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权柄
石越静静听范纯粹说完,方轻轻的说道:“德孺兄不可以被数字所误。国子监现阶段重视的图书馆与州县学院,固然重要。但是德孺眼下不如先调查一下那八百所小学校,究竟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如果不能开设国子监要求开设的课程,保证合格的师资与教学条件,是不能够享受抵税待遇的。须得要防着奸民从中钻空子,令朝廷赋税白白流失。”
范纯粹不由一怔,说道:“难道竟有人只空设学校,却不办学?”
“此事德孺兄一查便知。据说有人用私塾义学来充小学校,还有人设了学校的名义空占税赋……,国子监的档案上有这个学校,但是去当地找,却根本找不到。对于奸吏来说,办了学校既是政绩,又可以从中间以抵税的名义侵占大笔赋税,国子监远在京师,核查起来困难无比;而若仅仅是公文上的登记,地方民众则根本不知道,想举报也不可能。离任之前,能摆明下任就一起狼狈为奸;若是摆不平,则不妨上报撤销学校……”
石越已经尽量将声音放得缓和,但范纯粹的脸早已沉了下来,一脸怒容的骂道:“岂有此理!明日起,我便着人逐一的调查这八百余所小学校,看看究竟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若事属实,决不能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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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州城。
王韶回京之后,原熙河地区的军事便归李宪总管,而秦凤以至环庆一带诸州军的军队,则由渭州经略使高遵裕节制。按照新的官制,渭州经略使并不是正式的官职,而只是临时的差遣。
此时,定远将军、武经阁侍讲、渭州经略使兼渭州知州高遵裕正一身戎装,站在城楼之上,翘首东顾。
“高帅,始终不见石帅的仪仗。”说话的是高遵裕的部将,翊麾校尉顾灵甫。
“昨日的报告,石帅到了何处?”高遵裕的脸上,已经有了隐隐的忧虑。
“昨日晨起石帅便已经离开了泾州。”顾灵甫言语如常,但声调之中却不免流露出担心。他与石越虽并无交情,但是石越贵为陕西路安抚使,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若是路上遇上什么事,那就正好出在自己的辖区,事情可就麻烦之致了。
高遵裕皱起眉头,忽道:“再叫两队人马去接应。”
“是。”顾灵甫高声应着,一边大步走下城楼。
城楼之下,两个穿着低级军官服饰的中年大汉正眉开眼笑的并肩而行,不时窃窃私语。顾灵甫远远望见那两人,立时便大声喝道:“罗剑伟、李十五。”
那两人显然被吓了一跳,抬首见是顾灵甫,慌忙行了个军礼,高声答道:“属下在。”
“你二人速点本部人马,往泾州方向,去迎接石帅。”
“是!”罗剑伟鼓起勇气,问道:“大人,不是已经派了几拨人马去了么?”
顾灵甫那有心思跟他细细解释,当下瞪了他一眼,便喝道:“那有这许多啰嗦?还不快去1
罗剑伟慌得一缩头,忙不迭的应道:“是,是!”回头却见李十五早已先默然下城而去,连忙快步赶了上去。
二人忙整了本部兵马两都共二百一十人,一并出了东门。
罗剑伟低笑道:“十五郎,我们兵分两路去迎接石帅好了。渭州驻扎大军,平素并没有听说有什么山贼,想来石帅自然不会有事。不过若能先迎到,必有奖赏,却不能落这个后去。”
但李十五的心思显然比他缜密得多,脸色也显得甚是阴沉,他似乎迟疑了一会,才沉声说道:“如今已经派了八拨人马去迎接都没有回信,其中还有马军。罗兄,前途难料,还是要小心为妙!”
“瞎,乱操心。石帅贵为安抚使,除非西夏入寇,否则谁敢惊扰?还会有什么事不成?渭州离西夏远着呢,总不可能怀德军、镇戎军这么多守军连敌人已经入寇都传不出一个讯吧?”罗剑伟显然是不以为然,不但大大咧咧的摇了摇头,还满不在意的说道。
李十五一怔,竟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但八拨人马的迎接未归,始终是他心底的一块阴影,令得他心中不由升起一种说不出的不详预感。
罗剑伟见他脸色有异,不由奇道:“十五郎,你怎么了?难道石帅是你救命恩人?你这么关心做什么?还是你今天中了邪,这么疑神疑鬼的!”
“呸,胡说八道。”李十五冲罗剑伟吐了口痰,骂道。一面转身向部下招呼道:“走,我们走小路往潘原去。”
罗剑伟望着李十五远去的背影,不由摇了摇头,骂道:“古怪。”一面笑着向兵士们喊道:“弟兄们,我们走大道去潘原。”顿时,他属下的一百多人一起发出欢呼之声。
一路之上,李十五始终紧绷着脸,眉头深皱,似乎有着无限的心事。
他与罗剑伟都不过是从九品小官陪戎副尉,一都的小头目,以前叫“都头”,现在改了名号,称“都兵使”,比起从七品上的翊麾校尉来,差了整整九级,若用磨堪之法,三年一转,纵使不犯错误,也要整整二十七年方有机会做到翊麾校尉!二人的命运不但比不了远在京师的田烈武,更比不上现如今几乎是一步登天,几年之内就由八品武官直窜为正六品上昭武校尉、拜侯爵的薛奕。
但是,仅仅在几年之前,他李十五的前途,别说田烈武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便是薛奕亦是远远不如。当然,他现在只知道薛奕,却并不曾听说过田烈武。
自己的命运曾经因为石越有过一次巨大的转折,这一点李十五并没有过自觉。但是他却非常明白,薛奕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因为石越!因此,对于石越任陕西安抚使,李十五的内心深处,不由自主的会有着巨大的期盼。而且,他对石越还怀有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特殊的感情。
那毕竟曾是他人生永难忘记的事件!
“都头。”
“嗯?”李十五回过神来,望着叫他的士兵。虽然他更喜欢“都兵使”这个名号,但是士兵们的习惯一时间却难以改回来。
“我觉得我们不应当这样径直去迎石帅,这样能迎到,早有消息送回。我们不过是白白走到潘原罢了。”
“也对。”李十五想了想,拍了拍那个士兵的肩膀,笑道:“你说的有道理。回头赏你一壶酒。——弟兄们,我们从原州边界那边绕到潘原去!”
傍晚。
残阳。
经过长途的行军之后,李十五的一都士兵早已疲惫不堪。在副都兵使与两个什将的催促下,还是勉强行进。但眼看着要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潘原城,只怕已经不可能。
幸好这是整编过的部队,李十五在心里感叹道。这一都之中,什长以上,都曾经在宣武军第一军接受过训练,李十五这样的九品武官,还进过讲武学堂。因此之故,虽然李十五执意要绕一个大远路,但是那十来个属下,却并没有半句质疑。
“头,让弟兄们歇一会吧?”说话的是都中的军法官将虞侯邱布。
李十五抬头看了一下天色,摇了摇头,道:“明日日落之前,无论能不能迎到石帅,都要回去缴令。否则难逃军法。因此咱们今晚必须赶到潘原城再休息。”
邱布嘴唇动了一下,他心中虽然不愿,但却不敢再说。他是军法官将虞候,虽然按例阵前若是都兵使有临阵退却,他便有权可以立斩之;但是此时,他却知道自己名义上也是李十五的部属。
“哪是什么?”忽然,副都兵使马康叫了起来。
李十五顺着他的喊声望去,立时呆住了。但只是一瞬间,他就反应过来,跑了过去——那是一具马尸!
绝不可能,也绝不应有马尸会被这样弃在路上的。活马不用提,便是死马也是一笔财富,至少可以好好吃一顿。须知若无故宰杀马匹,是违犯律令的!李十五跑近几步,脸上肌肉抽搐起来——这匹马明显是被弩箭射死的,旁边还有一具死尸!也是被弩箭射死的!
“戒备!”李十五嘶哑的吼声,划破了似血的天空。一百余名宋军禁军,立刻取出自己的弩机上弦,布成了一个圆阵。
“血还有点热。”邱布捞了一把马血,皱眉道:“死者是蕃兵,还有弓箭和刀。”
李十五已经站起身来,声音如冷得象冰一样:“是蕃部的叛乱,弩箭上还刻有‘陕安’二字,这应是石帅的护卫。”
“啊?!”邱布与副都兵使马康望着李十五手中连血带肉的弩箭,不由都惊呆了!
蕃兵叛乱!
“是哪一族的王八?”副都兵使马康脸上的肌肉都横了起来。
“不知道。”李十五注视前方,咬着牙说道:“这里放讯号也看不见,安排四个人回去报讯,一个去潘原,一个去渭州,一个去铁原寨,一个去新城镇。其余的人,随我去搜索——他娘的,立功的时候来了!”说着,李十五心中没由来的竟感到一阵兴奋。
“是。”马康一边答应着一边布置,不多时,便有四人分道而去。
李十五大步回到阵前,瞪着他余下的整整一百名部下,提高声音厉声喝道:“弟兄们,现在有蕃狗作乱,谋害石帅。是咱们立功的时候到了!救出石帅,必有重赏!——出发!”
众兵士立时纷纷高声响应。
从发现马尸处开始,李十五率众便循迹向原州方向前进着。
只见一路之上,死尸越来越多。除了蕃兵之外,还发现了宋军的尸体,从打扮来看,无疑是帅府亲兵。而他们的腰牌与刀上刻字,更是证明了这就是陕西路安抚使衙门的亲兵!但是蕃兵的尸体就比较奇怪,却不象是秦凤一带的羌人。
一队人马一路往西,李十五与邱布的脸色便不免越是难看。因为在开始之时尚能找到许多安抚使衙门的弩箭,但越往西走,后来弩箭就越来越少,而死尸之中,蕃兵也越来越少,宋兵却越来越多。并且身上还出现了被刀砍死的蕃兵与宋兵尸体。
这是一桩显而易见的事:石越亲兵们的箭,显然已经不多了!这事意味着什么,李十五与邱布不需人提醒,也能轻易的想到。
“都头。”走在前面一个什长忽然跑了回来,颤声禀道:“找到石帅了!”
李十五与马康、邱布对视一眼,三人跟着那个什长快步走到前面,那是一个山坡上。就在山坡另一面的下方,有五百左右的骑兵正在仰攻另一个山坡。山坡之上,有一百来人依托着大石头与死马,正在结阵抵抗——很明显,他们的马也死得差不多了,否则决不会停留在此处与强势的敌人对抗。
五百骑兵!李十五悚然而惊,不由在心里默默的判断着形势。
他很难知道石越的亲兵们在此处坚守多久了,但是从种种迹象来分析,石越被叛蕃袭击,很可能持续了整整一天。这数百叛蕃的衣着打扮,绝非李十五所知的秦凤附近的部落,他们深入渭州来袭击安抚使,绝对是早有谋划,这么大一支队伍藏在渭州而渭州守军竟然完全不知情,可以说是丢人丢到家了。
也亏得石府的亲兵们能支撑许久。
但是眼下最头痛的是,自己的一百疲惫不堪的步兵,如何打得过五倍于己的骑兵,哪怕加上石越的亲兵,敌人也是己方的两倍半!最糟糕的是,自己的是步军,而石越的亲兵,现在也几乎变成步兵了!
陷入为难的李十五猛的看见邱布的目光有点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他心中一凛,目光移到邱布身后,发现两个大什的军法官押官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邱布的身后。他顿时明白,邱布是对自己生疑了。如果自己胆敢临阵脱逃,看邱布的样子,必然先斩自己于此,然后命副都兵使马康代替自己去救援石越。
——山坡下方传来呐喊怪叫之声,蕃兵们开始了又一次冲锋。
侍剑下意识的摸了摸箭袋。
空的。
尽管尽量的节省用箭,但是大家的箭还是很快用光了。包括弓箭与弩箭。后来不得不把箭全部集中交给几个箭术好的亲兵护卫,但是侍剑的箭还是用光了。别人的箭也不多了。
好在敌人的箭似乎也不多了。他们放起箭来,已经节省很多。
“公子!”
石越铁青着脸,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这只叛蕃军队是哪里来的。没有人能够突围出去送信,本来希望可以逃到原州,但是现在活着的马匹不到二十匹,尽皆疲惫不堪。撇下部属逃命,石越不仅不愿,而且也不可能。
“你放心,我们不会死在此处的。”石越凝视侍剑,侍剑的左臂中了一箭,现在不过是止血而已。他的亲兵们,岂码有一半是带伤作战。
“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侍剑的话音刚落,一百余蕃兵便骑着马冲了上来。敌人为了节省马力,采用的是轮番冲击的战术。
侍剑红了眼睛,跳上一匹战马,手举马刀,大声吼叫着迎了上去。十几名亲兵骑上仅余的马匹,紧紧跟在侍剑身后,如同一群野牛一般,冲向仰攻的叛蕃。还有几十名失去战马的亲兵则手执弯刀,紧紧跟在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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