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飞扬
杜环接过回信递给伯克尔,眼睛顺便一扫,上面是个四个大字:“要战便战!”
伯克尔接过,看看字又看看杜环,杜环先用汉话,后用大食话各说了一遍。伯克尔明白了,郑重地将信卷好,放入怀中。
根本没有注意到伯克尔怨毒的目光,李天郎将缴获的绿色战旗卷好,亲手交还给曼苏尔,只有战士才会明白此举的重要。不仅如此,李天郎还向曼苏尔指点了他阵亡部下的安葬之处。感激不尽的曼苏尔以穆斯林最庄重的礼节向李天郎表示谢意。“你是一个节操高尚的战士,虽然你是塔特人,我仍以一个虔诚穆斯林真诚的心对你说一句:愿安拉保佑你!”
李天郎和他握握手,目送着这个坚强的穆斯林战士拖着虚弱的身体勉强爬上了骆驼背,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战旗。“色拉姆!”大食话,李天郎也只会这一句。
几队唐军轻骑越过伯克尔一行,径直渡河往怛罗斯方向去。看旗号,是袁德的匠兵,他们还带着勘测地形的器械。李天郎心里一动:高仙芝要动手了!在龟兹操习六花阵时,匠兵们事先都要丈量战场,标出各营结阵的位置。大食使节一行必然送来了战书,而且高仙芝肯定也答应了。
李天郎抬头看看身后大营的了望台,十有八九,高仙芝此时就在那上面。
李天郎猜的一点都没错,高仙芝在高高的了望塔上目睹了一切,对与李天郎等辞行的伯克尔一干人,他只是扫了两眼。他的目光,已经随着四散的匠兵投向了广袤的怛罗斯荒原——即将到来的战场所在!静立在高仙芝背后的李嗣业没有去打搅他,高大将军的背负的右手握着马鞭,似乎是很无趣地敲打着垂落的甲裙,得得直响。所有的三万大军全部到齐,从俱兰城和税建城刚刚运来了大批军械辎重,足够放手大打一番了。这些李嗣业还没来得及一一禀报,不过看高大将军此时的心境,还是如此神情,还是待他主动问及时再说吧。
小股唐军冒着酷热的奇怪举动引起了大食军队的注意,他们也派出斥候远远地监视匠兵们,并立即将此情飞报给统帅阿布·穆斯林。
帐门处弹奏竖琴的侍姬有着黑缎子一样的美丽肌肤,当她纤细灵巧的手指拨动琴弦时,美妙的乐声连同婀娜摇曳的身影,构成一幅天国才有的绝妙图画。当穆斯林为圣战捐躯后。他们的灵魂将升入安拉的天国,在那里,将会有比这侍姬更美丽的七十二位处女供他们享用。还有宝石装饰的花园,由此获得与皓月星辰一样的永恒……
作为呼罗珊的埃米尔,阿布·穆斯林是阿拔斯王朝坚定的支持者。当初阿拔斯派将他这个波斯人派到呼罗珊做埃米尔,不仅出于对他和他能力的信任,更是为推翻倭马亚王朝埋下伏笔。谁都知道,秉承波斯遗风的呼罗珊,这片“太阳升起的地方”,孕育了光辉灿烂地文明和骁勇善战的战士。除了呼罗珊,帝国还有哪个地方更能胜任反抗大本营的重任。
作为波斯裔的穆斯林,呼罗珊人原来希望皈依伊斯兰教后,可以获得与阿拉伯穆斯林同等的地位。然而倭马亚王朝是“真正的阿拉伯帝国”,因为他的统治者全部来自清一色的阿拉伯人。呼罗珊人的愿望就像梦想一样难以实现,他们只落得个顺民的地位。呼罗珊人以高度文明和古老文化的代表者自居,不愿甘居人下,呼罗珊人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开始信奉伊斯兰教。我们要求像所有阿拉伯人一样拥有权利”。于是乎,什叶派、阿拨斯派和呼罗珊人联合了起来,共同敲响了倭马亚王朝的丧钟。
阿布·穆斯林看着帐外白晃晃的阳光,用带着硕大宝石戒指的手指捋捋胡须。以安拉的名义起誓,呼罗珊人能够创造奇迹,如今得来不易的一切任何人都别想拿走。听声音,是那些第赫干人被卫兵拦在了帐外。哼,这些骑墙的懦夫,根本指望不上!
五万宗教战士,这几乎是现在整个呼罗珊所有的兵力。可惜,大部分精锐都远在西方,否则,我阿布·穆斯林也不会如此谨慎行事。阿拉伯人也好,第赫干人也好,都不擅长集中大军作战。近十万大军的协调指挥本身就是一个大问题,阿拉伯锐骑之所以战无不胜,快捷精悍是关键之一。据阿布·穆斯林所知,迄今为止,阿拉伯帝国集中两万人以上的大战屈指可数。不管是他本人还是他手下的战士,都没有会同近十万大军协同战斗的经验。更别说那些草包一样的第赫干人军队了,他们除了嚷嚷着要吃要喝,干不了别的。原本打算让他们迂回到唐人后方,但看他们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令人担忧,一旦放他们走,就算不作鸟兽散,也会严重动摇联盟,指不定还会反戈一击。因此,只得牢牢看住他们,至少可以壮壮声势,但是对峙时间一拖久,难保不会出问题,必须尽快决战!
门外的喧哗声响了起来,是伯克尔他们回来了。
阿布·穆斯林结束了思考,站起来踱出门去。所有的人立刻弯下腰,安静了下来。伯克尔呈上了高仙芝的回信,清晰地翻译了汉字的意思。阿布·穆斯林的胡须翕动了几下,点点头,他扫了周围诸人一眼,朗声说道:“穆圣说,对于敌人,一让兵,二让言,三让钱,三让而不逊,我们就可以决一死战!决一死战!”
齐雅德·伊本·萨里头一个发出战斗的呐喊,接着所有的人都开始弹动舌头发出锣锣锣的呼喊,决战开始了!
※※※※※※※※
朝阳初升,云蒸霞蔚。
李天郎勒住战马,向远处大食军营方向望去。遵照高仙芝的命令,他带领飞鹘、雕翎和伊质泥师都三团轻骑警戒战场,以利大军渡河重新结阵扎营。
决战终于开始了!
太阳从遥远的雪山后面升起,云涛雾海中露出灿烂通赤的红日,红日又编织出紫色的薄纱,架起一座长长的五色彩桥,飘渺于细弱游丝的晨蔼之上。这是西域旷野特有的宏大而神奇的景观,使人怀疑这是不是潜龙升天呢。李天郎被眼前这个壮观景色吸引住了,久久站在那里眺望。
一阵悠长的祈祷声划破沉寂,如一张细腻的丝幕,随着阳光在天地间播散开来。
大食人的晨礼开始了。
几乎与此同时,大唐军营里的金鼓发出了滚雷般的轰鸣。
今日不仅全军点卯。而且高大将军将亲自为前几日立功的将士授勋犒赏,可以想象那是怎样一个群情激昂,万众振奋的场面。
“呜呼~~”
“大唐!大唐!”
李天郎回头望望大营,抿紧了嘴唇。
云开雾散,阳光撒在交战双方所有人的身上,勾勒出无法言述的赤红轮廊……
大唐天宝十载七月,伊斯兰历一三三年祖·尔·贾月。
阿拉伯和大唐两大帝国军队之间的交锋终于开幕了。
三万唐军分头跨过了怛罗斯河,逐一进入战位。清澈的河水被几万只马蹄搅得泥浆翻滚,浊浪滔天。漫山遍野的旌旗,成片闪耀的衣甲,遮天蔽日的烟尘。人喊马嘶间,每一个战士都被这浩荡的进军阵势所震撼,为自己能是其中一分子感到无比自豪骄傲。连李天郎,也不由自主地深深感动,除了大唐,谁还能有这样一支铁军!
要是说上次扫平朅师时,六花阵因操演不熟而作用有限的话,这次高仙芝摆出的六花阵就是实实在在的精熟战阵了。参战的拔汗那军队和葛逻禄骑兵因为不习此阵而居于后方和侧翼游击之位,同时也为操作投石机的匠兵们提供保护。
眼窝深陷的曼苏尔挺立在战马上,眼睛仔细搜索着对方战阵,看到了,红色鹖鸟旗就在敌方右翼靠后。曼苏尔咬紧了牙关,回头看了看重新树立起的绿色战旗。感谢伟大的埃米尔,重新给了我一百名骁勇的战士。“对真正的穆斯林战士来说,在战场上失去的东西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找回来。”埃米尔的话尤在耳边,以安拉的名义,我要索回一切!
数百名来自努比亚的黑人战士扛着沉重的宝剑拱卫在曼苏尔的骑兵侧翼,他们的身材都十分高大。尽管甲胄不多,但是他们手中都有结实宽厚的盾牌。另一边则是“法老的战车队”,曼苏尔曾经看过他们操演,在诸如怛罗斯这样平坦的战场,普通的步兵是很难抵抗这种由四匹战马拖曳,并装有滚刀的轻便战车的。当然,傻瓜都知道,单凭战车去对付步兵方阵是极其愚蠢的,过去的波斯王大流士就曾犯下这样的错误。而聪明过人的阿布·穆斯林则总是将他们与劲骑混编,让他们相互掩护,相互支援。这一招对打开突破口和追击溃散的敌军效果惊人,在埃及不止一次发挥了决定性作用。听说埃米尔带来了一百辆这样威力强悍的战车,而且正如曼苏尔希望的,他们统统布置在己方左翼。看来,埃米尔也认为那个伯克尔的情报十分重要,唐人雅罗珊人马所在的地方,必是其进攻方向所在。
滚滚烟尘间,阿拉伯军队的战旗竖起一片色彩绚烂的丛林,与稀稀拉拉的昭武军队相比,军容士气,一目了然。
阿布·穆斯林端坐在战车上,他亲手编织的黑色大纛就在他头上高高飘扬,旗面上用金线绣织的,是帝国哈里发艾卜·阿拔斯亲手书写的圣言:安拉啊,你的国是永远的国;你执掌的权柄存到万代。
“真主伟大!真主伟大!”骑马飞驰的阿訇们不断鼓舞着士气,他们坐骑所到之处,都掀起了刀枪和旌旗的巨浪。
“扶我一把,年轻人!”一直侍奉在阿布·穆斯林身侧的伯克尔听见埃米尔如此说,他赶紧伸出了手。
阿布·穆斯林先向唐军战阵方向张望一会,很快收回目光环视他勇猛的部下们。齐雅德·伊本·萨里,赛义德·本·哈米德……
他手扶车轿,用高亢激昂的声音吟唱道:
我的祖先曾拨开云雾而登霄
揭开头巾你们就认识了我的真面貌
河中的塔特人啊!我确信我看见许多头颅已经成熟,可以收割了,我就是那收割的人。我仿佛看到头巾和下颌之间热血在流淌。
你们总是制造灾难,你们越来越过分。灾难总有尽头。请相信我的话,是该结束的时候了,我的剑将使它结束。
以真主的名义起誓,我要像剥树皮一样剥你们的皮,我要想捆枝条一样把你们捆绑起来,我要像鞭打脱离正道的骆驼那样抽打你们。
……
这是穆斯林的铁腕人物,“列王之夫”马立克的重臣,开拓东方的穆斯林先行者,号称“头颅收割者”的哈查只在库法演讲大清真寺上的演讲。同样作为帝国东方的埃米尔,阿布·穆斯林将其稍作修改,居然成为一篇精彩绝伦的誓师发言。此情此景,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激励将领们的士气!伯克尔心中豪情涌动,伟大的安拉,我们一定用胜利报答您!
第二十七章 遗恨怛罗斯(4)交锋
有关知识:我国古代战车一般用两匹或四匹马,车体为独辕,辕长近3米,或直或曲,辕前端有衡,衡长约1米,上附有木轭用于驾马;车一般为双轮,轮子用木制,直径约1。4米;长毂;车轴一般长约3米在两端镶有铜軎;车身为方舆,车箱长约1米,宽约0。8米,四周设有栏杆,后方设有门以供人员上下。在軎、辕、轭、等关键部位上大量使用铜制铸件加固或装饰,使车体更牢固,更耐用。(这类车被称为“金车”“攻车”或“戎车”)本书的波斯战车结构称谓,皆采用汉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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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军果然势大”,李嗣业耸耸肩膀,早上铠甲束得似乎不那么舒服,“不过看得出,贼首并没有将昭武胡人放在心上,一线全是大食的军队,军容还算严整!”
“这正好,所谓打蛇打七寸,只要挫败大食人,贼军即溃也!”段秀实说,他是最后赶到战场的,“我等强弓硬弩可杀敌以远,弩声不绝,则贼不可薄我也,待敌锐气挫,即精骑尽出,予以全歼!”
“恐没那么容易,敌骑迅捷,加有战车步卒,我等却必全力应付。”李嗣业不耐烦地扯着束带,嘴里咕哝出一句咒骂,“听张达恭讲,贼军战马,优良在我之上,呼罗珊承自波斯,历以兵精著名,乃黑衣大食发家之地,断不可小觑也!”
似乎根本听见李、段二人的议论。高仙芝一直一言不发,他专注地观察着对方的布阵,脑子里盘算出一幕幕调兵遣将的章法。不知对方阵营发生了什么。大食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呐喊,似乎就是那句几日来耳熟目详的“真主伟大”。
“你二人各自归阵,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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