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权柄
却是时刻堤防此人。战时固可让他领兵,然而一到和平之时,石越便立即削其兵权。只不过石越做得更加隐蔽而富有技巧而已。司马梦求对这一层意思,也心知肚明,他本来也只是想行权宜之计,但见石越与种古皆如此坚决的反对,便不再多说。
议事厅内,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
石越沉吟良久,在心里一遍遍涮选东线的将领名单,忽然想起曾经拜见过自己的折可适,折可适此时的才华尚未充分展露,名声地位皆不如吴安国、慕容谦等人,但是这个人却毕竟是“历史上”的名将。而且石越观其为人,属于豪迈而知文,勇敢而不莽撞之类,倒未必不是个好的人选。
他试探着向种古问道:“种帅以为折可适此人如何?”
小隐君笑道:“折可适乃将种。然而磨砺尚少,一时干当大任,恐反害了他。”
石越默然颔首。种古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极有才华的人,在没有经历磨练前突然放到一个极高的位置上,虽然未必不是一个机会,但更多的时候会导致人心灵的扭曲,使得他进退失据,最终反而毁了这个人。吴安国幸而遇到种古,使他多担重任,一步步磨练,终于能有今日之声望与成绩。但是相比之下,折克行给折可适锻炼的机会,还是少了一些。这样一想,他不免又有点沮丧。然而兵贵神速,派往河套的人马越快越好,却不容他耽误。
却听小隐君又笑道:“若能选一名望地位皆在其上者为正将,以折可适为副,则是两便之策。折可适心胸豁达,颇能以大局为重,有他为副将,正将则不必限于延绥平夏。”
石越顿觉豁然开朗,笑道:“如此吾有人矣!”
“未知石帅属意何人?”种古笑问道。司马梦求也在心中暗暗猜测石越的人选。
却见石越用手指画空写出一个字来。
“章?”小隐君哈哈大笑,道:“章祭酒?”
石越微笑颔首,道:“以章质夫与折可适并往河套,凭他辽主派谁来,吾等亦可无北顾之忧。”
他解决掉一个大问题,心中大松了一口气。又对司马梦求道:“纯父,陕西房之情况,究竟如何?章质夫经营河套,势必要拉拢当地部族,若有职方馆之助,将事半功倍。”
司马梦求苦笑一声,道:“学生当尽力而为。”战争开始后,西夏对内部的控制也变得加倍严厉起来,间谍终究也是人,条件所限,其作为也总是有限的。但石越的话已经带着责怪的命令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石越只是点点头,不再多说。他计议已定,便不再有丝毫耽搁,转头对小隐君道:“进兵河套,兵贵神速。我立刻颁令,着章质夫速往盐州,会合折可适尽快出兵,事后再上报枢府未迟。”
种古听罢,起身说道:“下官便与章质夫连夜赶往盐州,督其出兵。”
“只是辛苦种帅了。”石越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以小隐君的身份地位,他不便开口赶种古走人而已,小隐君既然主动提出,他也不客套,立刻一口答应。
章楶刚刚在酒楼之外辞了王师宜,看看天色已至黄昏,正犹豫是否要继续去求见石越,转身却见一个身着布衣,腰间佩着一柄弯刀的关西大汉站在路的对面,正笑吟吟望着自己。他身后跟着十来个从人,都挎弓佩刀,虽然都貌不出众,却让人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分明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章楶定晴望去,吃了一惊,脱口呼道:“小隐君?”
种古笑着抱拳道:“正是在下,章祭酒,久违了!”
章楶连忙抱拳还礼:“久仰了。”目光扫向种古的左手,果然见他缺了一个手指。他正在心里揣测种古怎么会来了庆州,却见种古笑着递给他一张宣纸,他忙接过来,打开方看了一眼,眉宇间闪过一丝喜色,抬头笑道:“敢不从命?”
种古微微颔首,道:“祭酒可去收拾一下东西,石帅钧令,今晚便与在下连夜赶往盐州。”
章楶慨声笑道:“待到天黑,岂不又要耽误时间?何不即刻出发?”
小隐君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却不多说,只向部下使了个眼色。有人便牵过一匹马来交给章楶。
当天黄昏时分,在庆州城门将要关闭之前,数十名布衣骑士急驰而出,向西北方向赶去。与他们交错而过的,是一队从环州方向来的骑队。庆州的军民对此早都习以为常,没有人意识到,这两队人马,对宋辽夏三国的未来,有着何种重大的意义。
“栎阳县君?”正在阅读范纯仁送来的公文的石越霍然抬头,望着跑来报告的丰稷,道:“她在何处?”
“下官已先将夏使送至驿馆,栎阳县君求见石帅,下官自作主张,已安排她往帅府来,便在府外等候。”丰稷非常激动,夏使到韦州开始,便要求尽快见到石越,而栎阳县君又有石越的亲笔信件,因此韦州官员不敢怠慢,安排车马卫队,护送他们前往庆州。丰稷已向护送的武官打听清楚,一路之上,夏使为了请他们昼夜兼程赶路,还特意送给他们金银,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这种种迹象都表明,夏国内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来自兴庆府的栎阳县君,对于大宋掌握西夏内情,便显得至关重要。因此当栎阳县君要求立即面见石越之时,丰稷也不请示,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石越点点头,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但丰稷却敏锐地感觉到石越也露出一丝喜色。果然,便见石越合拢卷宗,起身对丰稷说道:“快请,本帅当降阶相迎。”
这下连丰稷都觉得惊讶了。他跟随石越以来,很少有人能够得到这种待遇。而栎阳县君不过是一歌妓出身……
走到门口的石越仿佛看出了丰稷的心思,忽然问道:“相之可知本帅为何要降阶相迎么?”不待丰稷回答,石越便又说道:“本帅是要借此让天下人知道,无论出身如何低贱,不负国家者,国家亦必不负之。凡为国家而不计生命名誉者,理应获得尊重。”
“石帅所见,非下官所及。”丰稷诚恳的说道。
栎阳县君被请进帅府之后,便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虽然是夜晚,但帅府内灯火通明,到处都挑着通红的灯笼,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清晰入眼。这里也是她曾经熟悉的所在。其实,自回到庆州那一刻起,一种游子回归故乡的感觉,便时时浮在她心间。
“县君请!”帅府的门吏好奇、恭敬地给她引着路。
帅府中厅的台阶前,一个穿着白袍,束着玉带,披着紫色披风的中年男子正微笑着望着她,等候她的到来。他的笑容与几年前一样的亲切,如同温和的兄长、久别的朋友。与几年前一样,他的笑容不带任何虚假,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做作与掩饰。如他这样身份地位的男子,对一个低贱的歌妓能有这样的笑容,整个大宋,只有这么一个人。
“奴家见过石帅!”栎阳县君盈盈拜了下去。
“李姑娘别来无恙。”石越温厚地笑道。
一滴眼泪终于忍不住浸出眼角,既便是在被西夏军队抓住的那一刻,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难以忍受的侮辱与凌辱,处于极度无助中之时,她也没有想哭过。不知道为何此时竟如此软弱?绝不当着任何人的面哭泣,这是她李清清多少年前就曾许下的誓言。李清清用笑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学士别来无恙。”
“请!”
“学士请!”
帅府的招待十分简朴,不过一杯清茶。石越也没有任何的嘘寒问暖,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题。但是李清清感觉十分舒服。因为在这里,没有她不习惯的繁文缛节,却有着最好的招待——尊重。
她简单扼要地向石越介绍了她在西夏所遭遇的一切,以及梁太后对她的召见,派遣使者的用意。
“议和么?”石越沉吟道。
丰稷在旁边说道:“如此说来,前一段职方馆传来回的情报是真的。”
石越点点头。几天前,职方馆的一位间谍传回来一个情报,他在西夏听到谣言,禹藏花麻上表要求秉常复辟。
“李姑娘以为,梁太后是真心想求和,还是诈术?西夏果真已经到了丧失希望的地步么?”石越向李清清问道。他对西夏在“历史上”的坚强韧性印象深刻,姑且不论他同不同意议和,对于西夏求和这件事本身,他就先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奴家被俘之时,曾经注意到看守奴家的夏兵之饮食。”李清清并没有正面回答石越的问题,“奴家发现这些夏兵所吃的食物非常粗糙,且份量亦不多。相比战前所见,至少少了三分之一。而且在兴庆府,奴家偶尔也会见到有些夏兵不见披铠甲,在兴庆府修葺城墙之劳役,其中多有妇孺。”
石越与丰稷对视一眼。石越还是从容淡定,丰稷却已经喜形于色,“他们支撑不下去了。”
“兴庆府至少有可支持三年之积蓄。”石越泼了一盆冷水。西夏最后的这点本钱,职方馆的历次报告中早已不厌其烦。以石越对梁太后的了解,相信这些粮草,不到最后关头,她是不会动用的。
“但西夏亦肯定面临困境。”
李清清颔首道:“奴家以为,西夏求和,或许是想有时间从容收割小麦。奴家自兴庆府一路东来,所见在麦田中劳作之人,非老即幼,不见一个壮年。”
“石帅!”丰稷殷切地望着石越。
石越微微笑道:“明日相之找个善于言辞之人与李姑娘一道去陪夏使,先拖他一日再说。”
同一个晚上。
澣海。耀德故城附近。
花结香统率着一千西夏骑兵在澣海中游荡了数日之后,迫切希望找个地方休整一下。而耀德故城便是他们的目的地。花结香是西夏名将叶悖麻的部将。叶悖麻被任命为灵州知州后,便被梁太后委以重任,兼节制灵州外围的部队。梁太后在很多方面非常清醒,除了派了几个梁氏子弟监军外,竟将梁乙逋也调回来,让梁乙逋与嵬名荣一起掌握兴庆府及周边的军队。而在危急关头,将至关重要的灵州防务全权委托给了真正的军人。叶悖麻上任之后,一改之前野利朵率领数万大军在荒沙中游荡的作法,仅仅抽出一万骑兵,分成十部,巡防整个澣海地区,从而将侦察面积扩大了五六倍。而叶悖麻也因此有了较为充足的兵力,来整顿灵州防务,同时还可以派兵监视孤军悬于灵州附近的一营宋军与驻于鸣沙城附近地区的种谊、刘昌祚部宋军。叶悖麻本想一举消灭宣武第二军的这一营宋军,并从刘昌祚手中夺回鸣沙城,真正巩固灵州之防务。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两支宋军都是部伍严整,训练有素,不可轻视。而且这两军之间,竟隐然互为犄角。攻击刘昌祚,刘昌祚非一日可破,而宣武军将直接威胁灵州城,并且可以想见一旦他主力离城,中路的宋军主力将滚滚而至。而如若他攻击宣武军的这个营,以这支宋军步军之装备与战斗素养,也不是一两天可以攻破的,到时候刘昌祚部就肯定会来夹击他。因此,叶悖麻在找不到宋军的破绽之后,只得暂且隐忍不发,与宋军为持久之策。从来客军不利持久,叶悖麻绝不相信宋军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只要宋军敢轻举妄动,叶悖麻相信自己便能寻出其破绽来加以利用。于是,叶悖麻亲自率军在灵州整顿城防,与宋军僵持。而派遣这十支骑兵深入澣海,监视宋军主力。他对这些部队的命令是:当战则战,不可战则走。其目的主要是侦察宋军主力的动向,同时攻击宋军之辎重部队。但是叶悖麻接管灵州防务的时间毕竟不长,目前为止这些夏军真正到达的范围,亦只是止于耀德故城往南一点。再往南靠近溥乐城的地区,夏军便不敢深入了。因为在那些地区,经常也会有大股宋军出没,据韦州内还忠于西夏的细作报告,那是宋军几支精锐部队在那里进行“演习”,以使军队更加适应当地的作战环境。传闻之中,那里的常客是有“天下第一军”之称的宣武第一军。无论是花结香还是其余西夏将领,都深刻地感觉到他们面临的宋军已经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再不是以前的那只宋军。因此也从来没有人敢冒着风险过于南入。
“将军,听说最近耀德城这边也开始有宋军出没,是不是要小心一点?”一个佐将向花结香问道。
“派人先去看看也好。”花结香为将之道,便是相信“小心”二字。
他这种好习惯,这次果然又帮了他一次。被派去侦察的两个士兵很快回来了,但这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互相张大着嘴对视,半晌说不出话。花结香气得一鞭子抽将过去,两个痛得同时叫出声来:“宋……宋……宋军!”
“废物!”花结香骂了一声,策马奔向一个高地。他要亲自看个究竟。
但是花结香马上也被自己所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在耀德故城的废墟上,扎起了成百上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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