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救世主
篝火的红光照亮了卡里尼微笑的侧脸。少女终于肯承认,在很多时候,这个卡里尼还是可以依靠的。
少女在卡里尼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喝一点魔药。她不能喝得太多,甚至连喝得“足够”都不敢。阿穆尔离圣心城还有好远,而到了那里,也不确定要多久才能找到牧师,一个月时间怎么也不够用啊!
午夜降临,荒原上的风呜呜的吹著。火焰低落下去,随时要变成暗红的灰烬。少女感到越来越寒冷,越来越绝望。这时,她第一次听到卡里尼的琴声。那青年随身带著一把土制的小提琴,在无星也无月的苍穹下,悠然自得的拉琴。
卡里尼轻声唱道:
那梦幻般轻盈的舞步
恍如爱的低语
那明亮的笑颜自负而又纯真
像每一朵曾经怒放的秋风菊
把心情系在鸽哨的尾巴
飞跃紫色的大海
美丽的女孩啊,从你手心中吹走的
是未被察觉的爱意
每次听到“鸽哨的尾巴”这里,少女就忍不住睡著了。她在梦里不停的感叹,卡里尼单调而缺乏技巧的演奏,比她城堡里那些音乐家的水准差了不知多远。而他的歌声也傻得吓人,简直跟讲话一样。
在梦里的唠叨与抱怨中,少女忘记了身在何处,要赶往何方,也忘记了等在命运尽头的绝望。甚而,还忘记了原本不可能忽略的,寒冷。
到了第五天,他们走到了凯奥斯荒原的丘陵地带。地面上的土壤渐少,岩石和沙砾多了起来。
少女远远望见了一座黑色的矮山。她还记得,那矮山背面有许多个山洞,那是通往凯奥斯地下世界的入口。
一个多星期以前,就是在那山底的地洞之中,她以伏击的方式杀死了一只邪眼幼生。那怪物临死前发出可怕的嚎叫,黑色的血高高喷起,溅在岩洞洞顶。那是比诅咒更切实可怕的东西,它在呼唤它的同类,为它复仇。
少女沉溺在有魔力的回忆中,向前伸出手,仿佛眼前又是那一片终生难以忘怀的黑暗与恐怖。朦胧中,远处的矮山浮起一层黑色的雾,雾气在空中翻卷,凝成一只巨大的眼球,默默的注视著她。
她害怕的想道:它找到我了!必须要逃走。
但是她一步也动不了,恐惧是一种魔法。她被困锁在这里了,只能等夜色降临,那些比吸血鬼更害怕阳光的生物会来到这里,吸食她的生命与残渣,完成它们的复仇。
“阳光小姐?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很不好!”卡里尼摇晃著少女的肩膀说。
慢慢的,少女从恐惧中恢复过来,“卡里尼,我们不能再向前走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儿,离开凯奥斯荒原,即刻就动身!”
卡里尼听了少女的话,却一下子愣在那里。过了片刻,他跪在地上,手擎天空,激动泪流的说道:“我的主啊!您听到我的祈祷了吗?阳光小姐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少女冷哼了一声,骂道:“傻瓜!”但不知为何,心里却涌起丝丝的温暖。
卡里尼和少女回到阿穆尔城,到雇佣兵行会交付任务。
赚得的钱比预计多了不少,少女不客气的拿走了八成。粗粗计算了一下,这些钱足够她乘马车到圣心城往返的。少女高兴极了,苍白的脸颊甚至泛起一点血色。她忽然记起,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赚到钱。
卡里尼用手掂量著自己的一份银币,“本来我不想要这些钱的……”
“那都拿来给我!”
少女不客气的伸手去抢,但是卡里尼警觉的把钱袋举高,让她够不著。
“不,阳光小姐,这些钱我有很好的想法。我们好不容易从荒原回来,经历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历险,怎能不庆祝一下呢?”卡里尼微笑道。
卡里尼让少女先回去,要她在旅店好好等著自己。少女表示,她对卡里尼神神秘秘的做派很不满意,同时也对他的计划不感兴趣。尽管如此,能第一时间回旅店洗个澡,换上干净的衣衫,她还是相当愿意的。
当她刚刚做完这些事,一辆黑色、轮子上带纹章的豪华马车已经等在她旅店门口。
衣著整齐、面容刻板的马车夫邀请少女上车,还告诉她是“卡里尼少爷”的邀请。少女于是上了车,掀开轿帘,走马观花的欣赏阿穆尔的街景。
来到这座城市,还从未有心情好好看看它呢!少女欣慰的想著。
阿穆尔的春天已经来了。在她躲在房间里配制药水,在他们一起在荒原上跋涉的日子里,太阳一天比一天更暖和,树梢上亮眼的绿色说明了这一切。可是少女却早已感觉不到,她只能看著别人的笑容,想像他们的所感。
少女忽然发现,自己纤细的手指正在流血,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擦破了皮肤,她用手帕胡乱的把手指包好。车子偶一颠簸,轿帘掉下来,车厢里变得昏暗。下午的阳光晒在黑色的马车上,暖暖的,但少女不知道,因此在她心中,阳光一下子被隔绝开了,她又一个人孤独的掉进黑暗里。
她用嘴唇含著受伤的手指。她明白,疼痛的知觉也渐渐离开她了。她越来越接近死亡,或者,接近另一种她不熟悉,也因之不会喜欢的生存方式。
“我必须要走,”少女自言自语道:“要赶快去圣心城。”
车厢的门一下子打开,阳光又照进来。少女抬起眼睛,看到她的冒险同伴,卡里尼穿著一身合身的白色、金色猎装站在眼前。她不觉惊讶了一下,因为这位青年实在比初见的时候帅气得多。
“阳光小姐,很荣幸能邀请到你,来参加我们的庆功会。”
少女感到脸上有点发烧,因为她落寞的样子被卡里尼看到了。她没好气的骂了一句“白痴”,不理会卡里尼伸向自己的手,跳下了马车。
卡里尼立刻露出一副受伤害的表情,“阳光小姐,可否请你叫我的名字?”
“我不是叫了嘛!”
他带少女走进一间华厦。
那是一间装潢华丽的大厅,大厅中只有少女与卡里尼两位客人。许多音乐家正在演奏著婉转动听的音乐。
他们每一个都比卡里尼演奏技巧要高上不止一筹,演奏的是少女故乡的乐曲。但不知为什么,少女就是觉得他们的音乐中少了点什么,少了某种卡里尼在荒原演奏里曾经表现出来,感动过她的东西。
少女因此有几分失落,当卡里尼坐到她身边时,才感觉好了些。
“阳光小姐,你知道吗?”卡里尼微笑著举起酒杯,杯中香醇的美酒映著烛火的光芒,像鲜红的血液,“我们首次冒险的成绩,打破了阿穆尔行会的记录呢!之前从未有初等水平的冒险者组合取得像我们一样骄人的战绩。”
卡里尼点头向少女致意,她却迟疑的看著面前的红酒。是要喝掉这杯酒吗?她头脑混乱的想道。
“天啊,小姐,你不是从来没喝过酒吧?”卡里尼大惊小怪的叫道。
“我当然喝过!”少女赌气的答,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香甜且带著辣味的液体在她身体里画出一条滚烫的火焰痕迹,烧得她想要站起身,冲到街道上去,让微风吹拂她发烧的脸颊。可是头昏沉沉的,手脚比平时沉重了不知多少,抬也抬不起来。
卡里尼关切的看著她,“没事吧?你喝得太急了!”
“当然没事,我还要、再来一杯呢!”
少女不带感情的声音依然冰冷,可是她的心情却暗暗的有点高兴。
我感觉到了,那是温暖,熟悉的、怀念已久的温暖。那就是酒吗?可是我还能感觉到温暖吗?或者,那只是酒精带来的错觉?
“真的没事吗?你可千万不要勉强。”
“当然,请为我斟满。”少女静静的看著对面的青年,他眼中充满忧虑的神色,这使她想起自己的哥哥。那么,这份关切应该是真实的,真实得她不配拥有。
少女在心中喃喃道:卡里尼,你是个不错的家伙。明天就要分手了,我要到遥远的北方去追寻自己的未来,你会继续你阿穆尔的幸福生活。看得出,你是个家境优裕的人,冒险只是偶一为之的乐趣。而我,以后仍将以这样的方式生存下去──倘若有以后的话。
卡里尼给侍者打了某个暗号。接下来,少女喝的都是掺水的红酒,她不会品酒,又已经醉了,根本分不清喝下的是酒还是水。她很愿意沉溺于酒精的麻醉作用,让她可以放纵自己,度过一个自怨自艾的夜晚。至少身边还有个可靠的,像她哥哥一样的男子在照顾她。而明天以后,她又将是孤身一个,踏上绝望的旅程。
当卡里尼扶著少女坐上马车,往她住宿的旅店赶的时候,夜色已降临,阿穆尔的街道一片寂静。
少女的头靠在卡里尼的肩膀上,随著马车的颠簸摇晃著。青色月光透过轿帘的缝隙射进来,在少女娇嫩的脸颊上投下一条银线。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感到她微微上翘的嘴唇里藏著遥不可闻的伤感。那是卡里尼不能企及的东西,是他即使要挽救也挽救不了的东西。因为明天一早,少女就要离开他,离开这座也许是她最后回忆的城市,连一声再见也不说。
“你在担忧著什么呢?我的阳光?你可知道,你把阿穆尔的微笑都埋葬了。你不告诉我,我要如何来帮助你呢?你不肯相信任何人,或是我表现得让你不能相信。如果,我遇到你只是一个偶然,这样的偶然,与命运的安排又有何不同。”
卡里尼低声说著,少女听到了,可是她没法思考,不知她听到的是什么。她直觉的感到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话,她想要记下来,等能够思考的时候咀嚼它,但是她对此并没有自信。她不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此刻的一切会否变成难以捕捉的迷梦。
而变成吸血鬼的她,是否还能体味到梦的存在呢?
卡里尼悲哀得想要哭泣,他难以自禁,轻轻吻上了少女的嘴唇。
一秒钟之后,一把小匕首顶上了卡里尼的脖颈,在他皮肤上划出浅浅的伤痕。血液缓缓的渗透出来,血的腥味在车厢里弥漫。少女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浊重,但听不到她的心跳声。
马车仍在缓缓前行,车里的两个人静止不动。阿穆尔街头的夜风偶然掀起轿帘,月光照在少女脸上。她的神色是那样迷惘,那样没有自信,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在眼前消失不见。
少女把匕首插进卡里尼座椅的靠背,推开车门,无声无息的跳了下去。卡里尼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探出头,但少女却像溶解在夜色中似的,再也看不到了。
少女回到自己的房间。仓鼠趴在凌乱的床铺上睡著,发出微弱的鼾声。少女把仓鼠移到一边,和衣睡下。但是,寒冷铺天席地的奔涌而来,将少女吞噬无余。她挣扎著坐起身,找到了仅存的一点魔药,全部喝下了。
少女感到稍稍暖和了一点,一边搓著冻僵的双手,一边从床底下拿出灰斗篷披上。她知道,仓鼠说的是对的,因为邪眼幼生的血魔力不足,又被稀释过,使得她的魔药效力不能持久,仅仅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就用光了。她没有选择,必须趁著还能活动的时候,赶到凯奥斯荒原猎取新的邪眼,这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少女穿戴整齐,连夜出了阿穆尔城门,向西方荒原前进。她把睡熟的仓鼠留在旅店里了,她想如果没有她的话,聪明的仓鼠能活得很好吧,一定能回到达安特城堡,回到爸爸的身边。
在越过阿穆尔外墙的时候,天色已发白,少女最后向城市的方向回望了一眼。她突然意识到,如果走入荒原,她也就失去了吸食人血、变成吸血鬼的机会,当魔药的效力耗尽时,迎接她的就是彻底的死亡。
她摇摇头,把最后的杂念甩开,义无反顾的走向荒原。
如果我死了,也是作为人类,阳光的子民而死。
少女直朝著记忆中矮山的方向前进,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魔兽,都被她用魔法击退了。她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强大过,但那正代表著魔族的血液正在觉醒,她决定尽量不依靠魔法战斗。第三天时,她从一个地精的尸体上弄到一把土制短剑,虽不如自己本来的那把合手,也足以对付一般的魔兽了。她现在的爆发力与速度比普通人类强了不知几倍。
越靠近荒原的中心,魔兽的能力便越强。少女在战斗中也受了些小伤,她不予理会,就自然的好了。只是她的兜帽被一个食人魔扯掉,让她受到了不小的伤害:荒原上炽烈的阳光直射在皮肤上,烧起了无数血泡。旧的刚刚结痂,新的又长出来。少女感到皮肤痒痒的,用手擦的时候,就会蹭到一手淡红色的粉末。
少女走得很快,第四天黄昏时便到达了矮山。一场暴雨突如其来,在干燥的土地上砸起尘烟,转眼打湿了一切。少女的衣裳湿透了,但她只感觉到一些不舒服而已,寒冷已感觉不到。她冒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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