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飞扬
来拉住了它们,哥丽和查默干才赶紧过来递上水和毛巾。
李天郎轻轻抱抱妻子,“小家伙呢?我的小雅呢?”
“她倒好得很呢!现在睡了,”阿米丽雅娇嗔地拍拍男人的胸膛,又故意夸张地耸起鼻子闻闻,“看一身脏的,还一股子怪味,不把纱米娜吓得!还不快去洗洗,再换身干净衣服。”
仿佛天性的感应,屋子里突然传来小李雅哇啊的童声。“看你,把她吵醒了!”阿米丽雅擦擦湿漉漉的手。“没洗好不许进去!”
“胡说,我的乖女儿是知道她爹回来高兴哩!”李天郎先是假意应允转身,待公主不注意,“嘿”地一声伸手将公主抱起。阿米丽雅一声娇呼,抡起拳头捶打着自己丈夫的肩膀,“放我下来!堂堂朝廷命官,成何体统!这么脏,不许看女儿!”李天郎自是不理,哈哈大笑着抱着公主径直往女儿摇篮的屋子里去。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笑了。
七月的火烧云将天空渲染得嫣红无比。
整个疏勒城忽然间便柔和起来,甚至那刺眼的土黄也湿湿地酝酿着温存。
灼热的大地开始沁出西域特有的清凉,白天少人的街道开始渐渐热闹起来,所有的大树下都出现了铺地的毡毯和欢歌笑语的人群。水果、面点和美酒在习习凉风中和出令人馋涎欲滴的脆香,各式各样的乐器和五彩缤纷的衣裙在欢快地跃动。不管在长安还是疏勒,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不管是汉人和是胡人,都在此刻享受着安宁祥和的生活,天下苍生,都是一样。
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榆树,茂密的树冠象一把大伞,可以将整个小院都覆盖在它的阴影下。查默干正在树下铺毡毯,而阿史摩乌古斯则小心地将纱米娜的摇篮牢牢系在树枝上。小家伙最喜欢这样在空中摇来荡去。阿史摩乌古斯纵横交错的丑脸上洋溢着少有的温情,带笑的嘴角居然哼着歌。摇篮中的纱米娜一点也不怕他,反而蹬手蹬腿地要抓阿史摩乌古斯垂落下来的那几撮稀稀拉拉的黄胡子。
这时候,有人敲门。
“哥丽,看着小主人!”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哥丽应声冲阿史摩乌古斯点点头。阿史摩乌古斯看看被铁链栓好的“风雷”“电策”,冲它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犬松弛下来,重新卧地不动。
“胡拉克欲拜见雅罗珊李将军,烦请通报!”
阿史摩乌古斯侧身打开门,眯眼一扫,共有三人一车。从车上下来的那个浓装艳抹的女人以及在眼前的胡拉克,他都曾经见过。另外两个想必是胡拉克的亲随,在一边恭敬地牵着马,腰间的兵刃显得很老实。阿史摩乌古斯狰狞的面目令胡拉克不可忘怀,车上的雪玉儿也是印象深刻,他们都记得这个茹毛饮血,善使硬弓的野蛮人。胡拉克一笑,冲怪眼翻动的阿史摩乌古斯抬抬手,似乎是行礼又似乎不是,“李将军在么?”他说得很大声,院子里只要不是聋子的人都应该听得见。
“是胡拉克啊,贵客!贵客!请进!请进!正好进来饮上一杯!”李天郎应声走出屋来,扬声回答,“贵客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阿史摩乌古斯习惯性地呲呲牙,闪身让开,和“风雷”“电策”一样用警惕的目光看着胡拉克步入院子。
“呵,好丰盛啊!看来胡某来得真是时候!看来李将军也是入乡随俗。过起胡人一般的日子了!”胡拉克很熟捻地走到水槽边,捧起冰凉的井水洗了洗脸手,又似乎刚好没有看见李天郎和雪玉儿交错的目光。
“胡先生今日怎的有暇光临寒舍?啊,还带了家眷?前些日可没看见您啊!”阿米丽雅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名贯西域的富商,但早就从李天郎处听说过此人。
胡拉克有些夸张地躬身行礼,“啊,终于见到了小勃律美丽的诃黎布失毕,请接受我最真挚的敬意,你可是西域最荡气回肠的神秘传说啊!”
“胡先生真会说话,不愧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之人,小小西域,大小诸事,自更不在话下。”阿米丽雅微笑道。“快请坐吧,暑气刚过,还是树阴下清凉。老这么站着客套可不是西域待客的规矩。你们男人倒也罢了,可还有女眷呢!”阿米丽雅友善地冲雪玉儿点头一笑。
雪玉儿也跟着胡拉克欠了欠身,面巾掩饰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作为女主人的阿米丽雅,仔细注视着对方地一颦一笑,眼中的光晕渐渐暗淡下去。当纱米娜咿呀的童声吸引到她时,闪烁的光晕终于彻底泯灭了。
“头次造访,不能空手而来。胡某也不例外!”胡拉克哈哈笑道,不待李天郎推辞,继续快人快语,“寻常之物,谅也入不得雅罗珊的眼,五百匹良驹如何?都是真正的好马,刚从突厥人和大食人手里买来的!”
李天郎暗暗心惊,筹建轻骑,非一人两马不可,都护府的官牧尚缺,当然不可能拨调番兵营。如向胡人强征,又实在不合情理,李天郎一直为此烦劳不已。这样一个难题,如今却得来全不费功夫,胡拉克送上门来解决了!自己军中缺马,胡拉克居然这么快就一清二楚,此人在西域之能看来非同小可!
“那就谢过胡先生了!所谓在商言商,胡先生再三鼎力相助,李某该如何报答才好?同样,一般物件我想也入不得西域第一富商的眼!只是,”李天郎伸手递给胡拉克一块井水镇过的西瓜,“李某身无长物,百思不得何物才能配得上胡先生?”
“呵呵,李将军言重了!”胡拉克喜笑颜开,“上次在莲香楼那样的事,胡某不会再做了!不瞒将军说,虽是不得已,但胡某仍旧为此内疚非常,生怕陷将军于不利,高使君一旦怪罪下来,不光小的吃亏,还连累将军,唉!唉!将军大人大量,毫不计较,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区区五百匹马算得了什么!”
胡拉克高兴地啃了口西瓜,擦擦嘴继续说:“前些日吾亲自带商队去了长安,贩些好货买卖,在那里听得天朝大军扫平朅师叛逆,我等喜不自胜,立刻日夜兼程返回安西。路过龟兹得晓雅罗珊负伤,胡某心下焦急,又舍了大队,急急赶回疏勒,没想到将军好得那么快!”
“有劳先生挂怀了!”李天郎往阿米丽雅一望,阿米丽雅回眸一笑,两人尽在不言中。没注意到雪玉儿酸涩地垂下了眼皮。
“那些好马,怕是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胡拉克说,“路过龟兹时,听说王师已开拔讨伐石国车鼻施,而踞碎叶的突骑施人正与大食密谋,意图袭我王师粮草辎重,封大人不几日就会召将军人马北上征伐!”
“哦,先生好灵通的消息!”李天郎再次吃惊,碎叶有事,驻扎在疏勒的己部人马当然成为最佳的出征选择。这倒不奇怪,可胡拉克的耳目也太灵敏了点。居然比都护府的驿站还快!李天郎再次对这个粟特商人刮目相看!
“每次战乱之后,百姓必受牵连,所需日用之物自也迫切,看胡某眼里,那可是商机无限!”
李天郎笑了,天下没有白吃的美餐,胡拉克终于亮出了他的底牌。
“是啊,要是胡先生的商队紧随大军,一来有个照应,二来也解决了战乱百姓的燃眉之急。这个倒是李某可以办到的。”
“啊!将军真是某之知音。我等可是想到一块去了!”胡拉克兴奋地伸出手,要和李天郎击掌。李天郎没有犹豫,也伸手一击。两人同时哈哈大笑,交易达成了。
胡拉克要的,是唐军征服地区的贸易专权,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大买卖!李天郎心知肚明,也懒得点破,在西域,和胡拉克这样的豪强交往,没有利益的交换是不可想象的。
“哦!还有一事,涉及将军私人!”胡拉克按捺住内心的喜悦,神神秘秘地说,“将军可有一恩师名为方天敬者?”
李天郎和阿米丽雅皆一震,不知这个胡拉克又要抛出什么鬼主意,他为什么进来的时候先又不提?
“是,方天敬乃李某授业恩师,胡先生怎的知晓?难道……”李天郎迅速恢复了常态,不露声色地出言询问。
“非也!非也!也是有缘!胡某西返,在途中救得一小孩。那小孩孤身一人居然敢自赴西域,无奈年纪幼小,体力不支倒在荒漠戈壁之上。要不是吾之商队恰巧路过,此少年早就被狼掏了。”胡拉克说得绘声绘色,“小小年纪,有这胆色,不枉救他一场。待救得他命来,私下细问之,他却说是奉将军恩师方天敬之命,到安西找将军你,这下胡某救得更是值得,如此功劳,本不是胡某的,却偏是胡某得了!你说是不是机缘巧合?”
“当真如此,天郎倒要先行谢过胡先生了!”李天郎脑子飞快地转动,孩子?一个孩子?有点奇怪。
“言重!言重!你们汉人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胡拉克虽是商人,这点做人的道理还是懂的。再说,朋友之间哪里有那么多谢的,呵呵,的确是机缘巧合啊。”胡拉克知道自己今天算是满载而归,此前盘算的目的都达到了,因此神情放松了许多,话也愈发多起来。“那小子,倒是个犟脾气,就跟我说了这么多,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还说幸亏是我救了他的命,他才与我多说两句。不过这也很对我胃口,小子眉清目秀的,见识谈吐颇为不凡,不像是寻常人家子弟,要不是李将军的亲友,胡某可真要留住这小子,好好调教调教,肯定是一把好手。雪玉儿,你说是吧?”
一直没有言语的雪玉儿没有想到话题突然扯到自己身上,愣了愣,才慢半拍地说了声“是。”“那小子我暂时放在雪玉儿那里了,平日就在她那里打打杂,混些日子。”胡拉克翘翘的胡子意味深长地扬了起来,行前雪玉儿拼死拼活要跟他一起来,来了却是这般光景,有趣,有趣。
“他才没有混日子,两天不到就在莲香楼撂翻了四个小厮,现在俨然成了厨房里打杂的头儿,管得一干杂役老老实实。说是先干一个月活儿来报救命之恩,一时间没有提找寻李将军的事儿,还真说到做到。”雪玉儿娓娓说道,“是个好孩子,姑娘们都喜欢他!”
“哦,孩子如今在哪里?可否带他来?”李天郎的记忆里浮现出长安方天敬家中的那个青衣小童,如果真是他,方天敬那里肯定出了大事,否则孩子不会远走西域。见到孩子,一切都会明了了。
“不知道这小鬼头说的是真是假,我没轻易带他来,这样,我现在就叫人带他过来。”胡拉克啪啪拍了拍手,门外有人应诺,“带那小鬼过来。”
“好啦。既然是将军家事,我就不叨扰了,先行告退。”胡拉克眼光搜寻着扔瓜皮的地方,阿米丽雅将盛瓜皮的空铜盘推将过去。雪玉儿又接过直端到胡拉克面前,阿米丽雅冲她嫣然一笑。“你的孩子真漂亮,既像你,也像她爹。”这是雪玉儿第一次和阿米丽雅说话,“你真幸福。”阿米丽雅温柔地笑了,眉目间神采飞扬,“谢谢你。”
“走了,雪玉儿!”胡拉克站起身来抖抖筋骨,“我明天就叫人把五百匹好马送到将军营中来。”
李天郎和阿米丽雅将胡拉克一行送到门口,客气地送别,“你真幸福。”雪玉儿又低声对公主说。
待妖娆的雪玉儿放下车厢的卷帘,阿米丽雅回身对李天郎说:“这个姑娘,李郎认识?”李天郎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应声“是”。接着顾左右而言它的说道:“那孩子应该是师父的家里的那个书童吧,怎么会一个人到西域来?”
阿米丽雅没再追问,也蹙眉道:“恩师那里,必然出了大事!”
难道真的是出了大事?
当门口出现那个少年时。李天郎和阿米丽雅同时认出了他。他确实就是方天敬的贴身书童,张淮钜!尽管个头长高了不少,眉宇间也增添了些许沧桑风尘之色。但那敞扉引客,飞石击鸟的灵性依旧清晰可见。
“淮钜!真是你!恩师出了什么事!”李天郎有些失态地叫道,“快快道来!”
张淮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真个是泪水滂沱,声嘶力竭,肝肠寸断。李天郎一愣,扬手止住欲前去安抚的阿米丽雅,“这孩子一定憋了很久了,先让他哭个够吧。”哥丽和查默干在一旁见了,都忍不住眼角含泪,心道这孩子肯定受了说不尽的苦,道不完的委屈。
哭声嘎然而止,张淮钜抬手拭泪,哥丽怜爱地递过去湿巾,张淮钜胡乱抹把脸,感激地说声:“谢谢姐姐,让姐姐们笑话了。”哥丽虽不太懂汉话,但也猜得大概,笑笑接过毛巾走开了。张淮钜清清喉咙,转又叩首道:“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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