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权柄
楚云儿摸了摸阿沅的小手,苦笑道:“有些事情,非碰上才会懂得。我也不必嫁人,现在这样,照样活得挺好,不是吗?”
阿沅嘟着嘴,摇了摇头,“我看你心里苦得很,有什么好的?我听说石夫人一直无子,或许……或许有一天,他会念着旧情吧?”
“傻孩子,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你不明白,他的心有多大!比起他的理想来,就算他喜欢我,也不会娶我,何况他对我,不过是朋友的感情罢了。况且,我也不能和桑家小妹妹去争他的,那个女孩……”楚云儿淡淡的说道,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但是便是阿沅这样的小姑娘,也知道她的心,此时是碎的!
在痛苦的时候强颜欢笑,其实是一件最容易不过的事情。
※※※
彭简郁郁回到府中,一肚子的闷气,真是无处发泄。似他这种人,若是吃了上官的脸色,便能若无其事;但若是吃了下位者的脸色,却不免要百般的烦闷与气恼。
气冲冲的走进中堂,管家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说道:“老爷,有京师的来信。”
“什么京师的来信?不看,别来烦我。”彭简大声喝道,停了一会,又对管家喝道:“把家里的那些歌姬,每人打十板子。”
管家完全不知道那些歌姬怎么就惹着彭简了,只是当时家养的歌姬地位低下,被主人打骂,实在是寻常不过的事情,管家也不愿意为这些女孩触彭简的霉头,连忙答应:“是。”可怜彭家的歌姬,无辜便要受池鱼之殃。
管家刚刚走到大厅门口,又听彭简喝道:“回来。”他连忙又跑了回去,听彭简训道:“你跑什么跑?”当真是动辄得咎。
管家也只能暗叫倒霉,连忙给自己打了几个耳光,低声下气的说道:“小人知错。”
彭简皱着眉毛看了他几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方才你说京师的信,什么信?”
“是京师的表舅爷来的信。”管家连忙把信递上。
彭简接过信来,拆开细读,才读到一半,不由喜笑颜开,原来这封信中,才说到石越此时的情况,并不乐观。“原来这小子竟然也有倒霉的一天!哈哈……”彭简一面拿着信,摇头晃尾的往书房走去,“石敬塘之后,有异志……”突然,一个念头从他脑中闪过,他连忙冲到书房,铺开一张白纸,也来不及磨墨,便用墨笔沾点唾液,把在楚云儿家看到石词默了出来,细细研究。
对着好首词,反复读了几遍,彭简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惊喜之色,他忍不住自言自语的说道:“好你个石越,难不成真是石敬塘之后,居然敢写反词!”一面又取出一支朱笔,在石越盗用的张元幹的那阙《贺新郎》上圈点。
“故宫离黍?谁的故宫?这兴亡之叹,从何而来?……昆仑倾砥柱?我大宋还好好的,石越到底在感叹什么?……什么又叫天意从来高难问?……什么又是万里江山知何处?”彭简一面写,一面又惊又喜,惊的是石越写出如此词来,只怕当真是什么石敬塘之后;喜的是这么一宗大富贵,竟然落到了自己手上!
喜不自禁的彭简,一面叫来心腹手下,暗暗监视石越家眷和楚云儿住所,一面赶忙写了一份弹劾石越的奏章,用加急密报,连夜急人送往京师。
※※※
汴京大内。
这些天来,赵顼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诚如《汴京新闻》所说,这次的事件,肯定就是有人在陷害石越!但是是谁在陷害石越是一回事,陷害的内容有没有可能是真的,是另一回事!如果石越真的是石敬塘之后,既便他本人没有野心,但是这种谣言出来后,若是石越权势日重,就难免有一天某些贪图富贵之辈,给石越也来一次黄袍加身!这种谣言只要存在,总会有人想让它变成真的。但是赵顼也不愿意就这样杀了石越或者不再重用石越,如果不是真的,赵顼可不希望遭到后世的讥笑,此外顾念到与石越的君臣之情,石越这个人人材难得,都让赵顼不愿意冒然做出任何决定。
这些天几乎每日都要召见石越,与他随便谈谈,了解他对一些政务的想法,更让赵顼越发的珍惜石越这个人材。但是关于辽事,他却不愿意问石越的意见,因为战争是野心家的机会,他不希望石越在这件事上,加重他的疑惑。
“国家现在的状况,臣自出知杭州后,感受越发的深刻,如今的大宋,养兵百万,却常患无兵可用;赋税多如牛毛,却常患国用不足;官吏十倍于古,却常患无官可用;百姓便遇丰年,也往往今日不知明日的死活……”
“卿回去,可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这种状况。趁着现在还得及,咱们君臣合力,还可以改,可以变……”
赵顼闭着眼睛,想着和石越的对话,不由忧虑更深。突然,听到内侍的报道:“陛下,韩丞相与三位参知政事求见。”
“宣。”赵顼霍然睁开双眼。
不多时,韩绛与吕惠卿、冯京、王珪联袂走了进来,叩拜见礼。
“众卿平身,有什么事情要禀奏吗?”赵顼看着他们的表情,便知道出了大事。
“陛下,这里有杭州通判彭简的急奏……”韩绛双手把一份奏疏托过头顶,恭恭敬敬的递上。
赵顼让内侍接过奏折,奇道:“彭简?什么事值得惊动卿等四人一起前来?”
韩绛苦笑道:“这件事,臣等有争议,故此请陛下圣裁。”
“争议?”赵顼一面说一面打开奏折,才看了几眼,脸色就沉了下去,奏折中所叙,正是弹劾石越写反词,而且说石越通商高丽、倭国,是欲结外援以自固;训练水军,其心更属难测——字字诛心,直欲置石越于死地。
“臣认为,本朝一向恩遇士大夫,例无以言罪人之事,似彭简折中所说,一来并无实据,二来多属附会,实在不足以惊动圣听,本欲对彭简严加训斥,但是吕参政却颇有异议……”韩绛一面说,一面把目光投向吕惠卿。
赵顼“嗯”了一声,望了吕惠卿一眼,问道:“吕卿,你有何异议?”
吕惠卿连忙出列,朗声答道:“陛下,若在平常时候,这等折子上来,的确不必深究。才子词人,自写自的兴亡之叹,本也平常……但这个时候,臣虽然相信石越是个忠臣,只是众口烁金,臣以为还是应当问明石越,或使御史查明此案,使清浊自分……”
“问明石越?”赵顼意味深长的问了吕惠卿一眼,反问道。
“正是。”吕惠卿一时竟拿不定皇帝打的什么主意。
赵顼冷笑一声,把奏章丢到一边,转过头对韩绛厉声说道:“丞相,你替朕告诉彭简,人家自写自己的词,不必引申太广了。石越通商与练水军,是朕知道的!水军提辖,是朕亲派的!那些捕风捉影的话,不是他彭简身为朝廷大臣所应当乱说的!”
吕惠卿听到皇帝声色俱厉、几近于训斥的话,这才知道皇帝对石越还有保全之意,但是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他怎肯放过,连忙跨出一步,说道:“陛下——”
“吕卿还有什么要说的?怀古之词,实在不必大惊小怪。”
吕惠卿恭身答道:“诚然。但臣也有疑惑的地方——依彭简所说,这首词是在石越交好的歌妓楚氏处寻着,而偏偏此词,坊间流传的《石学士词钞》,并无收录;教坊歌女,亦从无传唱者。若是平常之作,为何又秘而不宣?陛下可以细读这首词,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冯京忍不住说道:“一首小词,未流传于坊间,也是平常。”
“若是我与冯参政的词,不能流传,倒并不奇怪,但这是石九变的!”
赵顼细细思量吕惠卿说的话,不由也有几分疑惑起来,沉吟道:“这……”
冯京见皇帝犹疑,不由急道:“陛下,本朝祖宗以来,未尝以言罪人,况且石越一介书生,若说有反意,他又凭什么造反?”
吕惠卿反驳道:“陛下,现在不能,不代表将来也不能。不过,臣也以为石越人才难得,因此要尽量保全——他牵涉这么多事情,若不辩明,就难以大用,用之也不能服众!陛下或者就此一切不问,让他去太学做教授、白水潭做山长,或者给一散官闲置,不使他掌大权,用人事;或者就要让他辩明一切,使清浊分明……”
韩绛心中十分恼怒吕惠卿风头太健,其实他本来并没有特别为石越分辩的意愿,这时候却终是忍不住,说道:“陛下,臣看彭简也不过是在一个歌女家看到这首词,是不是石越写的,都还难说——许是彭简与石越在任上有隙,怀恨构陷,也未尝没有可能!若就这样捕风捉影让石越自辩,形同污辱,不如先遣人去审那个歌女,看是否真有其事,再问石越不迟!”
赵顼想了一想,点点头,“丞相说得有理。”
吕惠卿见皇帝认可,不敢继续争辩,连忙说道:“臣也认为韩丞相说得有理,如此就让彭简去查明证据,也可稳妥。”
冯京冷笑道:“让彭简去查,又如何能公正?不如由两浙路提点刑狱公事晁端彦去查。”
吕惠卿故意迟疑了一下,说道:“臣听说,石越在两浙路官员中,威望甚高……”
王珪见二人争执,韩绛又朝自己打眼色,知道自己终究是不可能置身事外了,只得出来折中,道:“陛下,不如将那个歌女着晁端彦提来京师,让韩维审理,再钦点两个御史去旁听,这样该回避的人,都回避了,如果有人想污蔑石越,石越就在京师,也可以对证……”
赵顼点点头,说道:“就依王卿所言!这件事情,要快点弄清楚。”
待他的一相三参退下之后,赵顼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中苦笑:“弄清楚了又怎么样?如果真的是石越所写?朕还能杀了他?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真凭实据?徒乱人意罢了!”
※※※
杭州钱塘,市舶司衙门。
“你说什么?”蔡京腾的站起来,犀利的目光逼视着弯着腰,站在他面前的家人蔡喜。几个歌姬被吓坏了,一下子都停止了弹唱,不知所措的望着蔡京。
蔡喜望了那几个歌姬一眼,又望了望蔡京。
蔡京把袖子一挥,对那些歌姬喝道:“都退下去吧。”
蔡喜望着那些歌姬都退了下去,这才低声说道:“大人,断不会错的,小人在迎春楼与彭简家的两个家人喝酒,听他们说的……”
“彭简敢派人监视石大人家眷?!”蔡京站起身来,背着手思忖。
“不止是石大人家眷,还有杨家院的,一个叫楚什么的女子。”
“楚?……楚云儿?”蔡京突然想起楚云儿的名字,追问道。
蔡喜忙不迭的点点头,“正是,正是楚云儿。”
“姓彭的想干什么?”蔡京自言自语道,他凭直觉就知道彭简敢这样做,一定有大问题。
蔡喜以为蔡京在问他,连忙答道:“依小人之见,一定是不利于石大人!”
“难道朝中有什么不对?”蔡京心道,但他马上就打定了主意:“大丈夫不能五鼎食,便当五鼎烹,我被石越举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石党了!这时再犹疑,也来不及了。”他走到蔡喜跟前,压低了嗓子,沉声说道:“我亲自去石府,和陈良商议,你立即安排心腹差人,多带人手,赶去杨家院,说楚云儿涉及市舶司一桩走私案,将那个地方看管起来,把彭简的人全部赶走。我见过陈良,再去那里计议。”
“是,我立即去办,大人您放心。”蔡喜连忙答应。
蔡京寒声说道:“你知道我的规矩,不要怕什么,把彭简的人全部赶走,不许他们带走杨家院的任何东西,有什么事情,我来担着!”
“大人放心,小人是办惯事的人,岂能不知道轻重?”蔡喜答应着,告辞而去。
蔡京目送着他离开背影,忍不住冷笑道:“彭简这个蠢货!既然要对石大人不利,却又如此束手束脚、瞻前顾后,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我蔡京也能让人证物证,一齐消失!”一面高声喝道:“备马,去石大人府!”
※※※
杭州石府。
石越入京之后,因为司马梦求未归,所以府上事务,一向由陈良、石梁打理;因为公务已经移交彭简处理,所以陈良这些天显得非常的轻松。
蔡京刚刚在石府大门前下了马,正要让差役通传,忽然听到北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转瞬的功夫,一白两黑三骑呼啸而至,“喻——”的一声,勒马停在石府大门前十步左右的地方。马上的三个骑客熟练的翻身下马,箭步直奔石府大门而来。
“侍剑?”蔡京望着为首的那个少年,不禁失声唤道——这时候遇上石越的心腹书僮,真的是又惊又喜了。
侍剑听到有人叫他,向这边转过脸来,见是蔡京,急忙走了近来,笑着行了一礼:“蔡大人。”
蔡京却不敢受他的礼,不待他拜下,便已经扶起,问道: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