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飞扬
“放心,某家死不了……”听见李天郎说话,活着的人都松了口气,“贼子怎样?”
“还没有打来,但依旧可以看见他们山下营寨的火光,他们还没走!”罗弘节说,“曹忠敏和酒克庄在上面看着那。”
“都休息一下,顺便清理一下箭矢兵器!”李天郎闭上了眼睛,“别吵我,我也歇歇。”
罗弘节看见李天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回头看看射孔,隐约可以看见烽燧下横陈的尸首,几个还未熄灭的落地火把忽明户忽暗地映照着血迹斑斑的地面。
死的死了,活的活着!
罗弘节突地双腿一软,腾地一声重重跌坐在地下,啊!啊!他看着闭目养神的李天郎,张大了嘴巴,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扯过一束箭矢,用尽全身气力咬住,像一只受伤的野狼,呜呜地无声嚎啕。
“贼子就这样被杀退了,他们跑了么?”在众人一片惊骇的寂静中,赵淳之咽了一口口水,嘶哑地问,“好歹胜了!当真凶险万分!”
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拧在了一起,罗弘节鼻子嘶嘶细溜了两下,嘿嘿干笑道:“贼子是被我们杀退的,李烽帅所说的天亮贼子会自行退走,不过是鼓舞士气之辞也!”
“你说什么?你们把贼子杀退了?接连两仗。不过险胜,贼子虽有折损,但仍应有大半,你等活命已属侥幸,还能凭剩下六人杀退敌军?剩下六人还有几人能够行动啊!”赵淳之更加惊异,难道李天郎是神人么!
“还有四个可以拿刀杀敌,嘿嘿,杀退敌军那是千真万确,否则我老撅头还能活着在这里与众家兄弟说话?”罗弘节的表情说不出是得意还是苦涩,“原本我等也如赵公子这般想。但是如此常理却不是李将军所虑的……”
马贼营中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咄苾叫嚷着立刻收拾东西回家,受伤卧榻的贺逻施那杰坚决力主再发起决定性进攻。接连的失败不仅沉重打击了马贼们的士气,也大大分化了他们原本就脆弱的联盟。连中立的亥罗达干也开始偏向咄苾,他的顾虑无不道理:已经损兵折将这么多了,就是再发动一次进攻,士气低落的部属们未必会尽力,弄不好再败就会彻底瓦解了整个大队。三部附离相互埋怨,势必引起内讧,如果那样。岂不是得不偿失?说唐人援兵随时会到,三部人马本就不多,如今又是伤痕累累的疲惫之师,一击之下必然全军覆灭,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咄苾脸红脖子粗地甩手出了帐篷,“不管你二人走不走,反正我是要走!”
“你是背信弃义的懦夫!被人阉割的土狗!”贺逻施那杰躺在毡毯上也要破口大骂,他不能让他的兄长和部属就这样白白死掉,自己的血也不能白流。“你滚吧,腾格里会惩罚你!”
“你个小兔崽子。敢这么说我,你那死哥哥也不敢这么对我说话!”咄苾刷地拔出刀来,“要不是看在你是只受伤的绵羊,你信不信我就在这里砍了你的头!”
“那你来试试,没胆的叫驴!”贺逻施那杰不顾伤痛翻身跳起,也拔出了刀。帐篷里立刻响起一片拔刀怒喝之声,各部部众互相威胁吼叫。
“何必呢,大家出来的时候不是说好同进退么!这样走,也让唐人耻笑啊!”亥罗达干打着圆场。“都把兵器收起来,收起来!你们……”
亥罗达干、贺逻施那杰、咄苾突然都停止了吵闹,他们都向同一个方向竖起了耳朵……马蹄声!很多马蹄声,怒潮般的马蹄声!
呜~~呜~~~呜~~~
唐军进攻的号角!
三人不约而同飞奔出帐篷,看见后队升起了耀眼的火光!
呜~~~呜~~~呜~~~
三人脸色一起惨变!
唐军的援兵!
他们来了!
来得好快!
雷鸣般的马蹄声涌过山岗,向这里猛扑过来,唐人的喊杀声隐隐传来。
“唐人来了,唐人杀来了!”
不用三个梅录下令,所有的马贼都惊慌失措地跳上自己的战马,四散奔逃。
“快走!活命要紧!”亥罗达干猛抽坐骑一鞭,头也不回地逃入黑暗中。队伍保持最完整的咄苾此时动作也是奇快,呼哨一声便没了影子。心有不甘的贺逻施那杰被附离们架上马背,急急牵缰飞奔。飕的一声,一枝箭几乎是擦着他的头顶飞过,唐人已经冲近了!
“灭掉火把!快灭掉火把!”有人大喊,拿着火把的马贼赶紧扔了暴露目标的火把,没命地狂奔。在他们后面,未及带走的帐篷着起火来,躺在里面无法动弹的伤者发出凄厉的号叫。
贺逻施那杰最后回头望去,腾腾的火光中,一个挥舞大刀的唐人正劈手砍翻一个徒步逃跑的部属,那家伙显然没找到自己的坐骑。紧接着,蹄声如雷,更多的骑兵冲进了营寨……没法给你报仇了,兄长!但我一定会记住这血海深仇,以后用十个,不,一百个唐人的头颅来祭奠你!
青风口烽燧的烽火在黑暗中烧得透亮!
在前后一片火光中,贺逻施那杰也狼狈不堪地逃走了!
烽燧里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除了担任警戒的酒克庄,其余四个人都蜷缩在不同的角落里。罗弘节手里捏着半块干馕,怎么也咽不下去;屈思宾将馕蘸了水,喂给受伤的索凤朝。烽燧里安静的可怕,凄厉的冷风穿透射孔和缝隙,嘘嘘嘶叫。李天郎皱着眉头,一口口嚼着干馕,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得很细,似乎存心要将每一块馕都嚼碎,一一消化吸收。罗弘节呆呆地看着他将馕精心吃完,又毫不忌讳地将手上的残渣也一一舔食干净。最后拍拍手站了起来,看见呆滞的罗弘节。李天郎低声说:“怎么不吃?马上吃完。呆会才会有力气厮杀!”不待罗弘节应声,李天郎整了整佩刀,纵身沿梯窜上了烽顶。
“屈思宾,下面还有材草么,再拿些上来!”不一会儿,烽顶传来李天郎的喝令,“快些!”
屈思宾应声取了材草,罗弘节叹口气,三把两把将馕塞进嘴里。也提上一捆木材上了烽顶,他隐隐预感到,李烽帅不会就这样固守待毙,他要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吧,至少,照他话去做,可以多活一会,今天的血战经历就是这么点启示。
马贼进攻的大营就扎在山岗下,整齐的火光明白无误地昭示了这一点。也许他们也在舔伤口,也许他们正在厉兵秣马,准备马上发起新的进攻。近处游走着几点闪动的火光,那一定是监视烽燧的斥候。
“我们打退贼子多久了?”李天郎突然问。
“大概一个时辰不到,”罗弘节说,“离天亮还……”
“嘿嘿,”罗弘节听见黑暗中的李天郎冷笑起来,他转首细看,皎洁的的月光使李天郎的牙齿白森森的非常可怕。“也该我们出手了——我等要进攻,对,进攻!本烽帅要率队进攻,夜袭贼子大营!”经过今天的战斗。罗弘节清楚地知道李天郎不会说笑,但是要进攻,简直比方才的出击还要疯狂!“要为死去的弟兄报仇!只留下一人守营,其他人全部准备出烽燧作战!”众人倒抽凉气,屈思宾张嘴要说什么,却突然喔喔地呕吐起来。“年纪最小的屈思宾留下,其他人跟我冲出去!”这下是所有的人都露出胃肠翻滚的痛苦表情,只有李天郎一脸的刚毅坚定,“大唐健儿,岂能做乞命自保的匹夫!”
天哪,李烽帅哪来那么旺盛的精力,那来如此倔强的胆识和智谋!他伤痕累累的身体里面蕴藏了多少令人始料未及的神秘力量!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为什么偏偏出现在青风口烽燧!罗弘节看着对面李天郎精光四射的眼睛,心里狂跳如鼓,嘴巴哆嗦了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而且他突然发现,自己所站的位置,就是郑大威被李天郎斩首之处。
“这是贼子大营,我且绕过,翻山梁先击贼后队,纵火焚之,趁贼乱而突袭,必可胜!”李天郎遥遥指点着前方摇曳的营火,“贼迟迟不攻,必然是折损颇重,军心动摇,只要我等趁夜果断奇袭,其人数之优尽失也!”
“烽帅说得对,”楼下伤重的索凤朝费劲地站起来,拱手道:“惟烽帅马首是瞻!”
“索大哥,你受伤那么重,怎的去得,让兄弟替你去!”屈思宾擦着嘴边的污物,“我得替赵大哥多杀几个贼子!呸,呸!别让贼子小瞧了咱!”
“你不害怕吗?”李天郎紧盯着屈思宾脸,“可能一去无回,再也见不到你娘!”
“怕,可怕有什么用!这次怕也怕到极至了,索性让他怕去,怕过了以后无论如何都没得怕了!”屈思宾提高了声音,“烽帅,你不怕,我也不怕,我随你去!”
李天郎挤出一丝笑容,拍了拍后生的肩膀,“是条汉子!”
“对,奶奶的,死就死,死就死吧!”罗弘节不知那里来的胆气,也发声吼道,“拽着几个贼子一起死!”
酒克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使劲点了点头,抱紧了手里的弓。
几个人下得楼来,各自收拾兵械。索凤朝将自己胡禄里的羽箭数了数,递给了屈思宾。李天郎将大昆在油灯上熏烤,让黑烟覆盖闪亮的刀锋,这样,在月光下杀人的时候就不易让人轻易发觉。“某在前,如遭遇贼斥候,先勿动,张弓待我靠近,看见我一挥手,就一起先放箭。记住。只能放一次,然后赶紧跟我杀上去!你,索凤朝,待我等潜行靠近斥候后,点燃烽火,越大越好,且一直要保持不灭!不得有误!”
“遵命,烽帅!!”索凤朝拱手道,“呆会将吾捆在烽顶上。某要看着你们回来!”
罗弘节撅着屁股将一包物件从烽燧的角落里扒拉出来,痛惜地抚摩一阵,跺跺脚往索凤朝手里一塞:“喏,给某家好好存着,如果回不来,就交给我家老婆子!”那是他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锦帛细软,“娘的,千万别私吞了,否则做鬼也饶不了你!”
很快,四肢和脸上涂抹着黑草灰的四人披了毡毯。缱绳下了烽燧,如鬼魅般在月光照耀下潜行。原先熟悉的大院已成瓦砾,烧成废墟的马厩和营房在夜风中瑟缩,和着焦味和血腥的草灰在夜风中飞舞。
四个举着火把的斥候,靠近了烧毁坍塌的土墙,在墙的阴暗处,隐蔽着李天郎等四人。索凤朝引燃了烽火,突然升起的烽火立刻引起了斥候的注意,他们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一起,仰头观望越烧越旺的烽火。
这就是李天郎等待的机会,他扬起了手,三枝利箭骤然疾射,如此近的距离,又处在火把的照耀中。最拙劣的弓箭手也会射中。再说,还有悄无声息的夺命大昆!四个斥候中有两个中了箭,反应慢的那个哎哟一声就跌下马来,机灵的那个忍住中箭的剧痛,一伏身体,拨马就跑,却被大昆横腰斩断。没中箭的两个刚刚扔了火把拔出刀,便被飞跃上马的李天郎砍翻一个,最后一个见势不妙,猛夹马腹,意欲逃走。扑上去的酒克庄和屈思宾再快也没有马快,眼见斥候就要逃脱。罗弘节暗叫一声“糟糕”,顾不得李天郎的命令,拈弓搭箭,急速瞄准。未等他发箭,斥候已经栽落马下。
酒克庄紧赶两步,扬手挥刀斩了那斥候首级,屈思宾也止了脚步,毫不留情地将还在挣扎的另一个斥候砍成肉酱。“都别砍了,取了马匹,立刻随我来!酒克庄,将我的刀取来。”酒克庄从马贼背上拔出李天郎抛投的大昆,跑回来递给他。
只有三匹马,不过足够了。李天郎望望烽燧,那里的火更大了,再看看贼营,似乎还没有察觉。他的脑袋没有糊涂,不会傻到就带这几个老弱残兵去直接袭击马贼大营。他首先偷袭的,就是囤积着辎重虏获的后队。那里只有不多的十几个嬴弱马贼,又毫无防范,自然手到擒来。
凭着地形的熟悉,李天郎他们绕过马贼前队,翻过小山岗,很快逼近了马贼后营。疏忽大意的马贼居然连个岗哨都没派!劫掠来的牲畜被圈在一起,各种各样的响鼻声和呼噜声盖过了潜行者的脚步……
“看那里”,李天郎一指火光明亮处,众人看得真切,十来个马贼正懒散地躺倒在篝火四周,悠闲地聊天喝酒,还有几个照顾着一堆受伤的同伴,他们的兵器有些拢放在一边,有些则枕坐在他们屁股底下。“干净利落!上!”
当四个漆黑的人突然吼叫着从黑暗中杀出时,所有的马贼都目瞪口呆,李天郎他们也绝对不会给马贼拿兵器反抗的机会。第一个贼子几乎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脑袋便滚出去老远,但在杀第二个贼子时,罗弘节却没再走运,他的横刀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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