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权柄
攻其不备,使梁永能无法从容逃窜。而大军逶迤其后,使辎重慢行,战士携五日之粮,轻装而进,最慢两日夜可至。如此,拱圣军虽覆,而梁永能亦必能成擒。况且探马之报语焉不详,符怀孝亦未必便全军尽墨了。他若能拖住梁永能一日,平夏从此可高枕而忧!”
吴安国说完之后,折克行微微颔首。但是其余诸将,却依然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不言语。连河东军的将领,似乎都心存疑虑。
折克行移目赵尽忠,道:“赵将军以为如何?”
“下官以为,兵法云百里争利而厥上将军,且只携五日之粮而进,吴镇卿之议,过于冒险。”赵尽忠心里本乐于看折克行的笑话,但是既然涉及军机,他却不敢儿戏,而是直抒己见。
折克行“嗯”了一声,又向云翼军副都指挥使杨知秋问道:“杨将军以为如何?”
杨知秋看了一眼赵尽忠,又看了一眼吴安国。他知道吴安国是种古的爱将,又是云翼军公认的“将种”,论理他应当站在吴安国一边,但是他心里对吴安国总有几分排斥,而他本身又更倾向于同意赵尽忠的意见。犹豫半晌,杨知秋方说道:“下官以为,拱圣军是夜行遇伏,轻兵疾进,其祸如此。后来者不可不鉴。”
折克行不置可否,又问飞武军第三军都指挥使,飞武第三军也是折家军,但是其军都指挥使也不同意吴安国的建议,认为过于冒险。
折克行依然不动声色,最后才问到诸军主将中阶级较低的何畏之。虽然何畏之是在伐夏开始后才重新领兵的,而且又是大理人,阶级也较低,但他与环州义勇的赫赫战功,却让折克行语气中对他十分尊敬。
何畏之环视帐中一眼,悠悠说道:“依末将之见,梁永能已是俎中之肉,诸公奈何弃之不食?拱圣军之败,是因其自大轻敌,梁永能有备待无备。而今梁永能大胜之后,正当志得意满,不可一世,而我军出其不意,以有备击无备。胜败之数,又有何疑?末将以为吴将军之策甚善。若击西贼,环州义勇,愿为前驱!”
折克行注目何畏之,良久,忽然哈哈大笑,赞道:“何莲舫果然名不虚传!”
他话音未落,便听帐外有人禀道:“拱圣军第三营副都指挥使翊麾校尉种朴有紧急军情求见!”
“啊?!”中军大帐当中,众人顿时都是又惊又喜,一齐向帐帘处望去。连折克行也不由起按案而起,大声道:“快宣他进帐!”
“是!”
大帐的门帘被掀开,一个浑身都是血迹的武官,出现在众人面前。
种朴一见着折克行,扑通一声便单膝跪倒,激动难抑地说道:“请折帅速发援军,救我拱圣军将士!大恩大德,拱圣军上下,永不敢忘!”
折克行听到此语,心中竟是一阵狂喜。看来拱圣军是被围住了!这样说来,梁永能便跑不掉了。“种将军莫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八十余里!
只有八十余里!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折克行表面虽然平静,但心中当真是喜不自胜。大军行进的速度,当然不可能如种朴回来求援那么快,但是骑兵抛弃一切辎重,八十里不用一天便可以赶到。步军快则一日,慢则两日,也可赶到战场。而梁永能却远离他的步军与主力,正率领着骑兵在围攻符怀孝!
折克行立即答应了种朴发兵救援的要求。
他亲自统率着飞骑军、云翼军与河东蕃骑在种朴的带领下,以吴安国部为先锋,趁夜前往救援。同时命令赵尽忠统领步军,以何畏之的环州义勇为先锋,直取盐州城,包围梁永能的主力,并且阻断梁永能的归路。又派人去通知都总管司的军队,即刻强攻虾蟆寨。
但是种朴却依然心急如焚。
折克行不仅命令所有战马裹蹄衔枚,而且严令所有将士不得骑马,而是一律牵马步行。也不得打火把,大军只能依靠夜空的月光辨路。
种朴向折克行请求加速行军,换来的回答却是:“敢举火者斩!”
折克行绝不允许梁永能事先发现自己的行踪而逃窜。
而种朴却担心着拱圣军那些幸存袍泽的安危。每多耽误一刻,不知道有多少将士会战死。而且,他也不知道符怀孝能否坚持到援军来的那一刻。
次日上午。
被梁永能率兵围困在一座小山丘上的符怀孝与他的拱圣军们,终于彻底陷入了绝境。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却看不到援军在哪里。凭借着毅力做困兽的挣扎,却面临最无奈的境况,他们没箭了!
符怀孝身上到处都是伤,但他头脑却异常的清醒。
他必须要做出抉择。
“我们……”符怀孝吐出两个字,却遏然而止,他实在有太多的不甘心。环顾四周,幸存的拱圣军将士身上处处都是血迹伤口,但许多人已在磨挲起自己的马刀。符怀孝不敢去看他们的眼睛。他出身世家,也曾经以“儒将”自诩,颇读诗书,对于掌故战史知之甚详。此时符怀孝终于理解了乌江前的项羽。对于跟随自己的将士,符怀孝心中之愧疚,便觉纵铸九州之铁,亦不能为此错。但事已至此,楚霸王纵使斩将夺旗将责任推给上天,但他也终不能逃过自己内心的悔恨。而符怀孝此时,便连斩将夺旗之力也没有。他只能既不甘心又悔恨万分地承认失败。
“我们败了!”符怀孝仰天长叹,两行老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我愧对皇上!愧对战死的将士!”
“大人!胜负尚未可知!”
“是啊!正要与西贼决一死战!”
“罢了!”符怀孝缓缓摇了摇头,“尔等降了吧!皇上德泽仁厚,必不至加罪。”
“降?”
“降?!”
许多人激动的望着符怀孝,“我们拱圣军决不投降西贼!”
“对!拱圣军决不会投降!”
“你们谁无妻儿老小?!”符怀孝厉声喝道,“皇上是仁君,必不加罪。若再打下去,不过是白白送死!于朝廷何益?于国于家何益?!”
“塞外之地,生不如死!给西贼作奴,岂不愧对祖宗?我等宁死不降!”
“对,我华夏贵胄,岂能给蛮夷作奴?!”
“仗一打完,尔等便一定能回汴京。”符怀孝声色俱厉地说着自己也没有把握的话,“尔等既无负国家,国家又岂会负尔等?朝廷赎回战俘亦是常例了。况且,我们虽败了,但西夏必亡!只要留下性命在,何忧不能回故里?”
符怀孝见众人渐渐开始动摇,马上又说道:“今日之事,所有罪责,吾一身承担!”
小山之上,不知有谁哇地一声,忽然先哭起来。马上,哭声响成一片。
符怀孝望着这些可以说是被自己连累的战士,悄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究竟是活下来好还是死了好,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符怀孝敢肯定:无论如何,这些将士的家人,都会希望他们活下来。
梁永能骑在他心爱的战马“乌云”上,望着小山上鱼贯而下的拱圣军将士,真是志得意满,忍不住哈哈大笑。
“都统大人,宋将符怀孝带到。”
“噢……”梁永能大声笑道:“快请!”
满身是血,神情萎靡的符怀孝被带到梁永能跟前。西夏人虽然没有将他五花大绑,却有十来个刀斧手押解着,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梁永能见到符怀孝,笑着跳下马来,笑道:“符公何来之迟也!”
符怀孝这才是第一次见着梁永能,他打量梁永能一眼,却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符怀孝淡淡说道:“石帅亦候公久矣。”
梁永能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将军之名,扬于敝国已久,我主求贤若渴,若将军肯屈尊委质,何愁功名富贵?”拱圣军给梁永能印象深刻,对于符怀孝,他的确是很想收为己用。
符怀孝淡淡一笑,道:“某败军辱国,此时不死,不过是因为一身系着麾下千余将士之名誉性命,岂敢图功名富贵?!某有一言赠于明公,夏国将亡,虽妇孺皆知。将军欲以螳臂当车,其志虽可嘉,然其事甚可笑。某今日虽败,明日即至公耳。若为将军谋,早降大宋,封侯非难事;若其不然,必有后至之诛!”
梁永能不料反被符怀孝劝降,他也不生气,只是嘲笑道:“平夏岂是汉家河山?”说罢与众将一起哈哈大笑。
忽然,梁永能的笑声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惋惜、震惊之色。众夏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符怀孝胸胄内鼓起一块,鲜血顺着他的身体,流了一地。众人此时已知符怀孝定是早已在胸胄内藏了匕首,随时准备自杀。只是不知为何竟逃过了西夏士兵的检查,将这匕首带到了梁永身身边。那些带符怀孝来的刀斧手早已吓得双腿发颤了。
却见符怀孝微笑着对梁永能说道:“吾在地府候……候公早……早至!”说罢,呯地倒在地上。
梁永能咀嚼着符怀孝临死前说的话,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不知怎的,他突然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连忙跃身上马,策马奔向最近的一个小坡观望。这一望之下,梁永能竟是倒吸一口凉气——漫天的黄尘,正向着他滚滚而来!
“上马!”
“上马!”
梁永能气急败坏地大喊起来。
大安六年八月的兴庆府,竟然下起小雨来。雨虽然不大,但淅淅沥沥的,却让人心烦意乱。国之将亡,必生妖孽。看着这少见的秋雨,许多人心头都会平白无故地浮起这句古话来。其实也不是平白无故——就在七月份的时候,胜利的天平几乎是在忽然间,重重地倒向了宋朝一方,顷刻之间,亡国之祸,便迫在眉睫了。
七月,宋将折克行率骑军与梁永能大战一昼夜,斩首千余级。梁永能部被击溃后,骑将野利赞与贺崇榜率部投降,梁永能只率领亲兵心腹千余人向北部的风沙草原逃窜,宋军以吴安国为将,率两个营的骑军穷追不舍。
同一天晚上,另一名宋将何畏之率环州义勇至盐州。他至盐州后大布疑阵,梁永能的主力群龙无首,被吓回盐州城据城固守,结果次日起宋军主力依次赶到,将盐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兴灵夏军屡屡遣兵相救,却都被折克行率军击退。只能眼睁睁望着平夏兵成为宋军的瓮中之鳖。
十天后,也就是大安六年八月上旬,早被宋朝职方馆收买的盐州将领景政叛变,半夜杀守门吏,打开城门迎宋军入城。盐州城破,守城夏军全部投降。
祸不单行,八月十四日,宋将慕容谦至地斤泽,斩首一百五十级,招降部落三千余帐。慕容谦将之尽数迁往延绥。在地斤泽置五百人屯田。
六天后,宋将吴安国断送了兴庆府的最后一丝侥幸。他率部围梁永能于北部风沙草原某处。梁永能突围失败,拒绝吴安国招降,自刎。这一天,距离宋将符怀孝之死,不足一个月。
一个月内,梁永能兵败身死,大夏国立国的根本之地——平夏地区彻底丢失。西夏内部,人心惶惶,也是理所当然的。谁也不知道宋军什么时候正式进攻灵州,但是人人都知道,这一天,近了!
而偏偏此时,西夏内部越发的乱起来。禹藏花麻上书,要求罢梁乙埋相位,国王秉常复辟。他在奏章中称,宋朝伐夏的借口,便是因为权相作乱,国王被幽禁,所以仁多澣才会引兵入境。如果秉常复位,梁乙埋罢相,以仁多澣为国相,则可杜宋朝之口实,宋朝既便不能撤军,也可以分化仁多澣与宋军。禹藏花麻甚至认为,如果以仁多澣为相,割河南之地予宋朝,向宋朝称臣,未必不能换来宋朝的撤军。
禹藏花麻的奏章把梁乙埋气得七窍生烟,被梁太后斥于胡言乱言,但是在兴庆府乃至整个西夏内部,却颇一些人跟着起哄。许多原本亲近秉常的贵人,在这个时候,声音也变得大起来。几乎到处都有要梁乙埋罢相,秉常复辟的声音。
一向自信、镇定的梁太后,在灭国之祸迫在眉睫之时,终于也没有了往日的从容。
“禹藏花麻不识大体,早晚必为国贼,须先诛之!”老妇人阴狠的语气,让西夏王宫内近臣们都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太后圣明,正须先诛禹藏花麻,夺其兵权。否则变生肘腑,悔之无及。”梁乙埋也是咬牙切齿。
嵬名荣在心里苦笑,这个时候,也惟有他敢出来说话了。“太后,若如此,则吾辈将无葬身之所了!”
杀禹藏花麻?禹藏花麻有自己的部众,此时手中兵力虽少,但却至关重要。若非他在西线恃险与李宪、王厚周旋,李宪、王厚早已打过青铜峡了。这个时候若是逼反了禹藏花麻,禹藏花麻倒戈相向,贺兰山以东,将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嵬名荣虽然也听说禹藏花麻与宋朝暗通款曲,但这个时候,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太后毕竟是个聪明人,虽是盛怒之下,但一经提醒,立时醒悟,改口道:“不过念他尚能与敌死战,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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