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权柄
气公子——此次上表请求明春即攻伐西夏的将领中,便以他最为张扬。公子此去,难免被他误会,以为是故意找事……到时候双方闹僵,却是公子自取其辱。”
石越大胜之后,其实颇有几分志得意满之态,在陕西一路威信既高,号令所至,无人稍敢违抗,哪里还想得到这些?这时听侍剑提起,心中不觉清醒了七八分。他停下马来,思忖许久,都觉得侍剑说的很有道理。不由为难的说道:“亦不能就此罢休。现在人手缺乏,是救命的事情……”
侍剑知道石越脾气其实甚好,这时候胆子更大,直言无忌的说道:“公子上表弹劾高遵裕,我有时听到陕西官员议论,虽说高遵裕罪有应得,但却都觉得公子有几分咄咄逼人之势。若要说起来,想必朝廷也在担心此事。如果再与种谔不和,若闹将起来,朝廷不想让公子在陕西独尊,只怕还会偏向种谔一边。毕竟种谔既无过错,又是功臣。只恐到时以小不忍而乱大谋,主战的声音增大,于国家是祸非福。公子不可不慎——眼前的事情,我想若李先生在,他当如何处理……”
“你尽管说。”
“我觉得若是李先生,一定会请公子退让。公子可以让安抚司的亲兵出去协助灾民重建,再发一纸公文给种谔,让他出动龙卫军帮忙。种谔答应自然是好,但以他的性格,自然不会答应。公子便不必再理。此事自有人会上报朝廷,若是两府知道公子在陕西,并非是要风得风,许多将领都命令不动,自然会放心许多。”
石越有几分讶异的望了侍剑一眼,不觉点了点头。
侍剑大受鼓舞,又继续说道:“其实环州重建之事,现在已经不需要公子操心。以张大人之能,足以胜任此事。公子应当早回长安。与西夏大战之后,短时间内,我以为西夏人绝难以发动大的入寇,而我们亦应当利用好这段时间——在朝廷,自然是继续推行军制改革,整编军队,同时改善财政;在公子,则要在陕西继续推行役法、驿政改革,修葺水利道路,使陕西得以休养生息。这些事情,公子终须在长安才做得成。至于对付西夏,公子常说秉常与梁氏有隙,趁此大败之机,正当设法乱其内政,挑拨敌酋争斗,使其陷于争权夺利之内耗中。如此四五年之后,我长彼消,灭亡西夏,不过举手之劳。做这等事情,公子亦不必亲力亲为。况且,公子若长期在边境掌兵,难免朝中有奸人宵小搬弄是非。此事不过是徒惹疑忌,有害无利。”
“回长安么?”石越喃喃自语道,“其实我也想回长安的。”他娇妻爱女,皆在长安,焉有不想念之理?只不过,他现在总觉得边境还有一堆事情需要处理,而这又是他不应当回避的责任。
“想不到你也长大了。”石越含笑望着侍剑,眼中尽是赞许之意。“你跟了我有七年了吧?”
“是,七年有余了。”侍剑的话中,有几分感慨。
“这次回长安之后,你便去白水潭读几年书,考个进士,好好做番事业出来,将来也能彪榜青史。”说这话的时候,石越恍忽便觉得自己老了许多。不过心里却始终是欣慰与高兴。
“我不想进白水潭,也不想考进士。”侍剑有几分胆怯的说道。对于石越,他始终有几分惧怕,但这种惧怕,乃是儿子对父亲、弟弟对兄长的那种惧怕,是担心自己所做的事情,得不到对方的认可。
石越笑道:“原来你是想从军?也好,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从军也是大丈夫之事。”
“我也不想从军……”
石越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冷冷地说道:“你知道我一向反对荫官之法。”
侍剑见石越误会,连忙摇手解释道:“我也不是想要荫官。”
“难道你想一辈子跟在我身边做书僮不成?”石越板起脸训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家可没有你这样的!”
侍剑脸烧烫一样的红,半晌,方鼓起勇气低声说道:“为何一定要建功立业呢?”
“什么?”石越一时没听清楚。
侍剑抬起头来,正视石越,重复道:“为何一定要建功立业呢?”
“为何一定要建功立业?”石越呆了一下。
“我觉得不需要自己建功立业也很好。跟随在伟大人物的身边,看着他们创造历史,自己偶尔也能有份参预,我认为这已经就是很满足的事情。”侍剑的声音,虽然依然不高,却清晰可闻,“我并不在意能不能富贵显达,能不能名留青史。”
“是这样么?”石越倒是被侍剑说的给震惊了。他一向热衷于名留青史的伟业,却忘记,这个世界上,并非人人都有这样的野心。更没有想到,在自己的身边最亲密的人当中,便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
“看着将来要被史书记载的事情一件件在自己眼前发生,我已经很知足。”侍剑肯定的说道。
石越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次日。雪停。
石越一大早起来,用刷牙子与揩牙粉漱了口。这种宋代的牙刷与揩牙粉,也是这几年间流行起来的。刷牙子是用马尾毛制造的植毛牙刷,揩牙粉则是用茯苓、石膏、龙骨、寒水石、白芷、细辛、石燕子等炮制,这些东西与石越并无关系,都是宋人自己发明的。使用刷牙子与揩牙粉,比起盐水来,感觉就要好得多了;而比起如沈括那样用苦参来洁齿,则要节省许多。
刷牙之后,石越如同一般宋朝士大夫一样,在口里含了一片鸡舌香。这个习惯,是石越近几年才慢慢养成的。宋朝士大夫为了保持口腔卫生,往往喜欢在口中含鸡舌香,这样开口说话的时候,不仅不会有口臭,而且还会发出芬芳的气味。
然后石越便开始在后院的雪地上打起“陈氏太极”来。
一套陈氏太极尚未打完,便见侍剑快步走了进来,禀道:“公子,张大人来了。道是仁多澣的特使求见,并带回一个被俘的武官。”
他话尚未说完,石越已经收了拳,摘起放在一边的佩剑,道:“算他识趣。”一面向外间走去。侍剑连忙紧紧跟上。
到了公厅,却见厅中除张守约外,又有两人在等候,其中一人是党项服饰,石越自然不认得。另一人是宋朝武官打扮,石越抬眼望去,赫然竟是何畏之。
三人见到石越,连忙上前参拜。石越在帅椅上坐了,将佩剑随手放到帅案上,方说道:“不必多礼。”
张守约知道石越这是故意在仁多澣使者面前拿大,忙上前一步,朗声禀道:“启禀石帅,这位是夏国仁多统领的特使仁多保忠将军,他奉仁多统领之命,前来求见石帅。”
石越沉着脸,说道:“仁多统领可是许诺放归我大宋被俘将士了?”
“正欲与石帅分说此事。”仁多保忠上前一步,朗声说道。“为了表示诚意,仁多统领特命我先送归何将军与十名军士。”
石越将目光移向张守约,张守约微微点头,表示仁多保忠所说不假。石越脸色稍霁,道:“如此方是两国修好之道。”顿了一下,又吩咐道:“先请何将军下去休息,沐浴更衣。”
“谢石帅。”何畏之抱拳行礼,在军法官的带领下,先退了下去。大宋军法,被俘武官归国,都必须先由军法官审查,这个何畏之自是明白的。石越说的话,不过是为他留面子。待何畏之退下,石越这才吩咐道:“还不给仁多将军看座。”
仁多保忠是仁多族中一时精英,岂不知道石越故意如此怠慢。只不过如今形格势禁,己方有求于人,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当下谢了座坐了,说道:“末将在夏国,也曾经听人说起石帅之名。人人都说石学士不仅学问精深,还能礼贤下士,又听说自石学士眼中看来,虽是夷狄,只要能化夷为汉,便与华夏一般无异。”
石越心中一动,冷笑道:“可惜夏国现今所行之政,却是舍汉制而用胡礼!”
仁多保忠长叹一声,双目微红,恨声道:“学士有所不知,敝国现在是权相当道,我主君虽然心向汉化,愿长为大宋藩臣,然却屡屡为奸相所沮。至于挑起边衅,冒犯朝廷,都是奸相所为,主君不过受其挟制而已。敝国凡忠臣义士,无不切齿,只恨其势大,不能铲除。”
石越心中暗笑,仁多保忠这番话,对于某些儒臣而言,或者颇有感染力。但对于石越来说,却如同隔靴搔痒,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但是一个使者,在敌国大臣面前,说起本国的内斗,其意味却非比寻常。石越心中早已明白八九分,当下装成义愤填膺的神态,骂道:“梁乙埋这奸贼,何不早除之?!”
仁多保忠又说道:“此贼不仅是敝国国贼,亦是石帅私仇。其私募刺客,行刺石帅,狼子野心,实不可问。”
“岂有此理!”石越拍案而起,踞案按剑怒道:“你此话可当得真?!”
“岂敢有虚言。”
“吾必诛之!”
“仁多统领与末将等亦欲诛之,凡夏国忠臣义士,莫不想除之而后快。”仁多保忠也站起来,沉声说道。但马上长叹道:“惟其手握兵权,势大力雄,实难轻易除去。不过,如今我主君渐长,忠臣志士,颇聚左右。自古以来,邪不可胜正,奸臣必不可长久。此番梁氏为天朝大败,颇失部属之心,正是敝国重振乾纲之时。”
石越注视仁多保忠,冷笑道:“尔国内事,如何与本帅来说?”
“是欲使石帅得知,敝国君臣,非大宋之敌。大宋之敌,只是梁氏而已。若使我主君得正位,必然推行汉制,勤修贡奉,与天朝互市,永为天朝之藩属,绝不敢兴兵犯境。”
石越斜睨仁多保忠,道:“这等话,待那一日做到再说不迟。”
“做到不难,只是在此之前,还须要石帅成全。”
“尔国之事,何须本帅来成全?”
“若边境不宁,只能助梁乙埋稳固兵权。此事却不得不求石帅成全。况且若得大国相助,大事更易成功。”
石越心中暗暗大笑:“世间居然有求上门来请别国干涉内政的。”他既知夏国内部之矛盾,也知道古今中外这种请外援的事情可说是屡见不鲜,倒也并不以为疑。只是却不肯露出高兴之意,只爱理不理的说道:“此事与我大宋无关。本帅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夏国奸相当道,正中我下怀。岂有助你锄奸之理?梁乙埋与本帅虽有私仇,但本帅却非因私害公之人。”
“不然。”仁多保忠不料石越把话说得如此直白,连忙辩道:“此事并非与天朝无关。梁氏若当政,则天朝边患不已;而我主君若正位,则可永息烽火。石帅仁爱,天下知名,独不怜边疆百姓之苦哉?况且天朝仁义之邦,岂有坐视臣乱君道之理?末将临行之前,仁多统领再三致意,要末将转达修好之意。只要石帅肯许诺答应暗助我等平贼,所有战俘,自当送还,不敢索取天朝分毫。”
石越思忖良久,问道:“除了想我大宋缓兵之外,尔等还要本帅如何相助?”
“除此之外,不敢劳动天朝太多,敝国主君一旦改制,盼得天子降一纸诏书,以示嘉奖之意。若是梁氏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欲行不臣之事,亦盼能得天朝耀武边疆,使乱臣贼子知惧。余者,若是中土礼器文物,得蒙天子恩赐,敝国上下,无不感恩戴德。”
石越见仁多保忠并没有请兵剿贼之意,不由略觉失望。当下又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张大人可先安排仁多将领休息,晚上再议不迟。”
目送张守约与仁多保忠离去,石越忍不住伏案大笑不止。
侍剑从未见过石越如此失态,不由好奇地问道:“公子为何发笑,难道真要答应他么?”
“答应,自然要答应。”石越止住笑,向侍剑郑重的点了点头,脸上却忍不住流露出笑意来。
侍剑没有注意到石越的表情,皱眉道:“若是许诺,助秉常掌握朝政,到时西夏未必不会政治清明。其若勤修贡奉,推行汉化,再举兵伐之,只恐失中外之心。不仅所有属邦都会朝不保夕,国内朝野也会有极大的阻力。”
石越笑道:“你知我笑的是何事?”
“不知道。”
“我笑的是老天爷对我果真不薄,我正欲设计挑起西夏内乱,再寻借口干预西夏,便有人自行送上门来。”石越望着侍剑,低声道:“你以为仁多保忠果真只为了那点要求而来?”
“难道他还能有别的要求么?”
“当然会有。”石越笃定的说道:“只要我许诺帮忙,他必然会提出来两个要求:双方互市、购买武器特别是火器。他手中的筹码,除了战俘与一堆无用的许诺之外,便是卖战马。”
“卖战马?”侍剑吓了一跳。战马始终是了不得的战略物资,宋夏处于交战状态,出卖战马,实在太不可思议。
“自然要卖战马。”石越不屑的撇撇嘴,冷笑道:“否则他有何资格与我谈条件?仁多澣并非无能之辈,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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