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飞扬
满眼都是灰尘,手脚和棍棒,耳朵里充斥着喘息咒骂。昏头昏脑的野利飞獠觉得压住自己的手臂一松。立刻拼命站起来,不分青红皂白拴动旗杆企图杀开一条生路,未想脚一滞,被地下受伤的对手死死抱住,随即一根大棒照他脑门不分青红皂白地砸了下来!看来对方真的急眼拼命了!野利飞獠一缩头,大棒擦着头盔飞过,打得他耳朵金铁交鸣,差点再次掉倒。他奶奶的,怎么一个帮忙的都没有,都死光了么!“野利校尉莫慌!我来助你!”一个大个子的凤翅营士卒红着眼睛扑上来。大手一展,揪住了旗面,被砸得眼冒金星的野利飞獠用尽力气一拉,“嚓啦”一声,将旗帜撕了半幅。与此同时,赵陵纵马将那士卒撞翻在地。
更多的凤翅营士卒见情形危机,纷纷舍了争斗的对手,前赴后继地压向野利飞獠。
“扔过来!快!扔过来!”赵陵大叫。
野利飞獠迟疑片刻,一咬牙,将旗略略一裹,奋力向赵陵投去。他娘的,这帮凤翅营的小子非打死我不可!好不容易抢个头功,却让赵陵占了便宜!眼前无数的棍棒和充血的眼睛撑满了野利飞獠的瞳孔,他已经没有空闲思量其它了,只有捡起一支木棒抵挡愤怒的对手,没两下就精疲力竭,再次被别人打飞了手中的棍子。完了!老子要了帐!
赵陵扬手接下旗子,冲前方的一伙背插大习箭的部下大叫:“接住!”旋即抛出,旗子被一个伙长应声接住,也来不及看清是谁,只依稀见得是个胡人。“尔等速退,去校阅台前插旗!”几个轻骑护着旗帜,飞马奔驰开去。
赵陵带领三个精悍骑兵,强行冲开包围野利飞獠的人群,在三个骑手接连落马的同时,赵陵大喝一声,俯身抓住满脸血污的野利飞獠,借着战马的冲势将他提上马来,拨马冲出包围。
看着蓦然从滚滚烟尘中现出的旗子,所有的人都惊呼出声,有人已经夺得旗来,而燃香还不过半!
“哪个营?是哪个营?”高仙芝笑了,“这次很快啊!”
“番、番兵营!”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惊骇,封常清结结巴巴地回答,“难以置信!居然是番兵营!”
“是番兵营么!可看清楚!”段秀实大叫,“看清楚夺的什么旗!”
“蓝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确确实实是凤翅营守护的蓝旗!”李嗣业说。
“旗牌官!凤翅营的守护的是蓝旗么!”段秀实脸色铁青,校阅台一片愕然。
“回大人!”旗牌官的声音也在发抖,“确实是凤翅营守护的蓝旗!”
鸦雀无声的注视中,四名番兵营骑手在校阅台前滚鞍下马,掌旗的伙长将夺得的旗子往地下一插,冲台上恭身施礼,一言不发地退立一边,人和马都呼呼地粗声喘气。
太他娘的的阴毒了!张达恭结结实实地掉落在地,脊背一阵剧痛,胸前的甲板差点把他的肋骨硌断。当他蹶着屁股四脚拄地想爬起来时,看到自己右手虎口渗出了鲜血,他娘的!他的坐骑嘶鸣着费力地从地下翻坐起来,但刚走两步,缠绕她蹄子的渔网又将它绊倒在地。太阴毒了!这帮杀千刀的死番子!
训练有素的玄甲重骑分两路夹击番兵营护旗的圆阵,在猛烈掠击阵两翼后,突然后队改前队。再次以雁行阵冲向阵中央,张达恭拿出了看家的绝技,他不相信已经开始七零八落的番兵营战阵还能抵挡得住这山呼海啸般的一击。
战马累得够戗,皮毛下大汗淋漓,身负重甲如此跑上三趟,再好的马匹也经受不住。在平日,骑兵们可舍不得坐骑这么劳累,今天可真是豁出去了!因此,这也是玄甲营最后一击!
狂冲的重骑没有直接撞击到奄奄一息的盾牌墙,面对汹涌而来的铁骑,颤巍巍的番兵营战阵突然一松。自以为得计的张达恭喜形于色,这些番子终于熬不住垮了,垮了!他高举枪杆呐喊着纵马往阵形空缺处疾冲。胜利就在眼前,那面红旗就在前面!
一声尖利的鸣镝!
战阵空缺处突然拉出了数道渔网连接的绊索!
没有哪个极速驰骋的骑兵能够收得住脚,尤其是直接冲在最前面的张达恭,他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直愣愣地陷进了绊索!接着一个,又一个!稀里哗啦,噼里啪啦,哎哟妈呀!
张达恭的枪杆斜插进土里,巨大的冲击力将之拗成两截,右手虎口也被震裂。后面部属的战马毫不客气地撞到了他的坐骑,整个马队都因收脚不住而自相践踏,被网住马蹄的战马嘶叫着滚着一堆,原本整齐威猛的队型完全混乱了。要不是张达恭这位玄甲都尉身手敏捷,两匹胡乱挣扎的战马肯定要把他踏成一堆麻花。
阴险!太阴险了!番子们知道光明正大的决斗不是对手,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用渔网和绊索!不知道有多少珍贵的高头大马弄伤了腿,那可是百里挑一、煞费苦心调教的骏马啊!李天郎,是不是你的馊主意?老子要找你算帐!张达恭仰面朝天,哇哇吼叫!
“嘟嘟嘟嘟!”
“砰~~~~!”
号角加号炮,对决结束的信号!
很多人都还未回过神来。
“大将军,这……”旗牌官悄无声息地踱到悠闲弹剑的高仙芝跟前,“蟠龙军旗……”
“还用我说,谁赢谁得!此如山军令也!”高仙芝站了起来,整整衣冠,信步走到校阅台前,往下一看,“番兵营夺旗胜!谁为持旗归来者?”
旗牌官冲台下喝道:“夺旗归来者何人?赶紧报上名来!”
“回大人,番兵营雕翎团第四队伙长奚结苏乞等在此!”台下有声回答,语调古怪,显是胡人。
“哦?”高仙芝先在台上看了看四个神情既紧张又兴奋的番兵营士卒,三个汉人,只有伙长是胡人,“奚结苏乞?奚结?回纥人?”
“是,大将军!”铁勒乃回纥之祖,汉称高车,有薛延陀、回纥、都播、骨利幹、多滥葛、同罗、仆固、拔野古、思结、浑、斛薛、奚结、阿铁、白霫、契苾十五部,族系繁杂,在元朔后皆称回纥。
“你三个呢?”高仙芝背着手,边问边沿着木梯慢慢走下台来,封常清、李嗣业、段秀实等将佐也随之而下。
“番兵营雕翎团士卒冯沱!”“元臻!”“张鳌!”
四人在高仙芝面前行礼,各报姓名。
高仙芝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到底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见到最高统帅,四个人都十分紧张,那叫元臻的更是微微发抖。
“雕翎团?都是神箭手?”
四人不敢抬头,低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四个人,都是一伙的?应该还有一个啊!”高仙芝脸上终于泛起了笑容,可他身后的段秀实、王滔、田珍等人则恶狠狠地瞪着这四人,怨毒的目光几乎将其烧焦!
“还有一个党项人,在阵中落马了!”奚结苏乞一翻眼皮,看到众多高官灼人的目光又赶紧垂下头去,战战兢兢地回答。
“呵呵,不错!看来你们的李都尉可是下了大力气,费了大本钱了!呵呵,不过,总算物有所值!”高仙芝又走到那杆已断了半截的残破蓝旗前,拔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呵呵干笑两声,将旗子交给一边的旗牌官,“记名!赏!”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奇正相合,颇有新意。”岑参舒心地笑了,藏在袍子里的手心上,冷汗已干。总算没有白忙活一场,想起方才的担心受怕,岑参不由暗叫好险!好险!看高大将军的神情,番兵营和李天郎应该是甚合上意。
夺旗和护旗的各队各自脱离交战,整队归营。被巨大的惊喜所震撼,番兵营官兵看着铩羽而去的玄甲凤翅,一时间都呆住了,这样的完胜,甚至出乎李天郎本人的意料。
“我、我们胜了?”仆固萨尔原本就怪异的汉话腔更加变调。
“胜了!真的胜了!”旁边的杜环却用上了叽里咕噜的胡语。
“伟大的神灵啊,我们胜了!真的胜了!我们夺到旗了!”阿史摩乌古斯按捺不住喜悦,一夹马腹,像个兔子一样窜出队伍。沿着番兵营队列连蹦带跳地狂奔,边跑边喊:“我们胜了!我们胜了!胜了!忽勒!忽勒!”
沉默的队伍骤然爆发出怒潮般的欢呼,“忽勒!忽勒!”番兵营士卒们相信了胜利的事实,纷纷将自己的头盔、皮帽挂在兵器上高举起来,摇晃欢呼。各队旗手也激动地挥舞着自己的军旗,敞开胸腔,向广阔天地泻出自己骄傲的胜利呐喊。“忽勒!忽勒!”
李天郎嘴角的笑意并没有保持多久,他清楚地知道,番兵营此次比武大胜,多胜在出奇兵,而凤翅玄甲之败,多败于轻敌。而这样颜面尽失的失利,对自诩天下精兵之最的武威军汉兵来说,不仅仅失去了拥有蟠龙军旗的荣誉,也极大地伤及了士气,更开罪了汉军身后的一大样权倾安西的官佐。这无论是对番兵营,还是对李天郎自己,都不是件好事。从虎贲凤翅玄甲汉军那边投来铺天盖地的怨毒目光他们咬牙切齿的怒火,因番兵队伍肆意的欢腾而更加剧烈燃烧!待李天郎从短暂的成就感中清醒过来,意识到局势的凶险时,已经来不及制止自已的部属宣泄获胜的畅快了。
“大人,该去迎接军旗了。”杜环也注意到李天郎眼中闪过的忧郁,心里也是一跳。不远处,喜滋滋的马大元、赵陵等头目正快步向中军跑来。“叫他们先去向大总管和阿史那都尉复命!快!”
杜环慌忙应了一声,一抖缰绳,迎了上去。李天郎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远处旌旗招展的校阅台,高大将军会怎么看这样的局面呢?被杜环迎上的马大元、赵陵等收敛了笑容,疑惑地看看李天郎这面,还是拨转马头去了贺娄余润处,这些直率的汉子是不会明白幕后的种种玄机的。
“这岂是大丈夫所为!”灰头土脸的张达恭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样子,骑马直奔校阅台,在一干人等面前愤愤然地咒骂,“娘的,居然用绊马索!不是说只能用发放之棍棒箭矢么!不合规矩!真他娘的窝囊!阴险!阴险!”其实张达恭心里是羞愧难当,堂堂玄甲铁骑,太宗皇帝北衙精兵之后,居然被小小的绊马索给打败了!这要是发生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不知会有怎样的惨象!他嘴上的怨恨和抱怨,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彻底的失败,毕竟,输给以前瞧不上的对手,是一件十分难堪,也极为愤懑的事。
自己用兵难道真的不是李天郎的对手?张达恭第一次对自己的自信产生了怀疑,我就真的不如他?任何人失败都会自觉不自觉地为自己寻找开脱的借口,心高气傲的张达恭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看到其他将校或讥诮或轻蔑的面孔,更使他无地自容,也更激得他死撑住最后的颜面。
“擅用绊索,别伤马腿,折了不少良马,按罪当罚!”段秀实比张达恭还要气急败坏,不光是惊骇,更是丢尽颜面的恼羞成怒,平日温良恭俭让的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见开战在即,却使阴着伤了这么多战马,大损我玄甲军威力,是不是意图阻我西征?此事非同小可!大将军可要从严处置!”
王滔、田珍等立刻随声附和,皆言番兵营胜之不武,论理不该算赢。“照尔等看来。不仅不该赏,还应该重罚不成?”高仙芝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漫不经心地看着各营缓缓归队,到底是汉军精锐,即使败阵退军也是章法分明,井然有序。这一点令高仙芝非常满意,对手下诸将的争议,他一开始根本没有听。
“贺娄余润、阿史那龙支。你们怎么看?”高仙芝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左右不是的两个番兵营统领,“不要说本将军没有给你们辩驳的机会。”
“这个,这个,”贺娄余润瘪嘴,干咳,挠头,又左盼右顾地支吾了半天,才赔笑着说,“到底是夺了旗。处罚、处罚说不过去罢?”
“嘿,也知道夺了旗!”高仙芝嗤地一笑,“阿史那,你怎么说?哦,好像没看见你的突厥骑兵啊?”
阿史那龙支期期艾艾地从贺娄余润身后别出来,硬着头皮答道:“张都尉所言既是,以往属下率本部突厥骑队参加校阅,输便输了,那时番兵营可是从来没有使过这些阴招!”
“大将军!此言差矣!”岑参再也忍不住,站出来说道,“校阅之夺旗护旗,与沙场拼杀无异。而所谓兵者,诡道也,那有张都尉所言那般诸多定势?临阵对敌,自当扬长避短。出其不意,所用也无不为其极,所谓大丈夫不拘小节,这与阴损有何关联?再且,校阅之前,只言须用棍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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