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飞扬
“呵呵”声更大了,沸腾飞溅的浪花激起又落下,落下又激起。仿佛有一条蛟龙,正在浅滩里扑扇翻腾。一枝湿漉漉的托黑鲁尔旗穿过重重水花,最先出现在吓呆的石军士卒面前,接着是从天而降的连枷、柯斧、流星锤和狼牙棒。
铁鹞子来了!
本来没想冲过河去,李天郎并不知道河那边敌军的虚实,再说,还有在侧翼按兵不动的突骑施人,贸然过河实在不明智。因此,他连发急令,传正在前方拼杀的赵陵和阿史摩乌古斯归队。但是,高仙芝突如其来的举动使李天郎不得不改变主意。
“主上,你看那边!”在前面杀得性起的阿史摩乌古斯突然拨回了马头。疾步冲至刚刚赶到河边的李天郎面前,“可是高大将军?他们自先过河了!”
李天郎定睛一看,真的是高仙芝!他带着自己的护卫牙兵正在上游处大模大样地渡河,前面的六面大纛和红色门旗已经没入了岸边的灌木丛中。他想干什么!他以为自己是谁!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李天郎十分气恼,身为一军之将,如此轻率赴险,实在太过孟浪!就算是胆识过人,悍不畏死。如此行事又有何意?除了显示高仙芝惯有的倨傲和目空一切外,毫无意义!谁会由此欣赏你?你有闪失,自己死个痛快倒也罢了,旗下数万将士怎办!
“四轮齐射后,让铁鹞子和飞鹘团他们冲过去,西凉团随后跟进!”事到如今,也只有见机行事了。李天郎摇头叹气,回头使白奉先给野利飞獠传令,“把康军交给席元庆他们去收拾,其余各部准备对付那边的突骑施人!”
“飞骑!随我来!”李天郎大枪一扬,长缨猎猎,“过河!”
仿佛听见阿里刚劲的嘶鸣,李天郎心中骤然胀满了战斗的欲望,对高仙芝的怨愤瞬时抛到了脑后。阿史摩乌古斯一声呼哨。对胯下坐骑猛抽一鞭,和“风雷”“电策”一起随李天郎奔去。紧跟其后的是血气方刚的吕乌镡,他端平了马槊,夹紧了圆形骑盾,和他的飞骑同伴们依次而进。
“罢了!罢了!败局已定,趁唐人还无暇对我动手,我等先且退过河去,和塔立丹他们汇合再说吧。”贺逻施那杰摇头叹气,“全军后退!”自己手里是黑姓人最后的老本啦,说什么也不能再有闪失了。
望见掉头而去的突骑施人,乌芝那差点昏厥过去。米军溃败,石军被阻,要想生还,只有向突骑施人那边突围,再怎么他们也不会见死不救吧。可如今等他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意欲与外围实力尚在的贺逻施那杰合兵一处时,突骑施人却在这关键时刻逃离了战场。天杀的,居然没有放一矢一箭,没有战一兵一卒!什么白马立誓,歃血为盟,都是狗屁!
“不要走了贼首!”席元庆远远望见死命拼杀的乌芝那,红着眼睛提刀追杀,全然不顾自己伤痕累累。“你个奶奶的白孝德,那有当校尉冲在战锋队前面的,你奶奶的不听将令!把贼首留给某家!不然某家砍了你脑袋!”正砍翻一个倒地康国骑兵的白孝德没有听清席元庆在叫唤什么,他像一只轻捷凶狠的灵猫,在刀光剑影中穿进窜出,所到之处,掀起一片血雨腥风。剽野团三百陌刀手在他的带领下,率先切入康军中央,将整个战阵搅得天翻地覆。杀红眼的白孝德已经记不得砍倒了多少敌人,嘴里只是喃喃念叨:“先剁马蹄子,再砍人脖子!”手底下的陌刀可没少忙活,雪白的大刀片子车轮般挥洒,杀得康军哭爹叫娘。
“好一片战场!好!好!”一走出河岸边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平坦的荒漠一直延伸到远方的隐约可见的雪山,没有山地,没有沟壑,没有草木,甚至连大点的石头,也见不到一块。只见横贯东西的驿道,笔直地穿过不远处的怛罗斯城。高仙芝扬鞭在半空划了个圈,似乎勾勒出什么,甚是意气风发,“正和李卫公之六花阵,好个天造地设的战场,真乃天助我也!”
“怪不得将军操练良久,原来即为今日之战啊!”岑参赞许道,“将军远虑,真是如神啊!”
几股惊慌失措的胡人逃兵飞快地从眼前跑过,当真是跑得脚底生风,草木皆兵。担任警戒的牙兵大喝两声,都有人吓得跌倒在地。对这些失魂落魄的人,没有人还有搏杀的兴致,牙兵们窃笑着保持队形,看着这些已经骇破胆的人卷起阵阵烟尘,不要命地逃了开去。
“哈哈,本夫子也看出来啦?”高仙芝瞧也没瞧那些败兵一眼,他兴致盎然地用马鞭敲敲前鞍,“是不是诗兴大发啊?”
“正是!战地赋诗,惟边塞可求也!呃……”岑参理了理被风吹散的鬓发,皱眉思索片刻,一挺胸脯,摇头晃脑道,“将军可听听这个,‘七月天山风似刀,边城猎马缩寒毛。将军纵搏场场胜,赌得单于貂鼠袍。’”
“好!好个场场胜!”高仙芝仰天大笑,“要胜便胜!”
“大将军!当心!”一簇箭雨不知从哪里袭来,两名牙兵的坐骑骤然中箭,嘶叫着将两人颠下马来。
“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对本使放冷箭!”高仙芝拔出了宝剑,“看来宝剑今日非饮血不可了!”
“大将军还是暂避,这不像是昭武胡人的箭!”高仙芝手下不乏百战悍卒,一听羽箭破空之声,再见羽箭之形,便可推知个大概,“看那边烟尘,有新的贼军来也!”
“是啊,将军,稍退些便是,敌军虽不足挂齿,但到底人多啊!你看那烟尘大起……”岑参开始紧张起来。又一阵箭雨,这次因为有了准备,没有人中箭,但是箭的力道明显强劲了许多,这说明对方正在迅速接近。“呀,是黑衣大食!黑衣大食的骑兵!”
第二十七章 遗恨怛罗斯(3)勇士
有关知识:
1、中国古代的军规——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其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其六:所用兵器,弓弩绝弦,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帜凋弊,此谓欺军,犯者斩之。
其七: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军,犯者斩之。
其八: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其十: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斩之。
其十一:军民聚众议事,私进帐下,探听军机,此谓探军,犯者斩之。
其十二:或闻所谋,及闻号令,漏泄于外,使敌人知之,此谓背军,犯者斩之。
其十三: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狠军,犯者斩之。
其十四: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
其十五: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而逃避,此谓诈军,犯者斩之。
其十六:主掌钱粮,给赏之时阿私所亲,使士卒结怨,此谓弊军,犯者斩之。
其十七: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
2、唐代的革带吸收了少数民族的特点,在革带的饰件——带胯下面的环上,装有一根根的小皮带,称作“鞢革变带”,盛唐以后,胯下的环逐渐废去,鞢革燮小带直接穿过胯上的“古眼”垂挂下来。“鞢革燮带”是为了便于佩挂一些根据朝廷的规定各级官员必须随身所带的物件。《旧唐书·舆服志》载:“上元元年八月又制:一品以下带手巾、算袋,仍佩刀子、砺石,武官欲带者从之。景元中又制:令依上元故事,一品以下带手巾、算袋。其刀子、砺石等许不佩。武官五品以上佩佩刀、刀子(匕首)、砺石、火石袋等七事也。最高等级为十三胯(如初唐时李靖即是)。佩物制度废止后,为了区分官员勋级,又实行了佩鱼制度。“鱼”原为出入宫廷的信符,分成两半,一半存于宫中,一半装在官员的鱼袋内佩带在身。武则天时代,鱼袋逐渐成为官员勋级的标志。“三品以上饰以金,四品为银、五品为铜。”开元时期,“百官赏绯、紫。必兼鱼袋,谓之章服”……唐代武官常服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下服绯、六品七品服绿,八品九品着碧……后来朝廷还把鱼袋作为军功的赏赐,因此下级校尉佩鱼袋者也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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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确实是呼罗珊阿拉伯大军的先遣队。
是由齐雅德·伊本·萨里的心腹爱将,以杀人如麻凶狠残暴而令河中诸国闻之色变的猛将。穆思里·本·布哈里率领的一千五百名精锐轻骑,真正的宗教战士(ghazi)。
对狼狈不堪的塔立丹来说,他们可是天上掉下来的救星。
布哈里是兴致勃勃地带着指挥昭武联军的号令而来的,他万万没想到一来就见到近三万联军作鸟兽散。人数单薄的唐人是怎么顷刻之间击垮数倍于己的敌军的?是唐人太厉害,还是这些第赫干们太怯弱?岌岌可危的战局容不得布哈里多想,他不顾鞍马劳顿,立刻率领全军发起了冲击,迎头截住了一路飓行的铁鹞子和飞鹘骑兵。同样斗志昂扬,同样骄横霸气,两支都自诩所向无敌的铁骑如两把愤然撞击的铁锤,谁也不甘示弱地正面相碰,顿时金铁交鸣,火花四溅。一个照面下来,就有上百骑落下马去,速度、技巧和勇气的较量虽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但交战双方立刻意识到:对方乃是生平罕见的劲敌!
布哈里根本没想到唐人居然会有如此硬朗的骑兵。要知道,自己的一千战士可都是百里挑一,身经百战的精锐。他们中资格最老的,可以说除了帝国极西的法兰克,几乎征战了阿拉伯世界所有的地域;就是年纪轻些的,也伴随自己横行河中多年。虽然没有与唐人直接交手的经历,但布哈里从来没听说以步战强弩擅长的唐人军队里,有这么一支厉害的骑兵。他仔细看了看对方的旗号,看到了上面的飞鸟图形,难道就是那支传说中的雅罗珊军队?
对岸突然升温的激战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留守岸边的西凉团恐前方有失,立刻拔队过河。长矟橹盾,如墙而进,不仅稳住了骑兵的后方和侧翼,也将穿透已方骑兵队形的大食骑兵牢牢堵住。不过,由于此时无人看守河岸,大批败退到河边的康军,包括绝望的乌芝那,终于有了活路。在唐军无情的追击下,他们手脚并用,逃过怛罗斯河,绕开交战的双方,撒开双腿和脱身的塔立丹一起逃进怛罗斯城内。暴跳如雷的席元庆挥军截住了后半段,杀得康军尸塞沟河,流血染波。
艾哈迈德·哈桑·曼苏尔发现了战场一侧的高仙芝,虽然不清楚那里是唐人怎样的大官,但鲜明华丽的旗帜说明,旗下之人地位非同小可。而且,居然只有孤零零的几十骑!绝对是一块鲜美的肥肉!
穆斯林伟大的诗人卡布尔·本·祖海尔曾在先知穆罕默德面前做长诗《苏尔妲离去了》,由此曾得过先知的斗篷。他那句感动千万穆斯林的诗句:“使者是光明一片,照亮人间;是安拉抽出的一把锋利宝剑”,如今就绘在曼苏尔骑队的战旗上,这是无数功勋和辉煌战绩赢来的至高荣誉,这样的旗帜,整个前锋队伍里惟此一面!
真主必定与我们同在。就像这美丽的诗句所说,我的这一百勇士,就是安拉抽出的一把锋利宝剑!我们将用生命和鲜血回报真主的恩赐!消灭穆斯林的敌人,完成神圣的“杰哈德”!
“全队随我来!杰哈德!杰哈德!”曼苏尔扬起弯刀,向飘扬各色旗帜的唐军小队伍一指,“冲啊,真主伟大!”
“真主伟大!真主伟大!”一百勇士紧随其后,向高仙芝处猛扑了过去。
“大将军,先后退吧!”岑参脸色不可避免地发白了,“不然来不及了!”
“本使可以教死人站起来前进,却不会令自己后退,”高仙芝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神色依旧沉静若水,“嘿嘿,上次后退,是什么时候啦?某家都忘了,窦金住,本将军上次令尔等撤退是什么时候啦?”
“回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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