜竟是如此快乐的事。
第一卷 靖安故事 第二十七节 血仇
孟聚径直回家,把门一关就要睡觉――且慢,外间还坐着个人呢。
孟聚打个招呼:“秦少爷,今天吃东西了吗?”他也没期待对方回答,正要钻进里间,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微弱的话声:“吃了。”
孟聚转过身,形容槁枯的少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少年昔日红润的脸已变得苍白粗糙,眼眶深深地陷了进去,但眼中却有幽幽的火焰在燃烧着。
接触到少年的眼神,孟聚打了个寒颤。他移开视线:“秦少爷,你两天水米没进,跟我出去找点东西吃吧。我知道有家馆子不错。”
没有嚎啕痛哭,没有泪如雨下,少年很平静地说:“谢谢,孟长官,我吃饱了。”秦玄表现得很平静,但孟聚知道,这种平静只是表面上的,底下的仇恨犹如大海波涛一般汹涌。
“秦少爷,死者已矣,生者节哀,还请多多保重。”
秦玄直截了当地说:“孟老大,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杀害我父母亲的,到底是什么人?”
孟聚避开了他的视线,闷声道:“知道这些,对你并没有好处。”
“我要知道!我父母都死在他们手上,我必须知道!”
“你现在想去报仇,那是白白送死。”
“哪怕死我也要知道!”
“这事……”
仿佛怕被拒绝,秦玄急忙截住孟聚的话头:“孟长官,我家虽然被官府查抄,但还有隐密的家产,那是决计不会被官府搜出的!只要你告诉我,这些,都是你的了!”
孟聚望着秦玄好一阵,叹气道:“秦玄,虽然我以前做的一些事让你觉得我贪财,但我还不至于卑鄙到这个地步,要勒索儿子才告诉他杀父凶手的消息――如果做出这些事的,那我还是人吗?”
“抱歉,孟长官,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孟少爷,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你也要理解令尊的心情。”
秦玄迷惑不解:“我爹的心情?”
“听孟少爷您的叙述,我能猜测当时情形。看到拦截者出现,令尊已知定然无幸,我不知他与凶手有何关系,但他苦苦与对方交涉,为你争得了一线生机……”
“这个,不必你说,我知道!!”秦玄愤怒地咆哮着,嗓音厮哑,眼睛泛红:“爹爹他……那时就知道……他是故意骗我走开的!”
触动了他心头的隐伤,他喉咙一下哽咽了,好一阵,他才重新抬头:“孟长官,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孟少爷,您可注意到?令尊有时间跟你告别说话,却没有告诉你凶手的身份?”
秦玄一愣:“爹爹他害怕被那些凶手听到,反倒害了我性命。”
“有可能。但我更觉得,秦老先生,他可能压根就不想你去报仇。”
秦玄脸露愤怒,他正要反驳孟聚的说法,却突然脸色一变。过了好一阵,他才低声说:“这,怎么可能呢?”语气里却是没多少自信了。
“秦玄,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天下万事皆有可能。可能对方太强,令尊不想你白白送死;可能令尊希望你能脱离这个漩涡,安静地生活下去;也有可能,令尊根本不想你去报仇――反正,令尊没有告诉你的,我也不会告诉你。”
“这怎么可以!难道,我爹爹他们的血仇就这样白白放过了?这个,我绝不答应!”
孟聚站起身,拍拍对方的肩膀,少年生气地打开他的手,象只愤怒的狮子般低沉地咆哮着,眼睛赤红。
看着他,孟聚反而笑了:“秦玄,你知道吗?刚才你说求我一件事时,我还以为你要我帮你找回你亲人的遗体,收敛下葬呢。”
北魏法度严酷,尤其对谋逆者更是野蛮苛刻,诛灭三族不说,首级还要曝晒示众十天,然后丢到荒野上喂狼,不得下葬,若有敢于为叛贼收敛尸首的,与叛逆同罪。听到孟聚这么说,秦玄顿时愣住了:“收敛下葬?那当然好!可是,朝廷的法纪,叛逆犯都要……”
“哦,既然你不愿意,那算了,当我没说――我先睡觉了,别的事,休息好了再说。”
“孟长官,孟大人,孟老爷,孟老大!”
孟聚刚要进里间,身后传来了少年撕心裂肺的叫声。孟聚转过身来,秦玄已经猛然跪了下来,给孟聚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少年已是泪流满面:“孟老大,若能将我父母的遗体奉安,我的这条命就是你的了,你说如何,我绝无二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哪怕你要我这条命也行!”
孟聚也不阻拦,任由着少年磕了头。
双方都知道,这是要冒大风险的,如此大恩,受得起磕头答谢。孟聚坦然受礼,并非无礼,反倒是堂堂正正的承诺:“这件事,我答应下来了!”
“秦玄,你起来。既然你答应都听我的,那从现在起,你就得好好地吃东西、休息,修养好身体――这就是我的吩咐,明白吗?”
“是,孟老大!”
“以后不要叫我孟老大了,我的朋友都叫我老孟,你也这么叫。”
“是,老孟――不,我叫你孟大哥吧,可以吗?”
“随便你。下午我过省陵署那边一趟,想办法把你家人的尸首领出来落土为安。”
少年还想说什么,但孟聚对他摆摆手:“现在说别的都没用,报仇你也得先找到人。到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真相――你在家等我消息就是。”
出了门,孟聚去马棚取了坐骑,一路小跑出了陵署,径直去了三条街外的东平省陵署。
在省陵署的大门外他就看到了,在陵署的大门上贴着白花和白布条,省陵署院子里高高竖着两排白色的招魂幡,白色的长布条探出了墙头,在风中习习飘舞着。
在递腰牌给门卫检查时,孟聚随口问:“这是怎么了?”
陵署的门卫是一个神情阴郁的老头,他望了孟聚的军官腰牌一眼,随口答道:“霍镇督殉国了,现在在给他办丧事呢――你不知道这事?”
孟聚恍然。霍鹰的死,自己差点忘了――身为副手竟把正主衬托得可有可无,由此也可见叶迦南平时的强势了。
老头从桌子上拿朵白纸花递给孟聚:“霍镇督是个好人。后生,你既然这时候来了,那也是个缘分,就戴上表达个心意吧。”
霍鹰生前杀人无数,血腥满手,身后评价居然是“是个好人”――孟聚不知道,霍鹰若是地下有灵,他是会哭还是会笑。
孟聚接过纸花,老头帮他将纸花缝在了胸口,劝道:“既然来了也是有缘,去上根香吧。”
“办完正事,我会过灵堂去拜一下的。”
按照那晚的路,孟聚径直走去叶迦南的小楼那边。一路走过来,他注意到,即使在省陵署里面,在身上戴白花、白袖章或者穿素的军官也没几个,大部分人都象没事一般照旧穿着军服,脸上也不见多少悲戚,照旧说说笑笑。
孟聚心下感慨,属于霍鹰的那个时代,确实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叶迦南的时代了。
不知是否因为叶迦南如今已是省陵署的头号人物,小楼附近的防范比那晚更严了,孟聚这个生面人还没走近就遭到了盘问。孟聚说来找叶迦南,但这次的守卫说什么都不肯通报,一个满脸麻子的瘦高个还出声讥笑:“一个小侯督察想来找镇督?你睡醒了吗?有什么事,回去叫你上司的上司过来!”
孟聚无奈,只好说:“那么,能帮忙叫一下王柱王兄弟吗?若他不在,柳空琴柳小姐也行的。”
听到孟聚说出王柱和柳空琴的名字,守卫们脸露诧异。王柱和柳空琴都是叶迦南身边的近人,这小侯督察能说出他们的名字,搞不好真的跟镇督大人认识?
那瘦高个脸色稍和,说:“你叫孟聚,是靖安陵卫的?你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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