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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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高仙芝笑道,“这个时候来了,倒会挑时候!只是没有本钱就不要做生意!看来苏失利之做不得买卖啊!”
众将轰然大笑,是啊,死到临头的人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席元庆,还记得当初我怎么跟你说的吗,你早先送的那些玩意,小勃律人不仅会千百倍地还回来,还会跪下哭着请你收下!哈哈!哈哈!叫他进来吧!且听他胡扯些什么!”
小勃律大首领珂黎布擦着额头的汗珠,急急忙忙地走向大厅,阿悉兰达干在前面引路。在进城之前,席元庆故意带他穿营而过,旌甲遍野,刀枪蔽日的唐朝大军几乎使珂黎布一干人吓破了胆。正如阿悉兰达干路上悄悄告之的:小勃律能存,仅地势、外援而已,今二者皆绝,断无生路也!这个老奸巨滑的阿悉兰达干,倒会见风使舵!珂黎布看看大厅外肃立的卫兵,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自己今日来,该不是是羊入虎口吧?他定定神,整整衣冠,唉,豁出老命试一试吧,为了全城人的性命!
“小臣珂黎布参见天可汗大军统帅!”通译发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怪腔怪调。
杜环对站在身边的李天郎说:“这个珂黎布是小勃律老臣,曾赴长安向先帝进献方物……,听说最近很不得宠,如今苏失利之派他来说项,无非是让他来卖卖老面子,反正他也是可以随时舍弃的老家伙!”高大帅心血来潮地同意小勃律使节出城议降,摆明了是猫耍耗子,恃强凌弱。但热锅上的蚂蚁是什么救命稻草都不会放弃的,唉!杜环听见李天郎轻轻咕哝了一声:“可怜!可悲!”
颤巍巍跪在地下的珂黎布深深地向高仙芝低下头去,头巾下露出花白的头发,长长的山羊胡子不知是因为穿堂风还是情绪紧张,唆唆乱颤。李天郎回头看看高坐在上的高仙芝,他只是哼了一声,也不赐坐,也不说话,只是悠闲地用手里精致的马鞭轻轻扫着脚尖。没听见回答,珂黎布低头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出声说话。周围的军将们嘲弄地看着跪成一堆的小勃律人,就象欣赏一群耍戏的猴。
“有什么话就说吧!”高仙芝终于懒懒地开了口。杜环赶紧传译过去,珂黎布听闻松了一口气,好歹可以说话了。高仙芝身后的墙上,悬挂着那幅全西域最大最详尽的西域全图,包括大唐陇右道全境、北方的突厥、南边的吐蕃以及多坦岭、夷播海以北(现中亚)的广袤地势皆在上面一一标注。好大的地盘啊,小勃律的位置就在地图左边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小的可怜可怜啊!仅在乌浒河源头占了那么一丁点!珂黎布自己也是头一次看见如此缜密巨大的地图,这些即使浓缩在纸上也是大得令人咋舌的土地大部分都在一个皇帝的统治之下…大唐帝国玄宗皇帝,而这还只是他帝国的一小部分,天呀,大唐这条巨龙实在太大了,大得可怕!光想想它就觉得头皮发麻,而做为这条巨龙上的一支小小尖爪,高坐在太师椅上的高仙芝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小臣历来敬慕天朝,闻得汉军大至,喜不自胜,赶紧备粮秣器仗以资王师,并献本地珍宝以犒大帅及军中诸将…。。。” 珂黎布跪地挥手示意,随从赶紧将礼盒打开,一时间,金银璀璨,珍宝夺目,小勃律盛产的金银和火珠、郁金等稀世珠宝摆满一地,在众人中引发一阵轻微的骚动。李天郎暗地里摇摇头:没用了,就是把全小勃律的金银珠宝都送来也是与事无补,太晚了,也许刚攻克连云堡时还有点用,现在拿什么来都没有用了。小勃律所有的本钱都已经在高仙芝手里,他们根本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三千大军如高山洪水已是蓄势待发,没有人能够关紧让他们暴泻而下闸门。察觉到周围诸将瞩目财物的目光,珂黎布以为有转机,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我王苏失利之为表忠心,亲笔修书请罪,誓言效忠天朝,请大帅过目!”
高仙芝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玩着他的马鞭:“念吧!”
珂黎布从怀里掏出书信,却没有人去接,小勃律通译伸手欲接,被身后的席元庆一声冷哼,吓得缩了回去。珂黎布动腿想站起来,也给席元庆凶狠的目光逼了回去,弄得老头傻傻地拿着书信,不知如何是好。
“念啊!你要不念我可没时间奉陪!”高仙芝拿马鞭冲杜环遥遥一指,“你传译过来!”
珂黎布明白了,他自己这个小勃律重臣,国王的使节,在唐军主帅眼里不过是滩狗屎。尽管事前猜到可能会受到羞辱,为了全城军民的性命和小勃律能够保存血脉,珂黎布已经下了赴死的决心,但如今面对唐人骄横的轻蔑,珂黎布仍旧觉得酸楚不已。他清了清喉咙,展开了书信,用苍老的声音朗声念诵起来:“小国自先王没谨忙以来,承天朝隆恩,种族相继,作王不绝。臣虽路途遥遥,然仍心向天朝……,从臣立王起,被吐蕃每年侵扰,国土不宁,国内库藏珍宝及部落百姓物,并被吐蕃掠取……惟臣国弱兵寡,不得敌于强贼,且委曲求全,暂奉吐蕃,实为无奈。今天可汗大军至,吐蕃贼退,臣心大喜……。”恭维之辞通篇累牍,念得珂黎布浑身冒汗,偷眼看那唐军主帅,居然半点未受触动,似乎听也未听,只是招手叫人给他倒茶,周围的唐人将领们也是一片漠然,冷笑之声不绝于耳。见此情景,珂黎布不仅暗暗叫苦。“今贼撼天威,望风披靡,小国安平,汉军远征劳苦,臣备厚礼,送大军东归,并献方物呈天可汗,以请臣罪……。”
“哈哈哈!”高仙芝突然放声大笑,吓得珂黎布止声跌坐。“苏失利之想得好美!就这么轻巧一句委曲求全,暂奉吐蕃,实为无奈就将自己的死罪推得干干净净,哈哈!哈哈!”笑声一收,高仙芝“啪”地一声扔掉手里的茶杯,提着马鞭快步走下坐椅,扫了两眼珠宝,转身一把扯过书信,往天上一抛,“刷”地一鞭打成两半!低头怒喝道:“凭这点破烂就想蒙我大军回师,没那么便宜!听好了!回去叫苏失利之废所有军备,开门迎接大军,自己携所有王孙贵族于明日午时自缚宫前听王师发落!否则破城之日,就是小勃律灭族之时!”
珂黎布面色死灰,双手木然地保持握书之状,但人已经瘫坐于地……。
宿命啊!李天郎放下了笔,看着那滴墨迹在纸上慢慢浸染开来,明天就是小勃律灭亡的宿命之日!他实在不想参与那样的屠杀,主动要求殿后压阵,充当辎重护卫驻队。高仙芝很痛快地答应了,也让不少人松了口气:没人抢功了,这样轻松且有油水的战斗,谁都愿意冲锋在前。
一阵异样的呼呼声从门口传来,李天郎警觉地望去,看见“电策”瞪着绿油油的眼睛拱开门钻了进来。健硕的猛犬居然步履蹒跚,颈部耸起的鬃毛无精打采地搭拉着,怎么了?“电策”似乎竭尽了全力,用嘴扯住了李天郎的衣角,嘴里呜呜嘶鸣,似乎再也支持不住,四脚一酥,仆地软倒在地。恩?出事了!
天空明月无踪,唯繁星洒落于野,昏暗的火把亮光中,守卫城堡大门的四个西凉士兵横七竖八躺倒一地。在高仙芝住所的回廊前,浑身长毛蓬立的“风雷”凶狠地盯住一个浑身黑衣的人,肌肉凸现的四肢不住地颤抖,粘稠的口沫在利齿边滑落。黑衣人一手拿刀,一手挥舞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和巨獒对峙。而另一个出现在阿悉兰达干宫殿回廊里的黑衣人则跨过两具失去知觉的卫兵躯体,悄然伏身于高仙芝卧室窗下,摆弄着一支竹管。
刺客!
刺客!!
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甜香,李天郎抽抽鼻子,咬紧了牙关:曼佗罗花做成的迷香!这是西域最厉害的迷药,能迅速令人脚软筋麻,昏睡不醒!怪不得连强悍的巨獒连抵受不住!莽撞的“电策”肯定先行中招,而经验老到的“风雷”虽然在上风头躲过一劫,但也疲软无力,否则早就大声咆哮告警,扑向刺客撕咬在一起了。
脚步声虽然轻盈,但仍惊动了在窗口处忙活的黑衣人,他一抬头,黑布面罩下的一双眼睛猛然张大。
“弃械投降,饶你二人不死。”李天郎的声音很轻,他不想吵醒里面的高仙芝。夜晚的清风轻绕过李天郎白衣飘逸的身躯,在袒露的胸脯前摩挲,拂乱了他散乱的长发。情势紧急,李天郎没来得及披挂外衣战甲,仅有一件丝绸内袍裹身。清冷的晚风钻进他宽大的衣袖,惶恐地缩进他的两腋,似乎不愿意看见一场血腥的杀戮。李天郎握紧了“泼风”横刀的刀把,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些亡命救国的小勃律人,真不知道该怎样看待他们,他们的挣扎如今早已没有意义,只能赞一句勇气可嘉,其节可叹,接受命运吧!你们已经尽力了!曼佗罗花妖媚的甜香随风飘散,犹如黑暗中疯舞的精灵,诱惑而妖异。这样的风中不该有杀气,我不想杀人。“放下兵器,可以活命”李天郎一字一顿地对两个刺客说,衷心希望他们能听懂汉语。
在摇曳的灯光下,黑衣刺客缓缓直起腰,手里装满迷香的竹管沿着衣袖无声地掉落,在走廊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豆大的汗珠从面罩后面浸透而出,以至于整个脸都哆嗦起来,可以想见他面具后面的惊惧和绝望。不知他转头对同伴低喝了一句什么,那个和“风雷”对峙的刺客一声怪叫,突然挥舞披风袭击巨獒,趁身影凝滞的猛犬扑向披风之际,刺客迅速转身飞逃开去。
窗口前的刺客则拔出了雪亮的短刀,李天郎长吐一口气,横刀的寒光不太情愿地从从刀鞘里缓缓喷涌而出,仿佛是被惊醒的睡狮,恼怒地寻找着发泄的目标。“嚓~~~~~”,刀身与鲨鱼刀鞘的摩擦声凝重沙哑,当刀尖最后跳离刀鞘时,忽然弹出一个高亢清脆的铿锵。“泼风”横刀刚一问世,便被制作它的日本工匠粟田口吉光称之为“妖刀”,因为它既秉承了日本刀的修长轻薄,利于快速劈砍,也因方天敬的改进而增厚了刀背,刀尖加重并奇特地上挑,提高了格挡的强度和劈砍的威力,同时兼顾了马步作战。当然,这造成刀的重心和质感大大异于一般日本刀,也由此有了与之相配的怪异的刀法。粟田口吉光对最后成刀的奇特造型耿耿于怀,认为与日本名刀血统格格不入,斥之为中了“妖魔之道”,有辱他铸剑名家的声誉,还为此吐血数斗,发誓再不铸造此种“妖刀”,一怒之下甚至和视为知己的方天敬割袍绝交。
泼风出鞘,神鬼惊寒。
刺客的面罩应声抽动,眼睑突然变得灰白,战抖的短刀稍一凝滞,突然回身一旋,闪电般捅入小腹,直至没柄!鲜血从刺穿肉体的另一边刀锋上狂泄而出。剧烈的疼痛使刺客蜷缩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脖子上青筋暴现,显然在竭力忍受极大的痛苦。李天郎迈前两步,下意识举起横刀,企图给他来个痛快的了断,这是在日本学艺时养成的习惯。垂死的刺客用尽最后的气力抬起头,盯着走近的李天郎,胸脯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拼命喘气,似乎要说什么,但喉间只是咯咯做声,终于挤出了最后一口气,血红的眼光随即便暗淡下去,生命之光顷刻间便从他眼中流走。
李天郎刀尖垂地,向自尽的忠勇死士表示敬意。只是感到有点奇怪,所谓困兽犹斗,既然横竖一个死,怎么不拼死一博?有勇气自尽,难道没勇气挣扎?李天郎微微后退半步,躲开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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