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权柄
“衙门里打犯人的把戏,你玩得挺熟是不是?”王厚这时才提高了声音吼道。
“……”
“是不是?!回答我!”王厚的目光犀利得仿佛要撕开田烈武的皮肤,直刺入他的内心。
田烈武硬着头皮高声答道:“是!”
“很好。”王厚大步走到队伍之前,厉声喝道:“来人,给文焕重打二十军棍,田烈武三十军棍!”“得令!”他的亲兵厉声应道,按下两人,棍如雨下顿时皮开肉绽。但这次二人却是咬紧牙哼都不哼一声。
王厚环视众人,厉声说道:“今日就告诉你们第一课,我不管你们在禁军里面是什么老爷,是上三军的还什么军的,到了讲武学堂,就要明白一件事,军中纪律第一!”他轻轻一击掌,一个亲兵送上数张写满字的白纸。
王厚指着纸说道“这是讲武学堂纪律,也是军中纪律,我让亲兵念读十遍,今日你们就站在这里给我背熟了,背会了,到讲武台来找我背完,再回去休息,背不会,站在这里背会为止!”说罢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可怜这些禁军军官,平日里薪薪俸优厚,最少也管着百来号人马,这时却被几个小兵虎视眈眈的盯着,一遍一遍的听着军纪。稍有动弹,几个亲兵就冲上来,扑头盖脸就是一顿鞭子。
讲武学堂的教官自然并非全如王厚一般严厉,但其中却也还有更加残酷的,比如军中号称“枭勇”的两大名将张玉和林广,竟然要求受训的步军军官站在箭雨面前纹丝不动,保持队列的整齐,若是稍露出些许怯意,就会受到极其严厉的体罚。于是讲武学堂开学第一天,和田烈武、文焕一样被打得几乎站不起来的学员,竟多达数十名,至于挨过鞭子的学员,则数以百计。
当天晚上,田烈武与文焕从医官那里要了药,挣扎着相互搽了,趴在简陋的铺盖上睡了。谁知迷迷糊糊睡了两个时辰不到,但听得一阵刺耳的号角声打破了夜空的寂静,回荡在整个学堂之中,随即便听到有人声嘶力竭的大声喊道:“劫营!劫营!”
文焕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含含糊糊的嘟味道:“太平盛世,劫的鬼营?”话音未落,头一歪竟然又睡着了。田烈武本也是强睁睡眼,但看到他这神情,却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于是便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文焕屁股上的伤口,痛得文焕“哎哟”一声大叫,几乎跳了进来,正要埋怨,却见田烈武己经开始披挂,一边说道:“快起来,要不然小阎王饶不了你。”
不过一天功夫,王厚便己在学员中得了“小阎王”这样的浑名。文焕这才醒悟过来,慌忙披挂——便在这时,校场结阵点兵的号角声己经响了起来。吃过苦头的学员们也顾不得身上的盔甲是不是穿齐整了,慌慌忙忙便往校场跑去。
到了校场,就发现各都教官都己经到齐,所有教官、亲兵都穿得整整齐齐,手执长鞭,肃然站立。王厚冷冷的望着魔下的学员,见他们一个个披挂不整,有些人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拿,眉间早己经锁成了“井”字。
“明日每人去领一本《诸军训练条例》,自己看看如果敌军劫营,应当如何应对。”王厚忽然举起鞭子,指着一座不知什么时候搬来校场的座钟,厉声斥道:“从吹号到集合,竟花费整整三十分钟!若真是契丹、党项的骑兵,你们早就去奈何桥报到了!”
文焕心中大是不服,暗想道:“你不安排哨探,早早传讯,我们怎么来得及?”但不服归不服,这样的话,那里敢说将出来?
王厚凌厉的目光环视众人,高声道:“我知道你们不服!但是两个人配合披甲,快则五分钟,最多十分钟!从明天开始,连续十天,每天一个时辰练习解甲披甲。今晚凡拿了兵器的,回营睡觉。没拿兵器的,换班守夜!”
众人如蒙大赦,顿时散去。只有那些没有拿兵器的学员,虽然愁眉苦脸,暗自叫苦,却也不敢让“小阎王”听见了。王厚待所有人全部走了,才吩咐亲兵道:“待会给挨过打的人,悄悄送点伤药过去。”
亲兵连忙应着去了。却忽听一人笑道:“恩威并施,处道将门之子,果然深明治军之道。”
王厚循声望去,却见是讲武学堂大祭酒章寞,连忙欠身行礼,道:“末将见过大祭酒。”原来讲武学堂之设,除了五年整编期内半年一期速训军官外,以后每个军官升迁,都要到讲武学堂速训半年。并且,其长期的目标,更是直接向各州学、县学招收士子,培养科班武官。担负这样的重负,兵部侍郎事务烦多,是不可能奔波于开封与朱仙镇两地,来管理校务的。因此,讲武学堂在山长之外,设有“大祭酒”一职,负责处理日常校务。第一任大祭酒章寞,是礼部试第一名,省元出身,畅晓军事,文材武略,皆是大宋少有的人物。在石越那个时空的所流传的《宋史》,是将其与王韶相提并论的,因此石越特意向皇帝推荐,以章楶为讲武学堂大祭酒兼武经阁侍讲。
章楶这一日来四处巡视,检查各都教官训练之法。他与卫尉寺卿章惇同宗,又得石越青眼,自是知道不少内情…为了防止某一派系军官对讲武学堂影响太大,皇帝与吴充、石越、韩维四人精心挑选了数十名教官,名义上的山长郭逮与他这个大祭酒,并没有影响第一批教官任命的能力。这些被精心挑选出来的教官,来自武学、王韶军、蔡挺军中,还有些则是以前狄青的旧部。所有的教官,都必须是有过战功,武艺好,通文墨,懂兵法,可以说放在任何一处,都是军中翘楚。皇帝与石越,就指望着以这些人来打造一个精千的军官阶层。
因此章楶丝毫不敢怠慢。他知道这些教官虽然都是军中英杰,但是各军风格不同,作风自然不一。似王韶旧部,如王厚便深受乃父影响,虽然恩威并施,却是为人严肃;而张玉、林广,训练虽然严酷,但是一旦解散,就和部下喝酒赌钱,无所不为;还有些教官,则多恩少威,或者有威无恩……虽然颁布了《诸军训练条例》,明确提出了各种训练指标与操练规程,但是要打造一只真正强大的军队,还需要有真正精干的军官与公正的奖惩监督。这些东西的养成,绝非一部《条例》的颁布就可以解决的。所以,章楶知道自己的责任,就是约束好这些教官们。
但是章楶这次来找王厚,却是为了别的事情。他走到王厚身边,笑道:“处道,刚刚接到兵部行文,卫尉寺想派一批军法官来讲武学堂,一同参加训练。”
王厚不明其意,便不接口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章楶,知道他必然会继续解说明白果然章楶顿了顿,又望了王厚一眼,才道:“但是学堂教官人手略嫌不够,而且……”
王厚心中顿时雪亮,当下淡淡一笑,说道:“而且没有人敢接收军法官,这些人将来是要配备军中,负责执行军法,监督将领的,而我们这些第一批教官,却没有几个人会在讲武学堂呆一辈子,迟早要编入禁军之中,到时候难免不碰上这些冤家。此时训练起来,轻不得,重不得……”
章楶苦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他倒不料得王厚如此坦率。
王厚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他掂了掂手中的软鞭,淡淡说道:“既然他们想来,就让他们归我管好了。我倒要先看看,这些所谓的随军军法官,究竟长了几颗卵子?”
章楶倒不料王厚居然一口答应,不由松了口气,一面笑道:“这些人也只来受训半年,然后还要回卫尉寺受训半年,主要是成为卫尉寺军法官的教官,派到军中的机率也是很小的……”
王厚忽然注视章楶,脸上肌肉一跳,轻声道:“大祭酒太小看我了!我王厚对朝廷忠心耿耿,怕什么军法官!”
章楶晒然一笑,道:“那就好。我还要去看看神卫营的教官,兵器研究院的惨案,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
王厚连忙欠身抱拳,道:“末将恭送大祭酒。”
※※※
尚书省,政事堂。
政事堂会议。
左仆射韩绛、右仆射吕惠卿并排坐在上首。吕惠卿打量着座中的诸人,六部尚书中,吏部尚书冯京、户部尚书司马光、礼部尚书王硅在左,兵部尚书吴充、刑部尚书陈绎、工部尚书苏辙在右;六部尚书之次,则是大理寺卿张景宪、司农寺卿安熹、太府寺卿石越;压班的两个座位,左面坐着尚书左丛王安礼,右面坐着尚书右丛吕大防。此外,太常寺卿常秩与新任军器监兼知兵器研究院苏颂则坐在了最下首,他们二人均不带参知政事衔,是奉命前来旁听并作证的。若按照旧制,太常寺卿为九卿之首,如今却事权多削,反而远远比不上九卿之末的太府寺,看着正襟危坐的张景宪、安寿、石越,常秩不由在心里感到一阵别扭。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吕惠卿眼中。
吕惠卿淡淡一笑,旋即正容,随即缓缓说道:“太府寺卿石大人关于建忠烈祠与先贤祠供奉殉国将士与逝世贤者的建议,门下后省通了忠烈祠的建议,却驳回了先贤祠的建议,理由是:凡国之贤者,或可入孔庙陪祠,或可入宗庙配享,设先贤祠是多此一举,虚耗国努。”他说到这里,有意无意的望了石越一眼,见石越面色沉静如水,竟是看不出深浅,心中一凛,继续说道:“今日要讨论的第一件事,就是政事堂是否决定坚持设立先贤祠?”
韩绛轻轻咳了一声,望着石越,问道:“石大人,你是倡议者,你的意见如何?”
石越的目光依次扫了众人一眼,才缓缓说道:“下官依然认为先贤祠的设立非常有必要,因为孔庙、宗庙非常人所能配享。”
“贤者自然不是常人。”吕惠卿接过话来说道,“在下以为,给事中们担心的,是先贤祠供奉的人是什么人,是不是要把杨朱墨翟之流,全部请进去供奉?谁有资格入先贤祠又当由谁来决定?如果这些问题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奏折只怕会再次被驳,那就会是很严重的事情。”
“虽不必杨朱墨翟皆入祠,但是如算学名家入祠,却是可以的。此前以算学家配享孔庙,争议甚大,若设先贤祠,便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石越的声音微微抬高了些,似乎要以此表明他的决定,但在他的心里,却知道以这样的理由,是很难说服众人的。他知道先贤祠对在座的人来说,除了苏颂以外,都没有任何吸引力可言。在座的这些人死后,既便是进不了孔庙,也是能进宗庙配享的。
果然,礼部尚书王硅以息事宁人的语气说道:“石大人,这个先贤祠如果专为祭祠算学家,似乎没有什么必要。何况,这次兵器研究院不幸死难的人,完全可以进忠烈祠祭奠,那也是罕见的殊荣了。为何非要偏执于一个先贤祠的设立?”
“二位相公,诸位参政,常大人、苏大人,”石越抱拳环顾,慨声说道:“先贤祠的设立,是功在千秋的事情,它可以鼓励一代一代的人,去追求真知,了解天地间的奥秘,甚至于不惜为此献身,因为他们会知道,自己死后,英灵能得到祭奠,自己的努力会得到天下的认可!同时,先贤祠也是慰藉军器监事件中死去的二十五名研究员和八名工匠的地方,他们不仅仅是为国捐躯,他们也为追求真理而死!在一个个教训中吸取经验,是我们前进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他们必须被我们用一种特殊的形式来纪念!”
但是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话。司马光璧眉道:“死去的人诚然值得悼念,但是有英烈祠足矣。我总以为,如果创立先贤祠,一定会破坏董仲舒以来儒术独尊的地位……”
石越愕然道:“君实尚书何出此言?”
“朝廷为钻研奇技淫巧的人如此郑重的大开先例,如果说不影响天下的风气,我却是不相信的。如果只是入祠英烈祠,倒还算得合情合理。”司马光目光直视石越,似乎想直入他的内心,了解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君实尚书,这是一种偏见!”石越也正视司马光的目光,朗声而答,没有丝毫回避。
“偏见?儒学自是正统。”
“儒学不仅仅只有九经!天地之间,存在大道,要了解道是什么,就需要我们格物致知。仅凭九经,是不能了解天地的真理,圣人的本意的!”
吕惠卿心里其实是非常同意石越的意见的,但同时他也十分怀疑石越是不是别有用心。不过吕惠卿更明白这件事背后有着什么样的含义一一白水潭学院集体悼念死者英灵的事情,他早己听说,《沛京新闻》、《新义报》甚至《谏闻报》都有详尽的报道,因此吕惠卿没有丝毫兴趣去得罪白水潭学院上万师生。他更乐得看石越和司马光打擂台。
而与吕惠卿相反的是冯京虽然心里支持司马光的意见,但是却不愿意看到二人发生矛盾,这时见二人争执,便连忙出来说道:“我以为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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