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权柄
二人知是蔡京,连忙转身,抱拳道:“蔡大人。”
蔡京却知二人身份与众不同,丝毫不敢怠慢,回了一礼,笑道:“我比二位痴长几岁,如蒙不弃,叫我一声元长兄便可。大家不必过于拘谨。”
“岂敢。”
“康时、少游,可是嫌我是个俗人?”蔡京笑道。
“蔡大人的字名动天下,京师至有人百金相求,少游的词连大苏都称赞,若说我是俗人,那还差不多。”唐康笑道。
“康时何必过谦?白水潭谁不知康时的大名?同时在明理院、格物院上课,而且成绩优秀,号称才子。”蔡京恭维道。
唐康倒想不到蔡京竟然连这些也知道,他虽然为人沉稳,但毕竟年轻,还真道自己的声名竟然传到了杭州,心里不由暗自得意,口里却谦道:“几年来格物院越发受重视,明理院学生兼格物院功课的,在白水潭也有五六百人。我却也算不得什么。蔡大人……”
“康时真的要如此见外?”蔡京不悦的说道。
唐康与秦观见他如此,对望一眼,改口说道:“元长兄。”
“这便对了。”蔡京顿时喜笑颜开,笑道:“这次我们奉旨出使高丽,正要齐心协力,大伙儿都是为了皇上大宋,也是给石参政争口气,千万不可生疏了。”
“正是。”秦观笑道:“元长兄以前去过高丽吗?”
蔡京嘻笑道:“我虽然提举市舶务,却是连海也没出过几次。哪里便去过高丽。”
“那?”
“二位放心。高丽不比倭国,高丽贵族学汉文,讲汉话,虽然和普通百姓之间言语不通,和高丽国官人,却是没有任何交流的障碍的。何况我使团之后,还跟着这许多商船,其实精通高丽语的人多的是,我已经让人召集一些对高丽风俗民情非常了解的人,来船上给我们讲课。这叫有备无患。”蔡京微微笑道,显是胸有成竹。
“难怪家兄时常夸赞元长兄颇有干才。”唐康对蔡京也是很佩服,但他久在石越身边,自是知道石越对蔡京颇有疑忌之意。
蔡京微觉得意,脸上却不动声色,又笑道:“每次使节、商队出海,都有专人进行详细的记录,这些记录我早让人抄录了一份,带在船上。康时与少游若有空,不妨也看看。孙子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此去,要说服王徽出兵辽东,并非易事。”
唐康点头道:“必然要读。”
秦观却说道:“高丽国国王王徽即位以来,高丽一直弱小,面对辽国,自保不暇,要游说他攻辽,又无大宋策应,的确是太难了。”
“凡人必有欲望。世人最难戒者,惟一‘贪’字。若能诱之以利,使其利欲熏心,则无论什么傻事都做得出来,虽然斧钺加身,也不能使其后退半步。少游千万不要以为天下人都能够懂得取舍进退,取舍进退,虽智者也未必能够周全。”蔡京说完,走到一个文吏跟前,取宋两张报纸,递给唐康与秦观,笑道:“我查了不少关于高丽的记录,二位看这《海事商报》的这篇游记,说高丽国王心慕汉化,在开京建了白水潭学院与西湖学院各一座,规模制度,甚至名称,完全仿照本朝,不过只能让贵族子弟入学罢了。高丽贵族对本朝丝绸、瓷器、钟表、书籍的喜爱,比倭国平安京(今京都)的贵人更深,单单那种价值高达一万贯座钟,在小小的高丽国竟然卖掉了三十八座之多!”
“这能说明什么?”秦观不解的问道。
“这说明高丽贵族生活极其腐化。”唐康收起手中的报纸,说道:“他们极度的想要过一种更好的生活,希望自己的一切,不要比中原的贵人差。”
“正是。”蔡京笑道。他一向知道唐康不可轻视,这时更加加深了这种印象。“所以我们可以知道一点,高丽国王和他的贵人们,有极强的欲望。接下来,我们要明白的,是他们的勇气有多大,他们敢不敢为了更好的生活去冒险?”
“不管他们有没有冒险的勇气,我们的任务,就是一步步引导他们去冒险。而且,他们必将在这场冒险中,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唐康笑道。
秦观震惊的望着唐康与蔡京,一时竟说不出话未。
蔡京轻松的笑道:“少游,不必如此。为了大宋的利益,让高丽人去送死,是一种仁慈,至少是对大宋百姓的仁慈。我们如果成功,将来就要少死许多大宋的百姓,国库就要少花许多百姓的血汗。”
唐康知道秦观喜欢的,是以堂堂之师,击皇皇之阵的战争。他注视秦观,良久,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递给秦观,笑道:“少游,走之前,家兄让我把这本书转赠给你。”
秦观疑惑的接过书未,只见封皮上写着三字草书:《战国策》!
“家兄曾经说道,西夏、大辽,本属中国,自当混一;交趾、高丽,亦中国之后院,岂可落他人之手?我辈当勉之。”
秦观正在细细品味著这句话,忽然,了望塔上的水手吹响了号角,一时间旗号挥动,原本松散的水手迅速紧张起来,纷纷拿起武器。随船的水军武官楼玉匆匆走了过来,欠身说道:“蔡大人,唐大人,秦公子,有海盗。”
“海盗?”蔡京吃了一惊,道:“什么海盗敢来打劫我们?”
“回大人:最近因为薛提辖率海船水军南下,东海(阿越注:含黄海,古代东海包括东海、黄海、日本海,而太平洋则称东大洋)海盗便猖獗起来,但是敢于正面和冲撞杭州市舶司水军的海盗,下官却还是第一次听说,已往他们连大规模的商船队都不敢招惹的。”楼玉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笑容,居然有人敢在东海水域公开挑战大宋海船水军的权威,的确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蔡京见他如此轻松,也放松下来,笑道:“本官便看楼将军破敌。”楼玉官职低微,本不配称“将军”,他听到蔡京如此称呼,心中亦不由得意,笑道:“海上稍成气候的海盗,多是辽国契丹人、女直人与高丽人组成,据说数十年前,曾经有这样的海盗攻入倭国,倭国用尽全力,才将他们击败。但若说要在我大宋的海船水军面前,未免就有点过于不堪一击了。”
“将军莫要轻敌。”蔡京提醒道。
“大人有所不知,他们所以在倭国横行无忌,完全是因为当时倭国人作战,喜欢什么一骑讨,喜欢双方武将单打独斗,海盗们兵种配合进攻,对倭人来说,简直闻所未闻,怎能不败?后来倭人学了个乖,海盗们便支撑不住了。海盗中以女直海盗最为凶猛,但终究不可能与我大宋水军相比。”楼玉话音刚落,便听到号角声变,连蔡京也听出来了,这是敌人远窜的信号,显然那支海盗完全是看花了眼,待到看清,自然要逃之夭夭。
唐康听二人对答,忽然心中一动,脱口说道:“女直人!楼将军,能不能派船追上那些海盗,我要见见女直人。”
蔡京笑道:“康时,多一事下……”忽然间,他也明白过来,转身向楼玉命令道:“不管用什么办法,给本官灭了那只海盗。我要几个女直活口!”
楼玉虽然莫名其妙,却知道唐康的身份,兼有蔡京下令,自是不敢违抗,连忙敛容答道:“下官遵令。”一面冲身边的传令兵大声喝道:“传令,调转风帆,追击海盗!”
※※※
东海海面上正上演着一场毫无悬念的追逐游戏;而在汴京城中,白水潭学院格物院博物系的学生们,却在兴致盎然的听一个学生讲叙他的构想:“以汴京为中心,构建庞大的水陆交通网,可以加强朝廷对南方的控制,进一步开发南方。根据这几年的全国考察结果,进行初步分析,我们一致认为,北方,甚至中原,土地的开发已经渐渐饱和。请原谅我借用一个名词,所谓的饱和,就是在一定的条件下,溶液中所含溶质达到最高限度。若不明白,请参看《学刊》第三十五期格物卷的论文《溶解分析》。我这里用来比喻事物达到最大限度。我们有一个发现,虽然大宋建国以来,赋税非常仰仗东南,但是南方并未真正的开发,南方大有潜力!最值得我们重视的,便是荆湖北路、荆湖南路、江南西路、广南东路、广南西路,特别是荆湖北路与荆湖南路,我们认为大有可为,还可以开恳更多的良田,供养更多的百姓!据我们保守的估计,如果二路真正开发成熟,其粮食产量最少能占整个大宋的二成,这还是最少。所以,我们认为,开发南方,并不是痴人说梦……”
坐在最后排的程颖低声对桑充国说道:“王介甫一定很喜欢这个构想。”
桑充国苦笑着摇了摇头,用只有程颢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这也是子明的构想。博物系与子明的观点,不谋而合。”
“啊?”程颢大吃一惊,道:“这只是一种构想。构想也许是合理的,但是未必可以付诸实现。这对朝廷的财政,会有毁灭性的打击。当年隋炀帝修运河,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子明应当有别的办法,他总能想到一些更好的办法”连桑充国这样的理想主义者,也知道这样的工程有多么浩大。
“司马君实一定会反对,过于劳民了,百姓不应当再受这个苦。”程颢无法想像石越能用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司马君实的理财方当,一向保守。自然不会轻易同意。便是苏辙,也未必会同意。子明如此要开始这个计划,就一定会先说服苏辙。”桑充国的声音压得更低。
台上的学生继续慷慨激昂的演说道:“……从汴京到江陵府,到潭州,到广州,所有的主要城市,用陆路与水路连结起来,在军事上,可以加强朝廷对南方的控制,使更多的蛮夷归化,成为编户齐民;在经济上,便于漕运的畅通。更重要的,是可以加强与南方的交流,有计划的向南方移民,也将更先进的耕种技术传播到南方,十年之内,可以初见成效;五十之内,可以克建小功;一百年之后,国家坐享其利……”
程颢摇了摇头,“这些学生难道真的只见其利,不见其害吗?隋炀帝之事,不可不惧!不可不惧!”
※※※
石府。
“子明,你疯了吗?”苏辙不可思议的望着石越。
蔡卞和唐棣也觉得不可恩议。蔡卞从容说道:“仅仅是修苌、拓宽从汴京到广州这一条宫道,如果用十万民夫修苌五个月,以一个民夫一天花费十文计算,这笔开销就是一十五万贯,然后还有工具、材料、运输等等开销,五个月完工,我认为花费在四百万贯到六百万贯之间,如果拖到一年……这还仅仅只是一条官道,如果要完成石大人所说的构想,下官认为那笔开销,可能不会低于大宋七到八年的财政收入总和。”
唐棣无比担心的看着石越,非常怀疑他是不是因为阿沅的失踪而导致精神,陇惚,在国家财政并不是十分乐观的情况下,提出如此庞大的计划。构建一个几乎遍布整个南方地区,以及部分北方地区的水陆交通、传驿网。虽然说是“非常长期”的计划,也会让人觉得耸人听闻。他尽量委婉的说道:“子明,我认为我们可以等上几年……”
“子由、元度、毅夫,你们先听我说完整个构想。”石越伸出双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一面向陈良打了个眼色。陈良立时转身,取出一幅“天下郡县图”来,铺在桌子上。石越走到桌前,苏辙、蔡卞、唐棣等人也围了上来。
石越取来一根玉如意,在地图点依次点了几个城市,一面缓缓说道:“汴京为中心,沿汴河至楚州,再沿运河到扬州,不仅沟通长江、大河两大水系,也堪称整个大宋的生命线。汴京的生存,严重依赖汴河的漕运,几乎一日不可离。为了更好的解决漕运问题,我以为可以在泉州、福州、杭州、扬州建立四个大的港口,利用海运,解决福建路、两浙路与京师的运输问题。但是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京东东路、淮南东路、淮南西路、江南东路、两浙路、福建路,以及江南西路,这八路是大宋赋税的主要来源,但是所有的运输,最终全部要依赖子汴河,而汴河的运输能力,已经到了一个极致。因此,我认为,要充分利用长江的功能,从汴京到沿长江的城市:江宁、鄂州、江陵,甚至庐州、光州、襄州,都要用有更大运能的官道连结起来,而长江以南诸路,也同样要用水、陆两种交通渠道,从而使整个南方的流通变得非常的顺畅,而漕运过份依赖汴河的状况,也可以得到部分的缓解。特别考虑到荆湖南、北两路的开发。这两路与京师的联系,绝对无法指望汴河。”
“开发荆湖南、北路?”众人越发的震惊起来。
“不错。”石越的神色非常淡然,他用玉如意在二路的地图上画了个圈,道:“我并非为了修路而修路,构建水陆交通路,其目的是促进南北流通以及南方内部的流通,主?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