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权柄
的是——”
楚云儿听到“不臣之心”四个字,心立时就紧紧揪起来了,这时见唐康欲言又止,立时追问道:“是什么?”
“是有人上了一封弹章给皇上,里面附了一首据说是大哥写的词,说这首词不仅能证明大哥是石敬塘之后,更能证明大哥心存不测之志!”唐康颓然说道。
“啊?”楚云儿脸色惨白,急问道:“那皇上……”
“楚姑娘不用担心,皇上现在还不确定,这首词究竟是不是大哥所写。”
楚云儿脸色稍霁,“这就好,皇上是圣明之君。”
唐康一直留神观察楚云儿神色,见她关心石越,不似作伪,心中不由有几分不忍。只是事关重大,他却断不敢轻信任何人,便又问道:“楚姑娘不想问我的来意吗?”
楚云儿见唐康问得奇怪突兀,不由怔道:“公子的来意是?”
“有一桩祸事,便要临门。我大哥特意让我来知会楚姑娘,早做准备。”
“祸事?”楚云儿淡淡一笑,神情中似有点失望,又几分淡泊,“生死贵贱,平常之事。我与世无争,又能有什么祸事?”
唐康苦笑道:“姑娘可知,树欲静而风不止?若是与世无争便能免祸,老子之道,早已大行于世。”
楚云儿微微摇头,不欲争辩,道:“那么公子说的祸事,又是什么事?”
“楚姑娘,你可知道那个小人给皇上的词是哪一首?”唐康喟然长叹,不待楚云儿相问,便自己回道:“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
楚云儿听到此处,身子不禁摇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低下头,看了手中的佛珠一眼,挤出一丝笑容来,悠悠问道:“那个小人,便是彭简?”
唐康想不到楚云儿如此聪慧,一猜便中。他轻轻点了点头,抿着嘴,听楚云儿继续说道:“我已经知道公子的来意了。可是想问我,为何这首词会流传出去?”
唐康黯然摇了摇头,苦笑道:“姑娘不可误会我大哥,这首词会被彭简所知,我大哥深知绝非姑娘本意,而且这件事情,倒也不必深究。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听到消息,说皇上亲自下诏,要求晁提刑晁大人,将姑娘带回汴京作证。我大哥很担心姑娘的安危,但是他此时的立场,出来说话,只能更加坏事,所以……”
楚云儿突然微微一笑,平静的说道:“看来事情还有转机,皇上宁可千里迢迢提我这个民女入京,也不肯去问石大哥……唐公子,如果我一口咬定,说那首词并非石大哥所写……”
“只不知道那首词有多少人见过?若是见的人多了,迟早会泄露。”
楚云儿蹙眉道:“我一向少见外客,大哥手稿珍不视人,彭简见着,是因为一时不察,让他见着一幅字帖,那是醉后草书,我身边的女孩子,便是识得几个字,也断不认得草书的。”
唐康这才略略明白端详,他见楚云儿主动愿意合作,心中不由一宽,道:“主审此案的,是开封府韩维韩大人;还有两个御史陪审。韩大人倒也罢了,断不会为难姑娘,只怕那两个御史……若是作证,倒也罢了,若是否认有这件事情,只怕彭简那厮反咬一口,到时候姑娘就会受苦了。”
楚云儿倦倦的一笑,淡然道:“不必担心。”
唐康迟疑了一会,担心的望了楚云儿一眼,心里不住的权衡风险,这么娇柔的一个女子,真不知……楚云儿抿着嘴,并不说话。唐康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说道:“楚姑娘,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就请将原稿和字帖等一干字迹毁去,再找一幅别的字帖来顶替——官府来人的时候,自然会将物证一块要走的,府中人多,难保有人不卖主,这可抵赖不得。”
楚云儿心中突然似刀绞一般剧烈的疼痛,脸上却笑道:“如此,请公子随我来。”
※※※
望着楚云儿打开那幅字帖,痴痴的看着,目光中似有千种柔情、万般相思,唐康心中突然非常的惭愧,在眼前这个女子面前,自己似乎是一个无耻的小人了。
两年前跟随在石越身边之后,唐康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白水潭学院亲眼目睹各种不同思想的交锋碰撞,他还很清楚的记得第一次在辩论堂听人辩论的那种震憾,在技艺馆第一次参加比赛时兴奋与激情;跟随在石越这个义兄、表姐夫的身边,感染着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理想与抱负,听他讲一些新鲜的思想与故事,想象着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竟是他一手创造出来的——唐康早就不知不觉的成为了石越的信徒,他很愿意跟随着石越,去一起创建《三代之治》所描叙的那样的理想世界!
而从现实的一面来说,自己曾经因为石越的缘故,几乎要推恩受封勋号,因为石越坚持拒绝,才最终作罢,但是便连皇上,也知道石越有自己这么一个义弟。唐康深深的明白,自己的前途,自己家族的前途,与石越是紧紧的绑在一起了。
因此唐康在为石越谋划之时,从未想过要有半分的犹豫与迟疑。他看过石越书房中的《役法剳子》,那是比王安石免役法、助役法用心远要纯正的役法改革方案,若他的改革能够实现,那么千万百姓都要从中受益!自己站在义兄一边,于公于私,都是正确的!
但这一次,望着楚云儿的神态,唐康感觉到自己是在亲手剥夺一个人的幸福!望着楚云儿的手一松,那幅字帖滑落到火盆之中,唐康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
楚云儿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到石越亲自赠给他的手稿上。
五年前,五年前……那座酒楼上,那个手足无措的男子……她的眼睛已经晶莹。楚云儿轻轻的抚摸着那本手稿,目光近似哀求的望了唐康一眼,可不待他回答,眼睛一闭,手一松,那本手稿便向火盆中滑去……两行清泪,再也无法抑制,从紧闭的双眼中,夺眶而出。
“楚姑娘。”唐康温声唤道。
“公子,请回吧。我会另找一幅字出来代替的。”楚云儿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这本手稿……”
“手稿已经烧掉了,就不要再提了。”柔柔的声音,不可抑制的眼泪,让唐康心中的愧疚更甚。
“手稿没有烧掉。”唐康望着自己一时冲动,伸手夺回的手稿,心里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什么?”楚云儿霍地睁开双眼,见唐康手中果然拿着那本手稿,她一把抓过,紧紧的抱在怀里,低声哭了起来。
唐康叹了口气,说道:“姑娘情深意重,让在下这样的俗人汗颜。我把手稿中有那首的词的那一页撕了,别的就请姑娘好好保存吧。”
※※※
汴京大内,天章阁之东,群玉、蕊珠殿之北。宝文阁。
宝文阁内供奉了宋仁宗、宋英宗两代皇帝的御书、御集,赵顼此时坐在阁中,面前放着一堆的御书,所有的御书,全部与一个人有关——武襄公狄青!
国难思良将!
赵顼推开桌上的书卷,喟然长叹。“有狄武襄的画像吗?”
“有。”李向安小心的应道,将一幅狄青的画像打开。赵顼端详良久,目光凝视在狄青额上的刺字之上,叹道:“真英雄也!”
“小人听说外头传说,都讲狄武襄公是真武神转世。”李向安顺着皇帝的语气笑道。
“是啊。可惜当年狄青麾下,能用之人,只剩下一个张玉张铁简了。”张玉军中外号“张铁简”,勇力过人,当年是狄青帐下猛将,现为宣州观察使,副都总管,亦在熙河地区。
随同的知制诰苏颂笑道:“陛下,臣听说狄青有六个儿子,次子狄谘与三郎狄咏,武艺颇佳,有乃父之风。自古以来,天下未尝无人,但观人主能否简拨于草野之中罢了。”
李向安也陪着笑,小心的说道:“官家常说仁宗朝人材鼎盛,可是奴才也听说,本朝的人材,竟一点也不逊于仁宗朝呢。”
“哦?”
苏颂笑道:“最近汴京的书坊,报童,都在卖两种画,一种是仁庙名臣像,一种便是本朝名臣像。也不知道是哪个画工,妙手画得,竟是惟妙惟肖,亏他认得这么多大臣。”
赵顼不由来了兴趣,笑道:“卿说说看,都有谁?朕也想知道,百姓心中的名臣,都是什么人?”
“官家,若说到那画,前天倒有人买了回来,可否拿出来,以供御览?”李向安尖着嗓子湊兴。
“如此,快呈上来。”赵顼一面吩咐,一面对苏颂说道:“卿说狄青有六子,都在做什么?”
苏颂恭身答道:“长子狄谅袭爵,现在汾州西河老家耕读;次子狄谘与三郎狄咏,均为阁门使,狄谘在禁军当中任职,狄咏在王韶军中,此次颇有军功。四郎狄惠与五郎狄说弃武从文,幼子狄谏,现在白水潭学院格物院读书。”
赵顼点点头,说道:“将狄咏调入禁军,赐带御器械。”
“遵旨。”
君臣刚刚说完,李向安就捧着两幅卷轴走了进来。四个内侍不待吩咐,连忙上前,一人拉着一边,将画卷展开,供皇帝观赏。
赵顼起身走进,却见两幅画上,各画了一二十人,每个人像的左上角,皆用小楷注明人物的官职名讳。他一一看去,见仁宗朝的,无非是范仲淹、韩琦、富弼、包拯、狄青等人。
苏颂笑道:“世传仁宗朝,有四真——富弼为真宰相、包拯为真御史、欧阳修为真学士、胡暖为真先生。陛下你看,这个就是胡暖……”
赵顼把目光移过去,点点头,笑道:“听说当年礼部取士,十之四五,便是这个真先生的门生,他旁边的徂徕先生石介,可是那个写《太历圣德诗》的石介?”
“正是此人。”
“听说仁宗皇帝不敢让他做谏官,怕他玉碎石阶,可见定是个性子孤介的人。”赵顼与石介虽然是两个时代的人,但是倒也听说过一些仁宗朝的掌故,他一面说一面心里暗暗奇怪:“这个石介眉目之间,似乎隐隐有点熟悉。”
赵顼慢慢看完仁宗朝的名臣像,这才走到《熙宁名臣像》之前,第一个便是王安石,第二是司马光,第三个是石越,赵顼站在石越像前,突然停住了,仔细端详画像一会,突然向苏颂说道:“苏卿,卿来看石越的画像。”
苏颂连忙应道,细细看了半晌,却不知道皇帝的用意,只得笑道:“这画工画得很像。”
“的确很像。”赵顼点点头,又走到石介的画像前,看了一会,指着画像,问道:“卿看看,这两人眉角之间,是否有点相似?”
苏颂看看石介的像,又看看石越的像,点点头,说道:“倒的确有几分像。不过石介看起来,就显得孤傲;而石越,则温和许多,二人不可以同日而语。”
“这倒是。”赵顼见自己多疑,不禁莞尔一笑。摇摇头,继续去欣赏其他的画像。
※※※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满地树影重重,沓无人声,石府的花园中,甚是寂静。
石越挂了一件披风,从纱窗望了出去,天空如洗,没有一丝云雾,只见到满天的星斗密密麻麻。
“公子。”一听声音便知道是李丁文,“你还没有睡?”
“潜光兄?你怎么这么晚来花园?”石越转过头,问道。
“刚刚整理了一下本朝官制,到这里来看看。”李丁文脸上似乎也有一丝的倦容,“公子在担心什么事?”
“侍剑刚刚回来,说楚姑娘大约明天到京。”
“公子不必担心,晁美叔弹劾彭简私自派人监视大人官邸,皇上勃然大怒,两府、翰院、兰台都指责彭简胆大妄为,本朝头一次有这样的丑闻。皇上既然驳回了彭简自辩的折子,那么这件事应当告一段落了。”李丁文的语气,依然淡淡的,似乎漫不经心,又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石越摇了摇头,“我担心的是吕惠卿。他一有机会,就一定不会善罢干休。现在彭简已经被提回京师,若能在开封府证实那首词是我定的,他未必赢不得同情。本朝自太祖立国以来,就恪守‘道理最大’的祖训,便是皇上,也不能因为讨厌彭简而拿他怎么样。杭州事务,由晃美叔代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公子何必杞人忧天?”李丁文笑道,“唐康的信中,说楚姑娘外柔内刚,坚韧节烈,他年纪虽轻,但是看人向来很准。”
“过刚则易折。”石越喟然长叹,“我所忧心的,便是怕她太过刚烈。开封府的衙役,已经托人打点妥当了吗?”
“已经妥当。是以秦观的名义出面,不会授人以柄。田烈武也去和他的弟兄们说了,万一要用刑,他们自有分寸。”
石越这才稍稍放心,但是心中的愧疚之意,却不曾减得分毫。
“公子,若皇上果然要大用,改革之事,你以为当从哪里开始?”一阵风过,刮得李丁文的袍子呼呼作响。
“我这些日子,思虑已多,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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