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救世主
一头亮眼的红发引起老枢密官的注意。那是船长介绍过的,宰相帐下的年轻骑士,阿索斯。此刻他正和两个聊友聚在一张季水风格(桌面与桌脚作圆盘形,盘的中部微微隆起)的圆桌旁畅谈。另两人也都是贵族服饰,身材都有些瘦削,不像军旅中人。一个背对著香槟廊,从奥尔森的角度看不到他的长相。面朝奥尔森的的那位,相貌较平庸,极瘦,双颊深陷,眼神里带点儿呆气,看来大约二十八九岁年纪。
奥尔森稍稍靠近了些,只听那人说道:“……在阿穆尔,圣神教本就没有太大势力,塞弗伯爵干脆置之不理。再说,那禁令措辞的问题大著咧。‘缉拿犯有渎神之大罪的圣神教教士及徒众’,你们听听,‘及徒众’,意思是连信徒也要抓咯。真要执行,就该从陛下、宰相大人开始动手。”
“这话可不能乱说,纳瓦什先生。”阿索斯道,“据我看来,这条禁令很可能是咱们的宰相瓦勒大人拟定的。有哪个领主那么傻,会去抓圣神教的教徒?宰相的意思不过是叫那些信众自己跟教士们分开,别在里面乱搅和。这种措辞,正有十足的瓦勒风格,未必精确,却刚好达到最大效果。现在的那些地方领主们,不板著脸用辞令吓唬他们,就拖到你绝望。不知你们听过这句古语没有,‘矫枉过正’,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话是如此,但禁令不是这么写的。那可是御旨啊。咱们作学术的,最忌讳就是不严谨。我在格庭根要是犯了这种语病,羞也羞死我了。”说著,叫纳瓦什的自饮了一杯,双颊开始泛红。
背对著奥尔森的人问道:“格庭根是?”这人的嗓音清澈,听来年纪不大,语调极为特别,带著一种轻盈舒展的味道,一听之下,就让老奥尔森产生了些许好感。他情不自禁的朝那边绕了绕,想看看这人的侧脸。
答话的是阿索斯:“看来,杰瑞先生还没去过阿穆尔吧?阿穆尔是咱们芬顿最著名的大学城,两所全大陆著名的文艺学院,普雷斯顿和格庭根都建在那。不过近些年来普雷斯顿略有衰落,已渐渐不能跟格庭根相比了。”
原来这人便是那一条袖子顶个铁矿的富豪杰瑞!奥尔森大大吃了一惊。看来他到底是个贵族,一进正式场合,还是要作标准的贵族打扮。想不到那套布朗尼的衣衫是套便装。
奥尔森一分心,把注意力放在那杰瑞的衣领上,想看看这套衣裳是否也是布朗尼的衣料。转念一想,是不是自己也分不清。况且,又有什么打紧?只知道这家伙是富可敌国的角色就够了!
“普雷斯顿何时能跟我们格庭根学院相比了?”纳瓦什哼哼道,好像对阿索斯将两所大学相提并论很不满意,“还有,我们也不是什么文艺学院,我们是全大陆最好的魔法学院。”
“不是说,芬顿的国立魔法学院,秃鹫标志的那个,是全国最好的魔法学院吗?”杰瑞问道。
这种温文尔雅,又不带一丝轻浮的腔调,实在让老奥尔森无比的受用!
“哼。圣心城的那所,称为军事学院还差不多!”纳瓦什握著酒杯,忿忿不平的说道:“数百年来,从未见他们在学术上有何造就,能力超强的杀人机器倒是一代接著一代的出来,从未断绝。上一代是什么穆里尼奥大师,现在又冒出个什么元素公主来。就是这帮人,败坏了我们魔法师在常人眼里的形象,把我们看成双手烈焰,背后有恶灵跟随的怪物。”
“但是”阿索斯刚一开口,就看见纳瓦什情绪激动的瞪著自己,只得尴尬的笑了一下,以缓解气氛,“我是不懂魔法的粗人,说错话你可别生气!”
“尽管问便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让你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魔法师。”
阿索斯微笑道:“请原谅,纳瓦什先生。我家世代都是芬顿骑士团的战士,所认识的魔法师,还真就像你刚才说的,双手烈焰,背后有恶灵跟随的怪物。”
纳瓦什的怒气已稍平,只是脸色尚未完全恢复,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顿了一下,以讲道者的姿态说道:“这也不怪你,阿索斯先生。刚刚是我情绪太激动了。在我们格庭根,一提到那秃鹫学院的名字,没有不恨得咬牙切齿的。闲话少说,让我来给你讲讲我们学术研究者对魔法的认识。”
“搬用我们校长,爱萨克爵士的话讲,魔法是许多门学问的总和,如何以个人的力量调动魔力只是魔法最基本、最入门、最下乘的学问,在整个学术体系中所占的份额只有十之一二。魔法更多的,是研究万事万物运行的规律,了解规则,利用规则,制造出各种有用的魔法机械,造福于世人。这才是魔法研究的最终目的。”
“只是由于近千年来,征战不断,各个诸侯国难免短视,寻求以最简单直接的手段杀伤敌人,这才使得整个魔法研究的方向出现了倾斜。越来越多的研究资金给了那些军事院校,那些变质的学院培养出合格的杀人机器,帮助诸侯在战争中获胜。如此恶性循环。最后大多数星落人都有此误解,以为魔法师都是精神力强大的超人,可以举手投足之间施展恐怖的法术。”
奥尔森听得认真,忽然发觉阿索斯正在对自己微笑,便微微举杯向阿索斯致意。那个杰瑞似乎注意到阿索斯的表情,也回头朝奥尔森望了一眼。
这下,老枢密官又是吃一惊,连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他实在没想到这个杰瑞竟是如此俊秀的一个青年。
一双夺人心魄的黑色眼眸中,闪耀著犹如午夜星空的魔力。高耸挺直的鼻梁,线条坚毅的嘴唇。秀丽得不逊于任何一位少女。而最妙的还是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一瞥之下,就能在人心中刻下难忘的印象,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回味悠长。
这青年的表情,可说是极为高傲的。但却不让人觉得讨厌,而只觉得他的高傲源于自信、源于智慧,自有其道理。同时,可以想象,如果他能放下那种骄傲,与人亲近的话,没有人能拒绝他的友谊,还会觉得他的友谊为己增光添彩,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
这个杰瑞的仪态风度之高,已超出老枢密官多年的见闻范围之外了。在几十年的枢密官生涯中,老奥尔森见过的王室贵族数不胜数,但有这般气质的却真从未见过。最初的惊讶一过,便在心中暗赞不已了。
“说得有理呀!”杰瑞回过脸对纳瓦什说道,“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有教会才关心平民的疾苦。现在看来不然。教士的善心只能解一时之急,长远看来,魔法师,学院派魔法师的努力才能造福天下。”
纳瓦什的座椅发出“啪”的响声。奥尔森一看,只见纳瓦什神情激动,双眼变得通红,恍如哭过一场相仿。
纳瓦什张口结舌了一会,最终一声长叹,又自饮了一杯红酒。显然,他从未预料到在格庭根学院之外能遇到这样的知己,反而无话可说了。
而老奥尔森心中则一直在琢磨,杰瑞刚刚以怎样的表情面对纳瓦什,讲出那段话。而那种表情以杰瑞那样惊世骇俗的英俊外表展现出来,又会是怎样的模样。
看看阿索斯,似乎也有点发呆。
“说起来”杰瑞起了个头,呷了口红酒,“圣神教的教士丧失神力已经有几个月了。可至今没出过什么大的乱子。是否仍有些保有神力,却执意隐藏身份的教士在民间救治贫苦呢。我听说,德容附近的民间教会组织在最近变得非常兴盛。”
“有此可能。不瞒你说,杰瑞先生,光明魔法的作用原理,正是我在格庭根的毕业论文课题。”
“完成了吗?”杰瑞一边喝酒,一边不经意的问道。
纳瓦什摇头,刚要说什么,就被一旁的阿索斯抢了话。
阿索斯用两个指头捻著高脚杯的细颈,轻轻摇晃,说道:“单就这件事而言,我不认为在民间会藏有依然能使用神力的牧师。我以为现在在起作用的,是民间早有流传的一些医疗知识,比如‘草药学’什么的。毕竟不是每个城市都有足够的牧师,而且牧师也并不都是那么无私。我听说在北方三国有丰富的医疗知识,那地方有不少人顽固的拒绝宗教,现在正大量涌入芬顿。”
阿索斯看到纳瓦什惘然的表情,顿了一下,给他时间思考,续道:“你要知道,纳瓦什先生。我们现在在研究的是一个足够大的系统。系统的每一个部分都不是单独运作的,同时,每一个任务都不由单一组件完成,在纪元时代的读物中,这叫‘多重复合系统’。就神罚这件事而言,牧师的作用削减到零,更麻烦、更低级的一些治疗手段便从水面下浮上来。但在某些方面,神术是不可取代的,比如延缓衰老。”
纳瓦什道:“谁知道呢。不过阿索斯先生,你刚刚的说法是对圣神莫大的亵渎,如果他真的存在的话。”
几个人大笑,举起酒杯,虚碰了一下。
老奥尔森的情绪受到他们的感染,也不自觉的微笑起来。这几个跟船上的其他乘客大不一样,在已往的数次旅行中也从未见过这样有趣的家伙。
无疑,纳瓦什是个学究派的魔法师(他们沉迷于对哲理与自然规律的研究,多半不能施法,或只能施展极有限的法术,普通人不肯承认他们的魔法师身份);阿索斯是个见识卓绝的、自信的年轻骑士,在瓦勒的系统中显然不是作为战士储备而受培养;而杰瑞,他的话不多,无从判断他的职业和身份,只感觉他是个家教高明的贵族子弟。细想起来,倒是话最少的杰瑞在引领纳瓦什和阿索斯的高谈阔论。
如果不是有要务在身,奥尔森很愿意在几个年轻人身边度过一个星期的海上旅程。可现在,他必须尽快找到伊丽莎白,看她是如何把小艾米莉教坏,尝试用自己微薄的说服力予以纠正。
奥尔森的视线越过三个青年的餐桌,在幽暗的餐厅内巡回。终于在餐厅对角的一个位置看到了伊丽莎白的身影。墙壁在那里凹陷进去,形成一个不露痕迹的隔间,里面有两张圆桌和若干零散座位,公爵的女儿身穿华贵的白色带金线装饰的连衣裙,以大方、稍有些张狂的姿势坐在座位上。在她身边的艾米莉穿著一套深色哥特风格的长裙,表情似乎有点缺乏自信。没看见夏菲的影子。
奥尔森注意到,那个小隔间内的人员密度明显大于餐厅其它各处。不足十平米的空间内挤了七八个人,只有一个座位空著,而周围的几张圆桌也坐著客人。此外还有一个显著特色,是除了伊丽莎白和艾米莉之外少有其他女性。
奥尔森不声不响的向伊丽莎白她们靠近。
伊丽莎白正在以纯熟的手法向四周的男性展现她无与伦比的,带著浓郁个人特色的女性魅力,大方,不设防,居高临下。她在讲笑话,讲些不会暴露身份的趣闻。贵族们不时爆发出愉快而克制的笑声。
在金鲨号上有条不成文的规则,不要探问别人的出身。每个人都说自己想说的,扮演自己想扮演的角色,而作为听众,相信别人的说法,至少是表现出相信的态度,是应有的礼节。
当然,像丘鲁尼利少爷那样的除外。多数乘客也不把他当成圈内的一员。
这跟化妆舞会很类似。规则是这样,怎么玩就看个人喜好了。
有不受重视的贵族子弟大肆吹嘘,把自己说成某国的王子,也有在现实中不得意,却穿戴著一身昂贵的衣裳,自称某知名富商的继承人引人上钩的职业骗子。但同时,也有一些身份真正高贵,却低调演出,留下含蓄的暗示等人揭开的大贵族后裔。与这种大人物结交,后来凭此咸鱼翻身的例子同样数不胜数。
在金鲨号攀附权贵不很容易。必须够聪明,但必须表现得足够傻,把握尺度,让你的游戏伙伴不在旅程结束之前就厌弃你。
这对游戏双方都是一种保护,也提供一种亲近的途径。是游戏存在的潜规则,也是游戏中最有意思的一点。
伊丽莎白所扮演的,正是低调出现的大人物。她的形象气质都太张狂,可说是气势十足,难称低调,但以她温沙公爵女儿的身份,仍有在游戏结束揭开底牌时提供冲击力的资本。
可惜,那些进入伊丽莎白圈套的男人,注定会以被戏耍终场。因为她就是来玩的,下了船就谁也不认识。
比较而言,芬顿的小公主艾米莉演得更称职。女孩根本不懂得该怎样表现,才能像伊丽莎白那样具有吸引力。不是她长得丑,实在是年纪尚小,身体并未发育完全,不像十七岁的伊丽莎白那样玲珑有致,越是学伊丽莎白,就越显得不伦不类,倒失去了本来的魅力。
奥尔森隐身在一伙年轻贵族后面,偷偷观察那边的情形。毫无疑问,伊丽莎白的演出是成功的。周遭的男性贵族们即使没在看她,也很少相互交谈,食而不知其味。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