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权柄
主意。”
吕惠卿与文彦博、石越一齐大吃一惊,几乎齐声道:“撤掉庆典?!糊涂!”文彦博转身对枢密都承旨曾孝宽说道:“你快去开封府,命令庆典照常进行。皇上得病之事,暂时不许声张,敢传言者,斩!”
吕惠卿目送曾孝宽离开,不动声色的望了文彦博一眼,一把推开李向安,率领诸宰臣径直闯进睿思殿。留下李向安与童贯等人面面相觑,半晌才回过神来,立时追了上去。
到了殿门之外,吕惠卿与文彦博掀起衣襟,跪在门前,高声说道:“臣文彦博、吕惠卿率两府宰臣,给陛下请安。”说完之后,停了半晌,殿中却没有一点声音。二人又提高了声音,重复道:“臣文彦博、吕惠卿率两府宰臣,给陛下请安!”
半晌之后,殿门“吱”的一声,终于打开。从殿中走出两个人来。
吕惠卿与文彦博抬起头来,不由怔住了,原来这两人,一人是皇帝的嫡亲弟弟昌王赵颢,一人却是李宪。文彦博与吕惠卿狐疑的对望一眼,也顾不得失礼,文彦博便站起身来,须发皆张,厉声问道:“李宪,陛下呢?!”李宪从未见过文彦博如此失态,目光凶猛,竟似要杀了自己一般,不由一怔,一时竟然忘了答话。
石越见着眼前形势,不能不惊心,当下不动声色的走到王韶身边,在他手心写道:“速调狄咏。”王韶心中一凛,趁众人不注意,立时便退了出去。
文彦博见李宪不说话,愈发惊疑不定。又厉声问道:“李宪,陛下呢?!”
李宪这才回过神来,忙答道:“陛下已经安歇,明日方召见诸位相公。”
“陛下不见我们?”文彦博冷笑道,看了昌王赵颢一眼,一把甩开李宪,竟然直接闯进殿中。众大臣也紧紧跟着,闯了进去。李宪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竟是不知所措。他望了赵颢一眼,见赵颢面上露出惊惶之色,兼之满头大汗,心中灵机乍闪,猛然间明白,究竟为何文彦博等人会如此紧张!不由顿时暗骂自己糊涂,跺了跺脚,急忙跟着众人走了进去。赵颢却是站在那里,进退不得。
********
李宪到了赵顼寝宫之时,发现在赵顼已然被闹醒了,由高丽来的王贤妃与两个宫女搀着,坐在床头。文彦博等人一起齐跪在床前,文彦博以头顿地,老泪纵横的泣道:“陛下龙体欠安,岂可不知会两府,而拒两府于殿外,使中外疑惧?前唐之鉴,让人触目惊心。陛下岂得如此?昌王虽是兄弟,然当此非常之时,岂得不避嫌疑?李宪阉人,如何可以托以安危?王贤妃高丽人,安能于此时侍奉左右?臣请陛下,当请皇后前来侍奉;使诸亲王归藩邸;使两府旦夕问起居。如此方可安天下之心,防患于未然。”
赵顼在相国寺时便感不适,后来又吹了冷风,竟突然晕倒,此刻虽然醒转,但却依然是头晕眼花,浑身无力。虽吃了太医的一剂药,也不觉如何好转,正欲上床休息,哪里料得竟冲进一班大臣,个个面色凝重,似惹出了什么大事来。正自奇怪,听了文彦博的话,这才略略明白些究竟,有心想要怒他们小题大做,但见他如此情真惶惑急之态,终又忍住不说。
王贤妃与李宪听到文彦博直斥自己,丝毫不加掩饰,连忙也跪下来。李宪在宫中呆了三朝,王贤妃是在勾心斗角上丝毫不逊于任何一国的高丽王宫长大,自然一听,便知道文彦博话中之意。但文彦博既然是枢密使,又是三朝老臣,是朝中仅次于富弼的人物,皇帝不语,他们又哪里敢去分辩?李宪倒也罢了,王贤妃却毕竟是个女孩子,她用心服侍赵顼,博他欢心,并无半点他心,哪里经得起如此怀疑?一腔眼泪立时便到眼眶中,转了几转,只是勉强忍住,不敢教掉了出来。
只听赵顼有气无力的说道:“朕无事。昌王是朕的兄弟,王贤妃忠心耿耿,与大宋人无异,不必猜忌。李宪不过一忠奴,也不必放在心上。自明日起,两府旦夕入内问起居便好。”
文彦博此时见赵顼能说话,已经稍稍安心。又听吕惠卿说道:“陛下所言固然有理,但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举措。臣请陛下准许,自今日起,两府都要有宰臣轮流夜宿禁中,以充宿卫,以备非常。”
赵顼苦笑道:“似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吧?”
石越趋前一步,哽咽道:“陛下负社稷之重,安能不慎重?若非如此,臣等不敢奉诏。请陛下念着皇子尚幼,准许臣等入禁中宿卫。”
众大臣一齐叩首道:“请陛下恩准。”
“罢罢,那便如此。”赵顼无力的挥了挥手,与其说他同意了,不如说他实在没有力气与这些大臣们争执。“众卿退下吧,朕想休息了。”
众人连忙叩头谢恩,这才轻轻退了出来。刚刚走到殿门之前,便见王韶与狄咏带着一班侍卫走了过来。石越见文彦博眼中有怀疑之色,忙说道:“刚与李宪争执,是下官请王副枢使去调侍卫。”
文彦博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转身向吕惠卿说道:“今日老夫与相公一起宿卫。睿思殿的侍卫,暂时全由狄咏统管。相公以为如何?”
“一切全凭文公吩咐。”吕惠卿淡淡的说道。
他话音刚落,便见皇后的鸾驾亦向睿思殿过来。众人又连忙跪倒迎驾,向皇后坐在鸾驾之中,在殿前落了驾,然后在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见着文彦博等人,似是舒了一口气,仓惶的脸色稍见镇定,这才走到文彦博跟前,柔声说道:“国家不幸,太皇太后与皇帝欠安,一切要有劳烦诸位大人。文相公,你是三朝老臣,一切多有仰赖。”
众人听到“太皇太后与皇帝欠安”这句话,稍稍放心的心顿时又全部被提了起来,文彦博又惊又疑,反问道:“太皇太后也凤体违和?”
向皇后红着眼眶点了点头,说道:“国家不幸。”一面走到石越身边,忽低声说道:“石参政,官家一直和哀家说卿家是忠臣。”
石越听到向皇后没头没尾的这句话,心中顿时一凛,沉声说道:“臣断不敢辜负陛下与圣人。”
向皇后微微点头,不再言语,缓缓走进睿思殿中。
**********
太皇太后与皇帝的这场大病,非但来得突然,病势更是超出想象的沉重。自十二月初八起,太皇太后曹氏一直卧病在床,每日只能勉强吃一点东西;而皇帝的病,更是一日重过一日,开始时似是感染风寒的症状,低热一直不退,然后又添上了腹痛隐绵之症,一日间要腹泻四五次甚至七八次,便中夹赤白粘液,间或带血。六七日之后,已是面容憔悴,形体清癯,畏寒肢冷,口干唇红。太医们虽然开了各种方子,总是不见效用。到了十二月十七日,赵顼整个人,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宿卫睿思殿的宰执大臣们,脸色也一日比一日黑了下来。虽然禁止报纸报道皇帝的病情,但是邸报上却是要向天下官员通报的——在那些虚饰的美丽文辞之后所包涵的真实意义,所有的官员都能猜出个七八分。每个人心中都无法回避一个念头:赵顼唯一的儿子赵佣,现在还没有满月!如果皇帝大行……
*********
唐康与秦观在十二月初八就已经知道皇帝病重的消息。石越虽然如日中天,但他深深的明白,他的一切根基,都有赖于皇帝的信任,如果一旦皇帝大行,一朝天子一朝臣,立幼君的话必然是太后垂帘;立长君则多半是昌王绪位,无论是哪样,对石越的改革,都会平添难以预料的变数。因此,石越一系的官员,比起旁人来,都更加关心赵顼的病情。免不得要四处求神拜佛,寻访名医。唐康出使高丽回国后,被授予枢密院侍卫司检详官之职。这几日之内,他可以说亲眼看到内廷当值侍卫的人数一班一班的增加,侍卫们保护的重点,不是太皇太后所在的慈寿宫,也不是皇帝住的睿思殿,而是朱贤妃与皇子赵佣所住的流杯殿。太皇太后在病中降了一道从所未有严厉的懿旨,命令御龙骨朵直两班侍卫,昼夜轮值,若有任何闪失,两班侍卫与流杯殿的太监、宫女,便全部赐死。而皇后,却在十二月十八日,托人从宫中赐了把一把扇子给石越。
“昨日,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各有赏赐;今日,皇后又赐了一把扇子给公子……”李丁文皱了眉毛,“难道皇上真的要大行了么?”
石越苦着脸,摇了摇头,道:“眼下的情势,无法判断。前天是我轮值,眼看着皇上的身体……”
“究竟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太医只说是阴阳两亏,却各有各的意见。唯一统一的,是所有的太医都认为这个病只能慢慢调理。”石越对医术一窍不通,但每想起这些日子来太医们天天争论不休,却始终不得要领,皇帝每日间汤药流水价的服下,而皇帝的病却迟迟没有起色,不由得大感头痛。
“我曾经听到一点传言……”唐康神色间有点迟疑。
“什么传言?”
“有人说与王贤妃有关,说皇上亏了身子。眼下王贤妃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各种谣言,对王贤妃非常不利。”
李丁文瞳孔聚然缩紧,断然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攻击王贤妃的谣言,是为了对付公子的。”
“不错。王贤妃送进宫中,与蔡京和康时有关,便是和我有关。不过这种谣言不攻自破,暂时不用理会。皇后赐东西给我,言外之意甚是明确。”
“现在的事情,都难以下定论。”李丁文低声说道:“奇怪的是,太皇太后为何要下这道杀气腾腾的懿旨?以太皇太后的精明,如果皇子无忧,是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她这是在做给一些人看……宫中一定出了什么事情。”
“如果有什么事情,必然是针对昌王的。”石越顿时后背发凉,如果皇帝真的大行,在这种立新君的政治斗争中,站错了队是不可以原谅的。虽然他所熟知的历史,赵顼绝不应该这么早死去,但是历史根本已经改变,出现什么意外又有什么奇怪?既然耶律洪基可以死,凭什么赵顼就不能死?
李丁文沉吟半晌,喃喃道:“昌王也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又一向很受太后喜爱,如今小皇子的如此年幼,国家要立长君也不是说不过去。昌王虽然反对新法,却与桑充国交好。而新生的这个小皇子,虽然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但毕竟是名义上的儿子,皇后自然是愿意立自己的儿子。而若立幼君,则必然要由三位太后主政……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知道两宫太后怎么想……皇上与皇后,自然是愿意要立自己的儿子的。”
“眼下说这些为时过早。”石越站起身来,沉声道:“不论如何,要尽一切办法让皇上康复。别的事情,等事情不可为再说不迟。后发制人吧。”
***********
慈寿殿。
司马光垂手站立在殿中,眼前一道轻纱帘在微风中飘动,帘后一个曹太后斜靠在枕上。偌大的慈寿殿中,只有太皇太后曹氏与司马光两人,静得似乎能够让他们听到对方的呼吸之声。
不知沉默了多久,曹太皇太后才低声说道:“君实相公,满朝文武,堪称社稷臣者,唯有韩琦与司马公。可惜如今韩琦已死,便只余了公一人。”
“臣……”一向端庄严肃的司马光,听着曹太后诚恳低沉的话语,不禁微微哽咽起来。
“皇帝病重,虽然帝王有上天护佑,但是诸事不得不防万一。偏偏哀家的身体也不争气,老太婆眼见也没几天好活了。可如今皇子尚未满月,诸事便不能不防。朱家你素是知道的,并没有什么势力,断不至于有外戚专权;朱妃也为人谨慎,皇后也最是贤淑,有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她们两个妇道人家,既不懂也不会去做。因此,有些事情,老太婆便不能不为她们预先安排了。”曹太后一气说了这么多话,已觉乏力,便停下来,歇息一会。
司马光是何等人物,早已知道曹太后分明是在托孤了,他知此刻寻常之话也不必多说,便只说道:“臣万死也不敢辜负太皇太后与皇上的信任。若有主上有个万一,臣定会竭力尽心,让幼主能顺利亲政。只盼太皇太后能保养凤体,皇上能保重龙体,太皇太后与皇上洪福齐天,必然无事。”
“生死之事,哀家其实看得甚淡。”曹太后摆了摆手,缓缓道:“哀家也早就应当去见仁宗了。只是大事未安排好,却没面目见仁宗于地下。不管怎的说,哀家都活不到皇子行冠礼的那一日了。所以有些事情,此时便不能忌讳。”
“请太皇太后放心。”
“司马公是天下闻名的君子,有些事情,司马公想不到。哀家却是放心不下,既担心我那曾孙子不能顺利亲政,也担心他甚至坐不了那个龙椅。”
电光火石之间,司马光只觉得心脏霍然揪紧。一个想也不敢想的念头顿时涌上心头,但数十年的宦海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