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导师
两年间,世界由熟悉变得陌生,然后,又慢慢地由陌生变得熟悉。
两年前,世界很复杂,但是可以由相关的体系来架设之、归纳之;两年中,世界由复杂变得简单,所谓人来人往,不过是利益相磨,见识相搓;两年后,已无所谓简单复杂,大道之下,众生各为棋子,位不同,见不同,择不同,然后路不同。所谓悲哀喜乐、所谓盛衰荣辱,一切世事演绎,不过尽在其中,再无丝毫掩饰。
有了这样的感悟之后,身边的世界,忽然间变得模糊起来。是的,真实的身边的世界。亚当斯忽然竟有了视线模糊的感觉,也不是真的看不见,而是,视线中,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奇怪起来。
他好像进入了一个无法醒来的梦里,又好像,就像是他醉了一样,似乎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明确的界限。整个世界,就好像被一层薄雾包在其中,这薄雾在不停地流动着,穿过树、穿过屋子、穿过人的身体、甚至于穿过地面,就像是水一样。
亚当斯发现自己的意识也慢慢地变得和这薄雾一般起来,甚至于不分彼此,开始着在整个天际及周围空间中无有目的地流动。有时,流动到河里的时候,那河底生长的水草,那河中游曳的鱼儿,便清清晰晰得,如同图画一般,展现在他的眼前;有时,流动到树木的时候,流得快的,那是生长得快材质稀疏的树,流动的慢的,那是生长得慢材质也比较细密坚硬的树;有时,流动到人的身体,于是,青的、白色、黑的、红的等各种各样的色彩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一脸温和地笑着的胖子,那颜色竟是青色,于是亚当斯便知道这原来是个两面三刀的胖子。没有理由,也没有分析,亚当斯就是知道。
那板着脸的老头,身上流动的竟是淡淡的红色。我如果直接走上前去让他请一杯水酒,他多半是会审视一番,然后笑笑着允诺的吧。
我自己的身上呢?
亚当斯发现自己的身上青色白色黑色各种色彩都有,不过都很淡,更多的,还是与那遍布着整个空间的雾融成了一体。他的身体也没有了具体的界限,如果说他的身中是很浓的雾,那么他的体表就是不太浓的雾,而离开他身,就是较淡的雾,再远,这雾一步步变薄,直到薄得和远处的空间中一样。这一切,都是连续着的,根本就没有具体的人和空间的分别。
亚当斯在想,如果用刀在周围划一刀,那划到的,是周围的空间呢?还是我呢?
不过,他没有答案。
既然这雾可以流动,那么我可不可以流动?
有了这样的一个意念想法之后,亚当斯忽然发现,他的身体,那浓浓的雾,开始变薄、变淡,然后,好像地面对他一下子失去了吸引力,根本就没有风什么的,而他已经好像一片叶子,来到了天空之上。
不,叶子太过沉重,而他,只不过是一缕风、一片云。或许,风也太过硬朗,云也太过稠密,而他,却是那么的轻微,那么的淡薄……
属于身中的‘雾’散成千点万点,布满了大片大片的天空。于是,亚当斯也便好像忽然间长了千万只眼睛,各各以不同的方向,在观看着这个世界。那点点雾,有的向天边远处飘去,有的向地面洒落,有的落入河中,有的渗入树里,有的洒落到小花小草里……
远处的山脉在漫延,而那山脉,深入地下,与整个大地共起伏,露出地面的,不过是些微而已。地下的山脉起伏间,不见天日的暗河之水在流淌,它们或是静静,或如雷霆,然纵如雷霆之威,也传达不到地面,其声势早就消散在了这广袤的大地之中。更深的地下,地火在奔腾,似要灼尽一切,但是离了它们的区域,便重又无声无息。而那地火之下,那大片大片的晶莹,那是……钻石山脉?
只是其中的一点点,或许便足以璀璨世间。可惜,千年万年甚至亿万年间,它们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深深深深的地脉之下,如山起伏,如海洋伸展,却吝于在世间流露哪怕是一点点的容颜。
……
各种各样的信息开始在亚当斯的眼前心中浮现,这信息如千帆点点,又如同雪花片片,旋起旋落,忽聚忽散。于是,就这般地,亚当斯的意识,在浮浮沉沉、聚聚散散中,如同漫天雪,渐渐地弥漫了一切人、一切事、一切物。遍及河山,遍及大地,遍及虚空。
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亚当斯只感觉身心内外一切束缚尽去,渐渐地,连‘感觉’也如同累赘,在他的心头散去。亚当斯只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化身千千万万点的晶莹,在不停地抛洒聚散,浮浮沉沉,而他,就在这种无一时停歇却又极度地悠闲中,慢慢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亚当斯悠悠醒来。意念动处,那千千万万的晶莹‘薄雾’以一种无法想象的方式,一下子聚集在了一起。离开的时候,那点点薄雾有的带着黑色,有的带着白色,有的带着五彩的杂色,而此时,那千点万点,竟然纯净如水,再无半点颜色。
须臾,千点万点的汇聚,新的亚当斯,又一次呈现。身躯所在,却是虚空。亚当斯伸足,如孩童初涉河水一般浅浅试探,然后,就那么,如同踏着实有的台阶一样,一步一步,走下地来。
这片地域,却是不知名的荒外。此时,亚当斯所站,正是一个小的山脉之巅。就在这时,亚当斯的意识忽然来到了一个虚空之地。
这虚空,在亚当斯的感觉中,是绝对的虚空。不如外面的空间般,渗透着‘薄雾’。然后,他就‘看’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光点,与此同时,四十六个大小不一的光点如他一般,静静地飘浮在这虚空之中。
“老师?”亚当斯忽有所感,意识之中,轻呼了出来。
15-07、人生到此知何似
更新时间2009…7…18 20:10:35 字数:3416
道上枫树之类的叶子已经开始变红,红到极至的,随着一阵风来,就会哗啦啦地从树上脱落,如精灵一般纷飞纷舞一会之后,便安静地投入大地的怀抱。而道中左近的一座小亭周围,南方最有名的金叶枫,此时的叶子真的犹如片片金箔一般,灿烂得灼人眼目。
这是秋天。
神佑大陆3357年的秋天。
距离唐远进入金三角魔法学院,已经十二年。十二年,天翻地覆——至少对于金三角魔法学院来说,是这样的。如果用吟游诗人夸张式的形容,那就是,‘历史,在这里拐了一个弯’;而如果用稍微神秘的带着点神意性质的形容,那就是——
一切,都已经改变。
是的,真的是一切都已经改变。对于昔日的那四十七位学生来说,更是如此。还有什么比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改变更巨大更彻底呢?亚当斯不知道,格伦特不知道,杜邦不知道,艾琳不知道,其他的四十几位同伴都不知道。
“时间过得真快。”两手搁在石桌上,微微凝视着身前不远处的金叶枫,坐在小亭中的博尔斯用轻轻的语气说道。他的语气中,略带着几分感怀,更多的,却是沉静中的憧憬。
如果有相同或相似经历的人听到这话,多半也会跟着感叹一句,‘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可惜,博尔斯的这感叹却并没得到身边同伴的配合。坐在石桌侧对面的墨森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桌,缓缓地,或一下,或两下,节奏极缓,漫不经心中,透露出的却是相当的内敛和沉静,更有着几分疏离世事的漠然。
他的眼神并不是很亮,甚至还透着一定的幽暗,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极为锐利,好像轻轻扫过,就可以把人的全身上下内外都洞彻。便连博尔斯初次对上这样的眼神,都感到心中一悸,好像被一柄剑穿心而过。博尔斯可以肯定,如果是普通人对上这样的眼神,恐怕立刻就会崩溃。
这个怪物这两年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不会是跑去当杀手了吧?博尔斯心中不无恶意地揣测或者说诽谤着。但是他对墨森的这气势,却是极为羡慕。
如果是刻意地做作,他相信自己也可以做到这般,虽然火候上不免要差个几分,但是大体上也不会太差就是了。然而这没有意义,
不论是刻意的做作还是偶尔的表现,空灵、肃杀、神采飞扬、壮志激昂之类的状态,便连最为普通不过的常人,一生之中往往也都会有那么一些。但是这只是极为偶然的在特定时间、特定场景下,由内外相应所带来的激发状态。真正地通过身心的凝炼,将这样的状态稳固,成为常态,甚至是漠不关心地将这些状态踩在脚下,然后于漫不经心中溢出,那才见风采。
回应博尔斯先前感叹的是坐在石桌另一侧的庞德,不过他的回应未免太过慢了一些,慢到连博尔斯都忘了自己先前的感叹,“十二年,不知学院出了多少位大魔法师了?”
“这个,没有一百,至少也有一千了吧?”博尔斯小意地将千和百颠倒了一下,然后接着道:“不过不管多少,都足够多了。这几年来,七星城在格伦特老大的带领下,人才辈出,听说在城里的小队长中,都能拉出个剑圣。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咱们七星城一统大陆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将全大陆所有的大魔导师大魔导士大剑圣都网罗过来,千秋万世,唯我独尊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这里,墨森微转过头,轻抬眼目,看了他一眼。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博尔斯怪叫道,从墨森的眼神中,他看到‘你脑袋莫不是被马踢了’的意味,“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是在鄙视我?”
“你感觉错了。”墨森淡淡说道,“我不是好像在鄙视你,我就是在鄙视你。”
博尔斯气结,转过头来欲找庞德讲理,不意庞德更是说出一番让他吐血的话,“千秋万世,唯我独尊?博尔斯,这几年你不是在炼金室把自己的脑袋给炼坏了吧?”
“怎么,我哪里错了?”博尔斯吹胡子瞪眼,哦,要过个几十年他或许才可能长出胡子,不过他的这个表情和长胡子老头的表情一般无二。
“你哪里都没对。”一片枫叶从不远处的树上荡了进来,被庞德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在指间,然后两指一错,枫叶便滴遛遛地在石桌上方打着转,转到博尔斯面前,便啪地一声,在他鼻子上轻敲了一下,然后这可怜的枫叶就被暴怒的博尔斯一把篡在手中,发出无声的哀鸣。
“古往今来,所有的国家类组织都占尽了资源,并且拥有这些几乎所有资源的最优先占用权。那么按照道理来讲,这些组织应该占据相当的优势,并且把这优势越来越稳定化、扩大化,从而永远牢牢地占据着统治权。但是……博尔斯同学,我问你,你可曾见过或者知道有一个维持了千年不变的帝国统治?”
博尔斯皱眉,似乎在思考,不过思考的结果很不乐观,因为他很快地便摇了摇头。
“你刚才的说法很典型,在大陆历史研究协会中我们把它称为‘惟力者论’。惟力者论的缺点就是看不到不论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所恃的力都会有一个盛衰变化的过程。在力量处于巅峰的时候,其组织不可一世,而在力量衰减的时候,立刻土崩瓦解,这在大陆的历史上,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不论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所恃的力都会有一个盛衰变化的过程?不可能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也就是说,咱们七星城也会有衰落的那一天?”博尔斯极为惊讶地道,这惊讶毫不渗假,他确实对庞德所说的这个结论感到震惊。
“在学院,上课的时候,学生们聚在一起,下课的时候,又会分散得乱七八糟。这个‘聚’的机制,就是组织形成的机制。如果‘聚’的机制被打破,那么组织的存在就会崩解。所以在大陆我们看不到一个能够绵延千年的帝国王朝,因为任何一个帝国王朝‘聚’的机制都不能保持千年。反而,通过‘血脉’这种聚的机制,比国家这种组织要小得多的家族组织反而可以绵延超过千年。”
“你说家族聚的机制是‘血脉’,那国家聚的机制是什么?”博尔斯神情相当隆重地问道。
“力量,除了力量,还能是什么?我有了力量,我就可以把你踩在脚下,可以把你吞并过来。可以说,力量几乎是一切的主宰,有了力量,简直无所不能。所以我刚才说你的那个‘惟力者论’很典型,因为抱有你这样想法的人很多很多,不止是许多普通人这样想,便连从古到今的许多帝国的皇帝也都这样想,而且,能力越大、权威越强的皇帝,越会这样想。他们无一不想把自己的皇朝绵延千年、万年,而且他们也无一不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通过自己所积聚的力量,通过自己所订下的规条,自己的皇朝一定可以绵延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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