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弹剑问天
那蓝衣女子闻得这番言辞文绉绉的,只疑听错了,四下张望,眼前却只有这无礼的白衣少年。这人背插长剑,乱发散肩,行动之间,仿若莽夫,如何能说出如此一番话来?
她却不知这吴飞泓的师父,未入江湖之前,乃是个大有才学的钦宗进士,吴飞泓虽然生性粗鲁,不喜文学,但在师父戒尺相逼外加不传武功的威胁下,以勾贱卧薪尝胆之志,苏秦悬梁之勇,终于还是学得满腹经纶。
他虽然平时言语粗野,但真要说几句子曰诗云什么的装装斯文,骗骗小姑娘,那还不是俯首拈来?今日机缘巧合之下,他抛弃生平陋习,说出这番言辞来,不过是牛刀小试,不足道哉!但却立刻赢得这蓝衣少女的好感兼好奇之心。
“吴飞鸿?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么?蛮有气势的名字嘛!这家伙长得其实……其实也蛮英俊的啊!只是刚才怎么那么冒失?”这少女思忖道,“他刚才一下子就飞了起来,好象很厉害啊!”
虽然她父亲平日没少叮嘱她“人不可貌相”,而她母亲也常告诉她“越是英俊的少年,越是不可靠”什么的,但这少年面相英俊,举止虽然只有三分的温文尔雅,却自有六分的粗犷之美,外加一分羞涩,这些加在一起立时就赢得了她的好感。刚才为什么甩人家三个耳光,立时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各位看官,可见这俊男美女必定比平庸的人多占便宜的!)
她思忖至此,翻身一跃跃下马来,身手居然颇为敏捷。
第一卷 京华烟雨 第三章 对景难排
“吴少侠客气了!正如少侠所说,事出突然,不是少侠的过错。”这蓝衣少女立定之后笑道,“只是少侠刚才伫立堤上,似乎心事重重啊?”她常听姑母讲江湖上的侠少风流,早盼认识武林年少,只是他父亲家教甚严,如何会让她浪迹江湖?一切自然无从谈起。今日父亲许可,她难得放马苏堤,终于得偿所愿,识得这会飞的江湖少年,如何能不欣喜?刚才这少年无礼之事,不过一场误会,自然早不放在心上,立时收敛起平素刁蛮性情,关心起这少年为何苏堤独立来。
吴飞泓细思之下,也终于把事情弄了个所以然。自己刚才只怕是想事太入神,不知觉间竟走到堤中间来,正好挡住了这蓝衣少女驰马而过,后来自己抱住这少女,人家清白姑娘,自然要给自己几记耳光的,自己神魂颠倒下,居然以为别人在为自己打蚊子,传扬开去,将来还要名震天下的莫名神剑吴飞泓吴少侠只怕立时就要成为江湖笑柄了。自己不能杀人灭口,当然,就算可以,老子也是舍不得的,那只剩下讨好她一途了。
计较已定,吴飞泓又是行了一礼,笑道:“些许小事,不敢有劳姑娘挂怀。倒是刚才的事,实在是抱歉得很,希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小生自当守口如瓶,不会有辱姑娘清誉。”这话说得漂亮,却一没有告诉对方自己到底再想什么,二来恶人先告状,“有辱姑娘清誉”云云,说得好听,其实是反退为进,先堵了对方的口,怕的却是有辱自己清誉!
那蓝衣少女虽然冰雪聪明,却少历人情,那知对面这少年用心良苦,真以为他是为自己着想,当下连连点头,感激道:“吴少侠放心就是,小女子不会对旁人说的。”
吴飞泓见这少女如此爽快,不似平常姑娘娇柔造作,心下略略惭愧,却更加喜欢了她几分,微笑道:“多谢姑娘!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呢!”
“小女子申兰。”那少女爽快答到。
“哦,原来是申姑娘。”吴飞泓心下一喜,终于是知道这姑娘名字了。
申兰抿嘴笑道,“少侠不要这么客气,你叫我小兰,我叫你吴大哥,你看如何?”
吴飞泓大喜,忙道:“好,好。好!”
兴奋之下,他竟连说了三个好字。
二人心中喜悦无限,一时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看着对方。
忽地空中传来一阵清呖的叫声,三长两短,如春雨过桥,让人耳目一清。
申兰双眉一蹙,面色怅然,黯然道:“吴大哥,家中仙鹤鸣叫,想是家父唤我回去。我要走了。”
吴飞泓也是神情一黯,勉强笑道:“小兰,既然是伯父找你,那你去吧。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申兰心知今日一别,不知何年月才能再见,当下道:“吴大哥,我就住在这西湖附近的梅庄,你要有空,欢迎到寒舍作客。你带着这个香囊,就可以见到我了。”她边说边自腰间解下一个香囊来,递到吴飞泓手中。
吴飞泓轻轻握住那个香囊,只觉得其中似有茉莉芬芳传来,又似有寒梅清冽,幽兰沁入心脾,竟似百花在里。他无暇细思究竟,只是坚决道:“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申兰愁眉立展,笑道:“吴大哥,你一定要记得来找哦!不然,嘻嘻,可别怪我打你一个耳光。”言罢,还吐了吐舌头。
吴飞泓只觉得有心头暖意升起,怕自己流下泪来,忙把头一抬,笑道:“君子一言。”
申兰笑着接道:“驷马难追。”
说罢这句,她翻身上马,一勒缰绳,那飞雪宝马一扬蹄,急驰而去。那申兰虽然放不下吴飞泓,却终于没有回顾一眼。
吴飞泓怅然望着那飞雪远去,左手紧握香囊,右手轻轻抚摩刚才被申兰打过的脸颊。想到深处,他啪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立时响起兴奋的声音:“他妈的!居然是真的!”然后就是一阵哀鸣:“为什么会疼?小兰打老子的时候,为什么就不疼?”也许是女孩子手上劲小吧!他立时想通了。
日上三竿,洒在身上的阳光让他觉得全身每个毛孔都象是吃了人参果,岂一个爽字了得?
一声冷哼他自身后响起。吴飞泓正神游太虚,心绪飘忽,听到有人声,不禁吓了一跳,是真的一跳!这一跳足有两丈高,和上次不一样的是,人在空中,一个反转,极其漂亮的转过了身来。
白衣人易尘封正冷冷的看着他,那眼光似乎在看一个死人。昊飞泓人在空中,心下大惊,此人何时近身,自己竟无发觉,其人轻功之妙,敛气之能,当真是鬼神莫测!
午时三刻到了。
“呵呵!易前辈早!”吴飞泓在空中摆了摆手,笑颜相向。
易尘封面色不变,冷然道:“动手。”话音一落,人影已原地消失!轻风徐来花不动果然名不虚传。
吴飞泓落了下来,即一举手,叫道:“停!我有话说。”
再看时,易尘封还是站在刚才的位置,冷冷的看着他,森然道:“快放。”只是两个字,却是“有屁快放”的意思。
吴飞泓心下惊呼易尘封移形换位的快速,面上却似是不与他计较一般,笑嘻嘻地围着他转了一圈,忽然大叫一声:“你果真就是易尘封?”
易尘封心中虽怒,却还是淡淡道:“是。”
“好。前辈果然是人称”往事只堪哀“的易尘封,但前辈可知我是谁?”
“古剑派嬗司之徒,无名小卒,不足挂齿。”易尘封冷笑道。
“这话原也不错。但老子打败你之后,立时就可以扬名江湖了。你总得到江湖上替老子宣扬啊,可连老子名字都不知晓,怎么宣扬老子的英雄事迹啊?”吴飞泓面不改色,依然嬉皮笑脸,只是被易尘封看轻,心中有气,言语之间也就不尊为前辈了还老子长老子短的。
他不看易尘封已是变色的脸,续道:“而且你和老子打架,连老子名字都没问,显然是不尊重我。一个人连和自己比武的对手都不尊敬,那就是不尊敬自己,连自己都不尊重的人,如何能让别人尊敬你?更何况……”
易尘封只觉得耳边有无数苍蝇乱飞,却又不好落人口实说自己欺负小辈先出手,只得生硬地说:“敢问少侠高姓大名?”
“错了。错了。”吴飞泓摇头道。
易尘封奇道:“如何错了?”
吴飞泓摇头晃脑道:“你有两点错误。第一,老子年纪是少的,但却少有行侠之举,不过是昨天帮邻村的吴老太找回丢在山上的绣花针,前天杀了几只……恩……几只偷吃李二哥家麦种的黄鼠狼,那肉一点也不好吃,我劝你以后也不要吃那……哦,你不喜欢吃啊,好,我不说这个了……去年收拾过几个剪径的小蟊贼,前年……”
易尘封只听得头皮发麻,这家伙要是说到他三岁时候帮谁家丫头洗澡什么的臭事,自己还不给疯掉。他忙苦笑道:“行了,我知道你不是少侠了。你说第二点吧。”
吴飞泓笑道:“你这人,怎么比老子还急啊?让老子说完嘛。”
易尘封这回,面上已没什么表情了,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呵呵,这才是前辈高人的风范嘛!”吴飞泓得了便宜直卖乖,“总之,虽然老子有无数侠行,但是,我师父,就是你刚见那老头,他说了,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老子这点英雄事迹,和为国为民比起来,他妈的,简直是荧火与日月争辉,那个,算不得侠的。”
易尘封颔首道:“对。”却不知他是说那老者嬗司的话对,还是昊飞泓的话对。
吴飞泓点了点头,笑道:“孺子可教。”却不看易尘封已是变红的脸和要几要杀死人的眼神,道:“这第二嘛,我的姓,贱得很,比那阿猫阿狗阿易的,虽然要强点,但怎么也说不上高贵的,自然不能用高姓了,而名嘛,也是普普通通的,没什么夸耀的,也不可以说是什么大名了。”他说“阿易”二字时,语速极快,易尘封竟也没听出来。
此次,易尘封耐性竟似极好,直让他把话都说完了,才道:“说完了?”
“啊!理论上呢,是说完了,但实际上嘛,还有……”吴飞泓不紧不慢地说着, “啊,你干什么?老子还没说名……”
原来,易尘封刚才已是难以忍耐,又见他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此时再不顾忌什么身份,扬手就是一剑劈来。
易尘封原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人称“往事只堪哀”那是说只要和他交过手的人,提起往事来,一定会伤心。这还算好的,至于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就只有他的家人亲戚替他哀伤了。所谓“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说的又是此人名震天下的三项绝技:三千往事剑法,对镜神功和排云身法。其中排云身法又称轻风徐来花不动。
江湖传言,十年前,易尘封于武林圣地真水仙阁,挑战仙阁主人凌步虚,于第十三招落败。至于二人决斗的原因,据说是易尘封和凌步虚同时喜欢上了后来的凌夫人杜如眉。
易尘封情断仙阁,伤心人别有怀抱,自此不言武事。每日醉酒江湖,天涯扁舟,看落霞孤骛,浮云聚散,终于有一日于南唐后主李煜所留字画中得悟。次年黄山论剑后,李易安于《人杰鬼雄谱》中说:今时日,吾不得断此二人之强弱矣。其后引为当年憾事。这“二人”说的就是易尘封与凌步虚。
至于后来易尘封是不是再与凌步虚交过手,就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晓了。
此时,他心中恨极吴飞泓,出手时,竟似乱了章法,用剑的手,竟使出了少林伏魔刀法中的“力劈华山”。少林为天下武学之宗,这一套伏魔刀法,原是每个练武之人,少年时扎根基的必学刀法,“力劈华山”原是伏魔刀法中最浅显一招。
但在吴飞泓眼中看来,这一浅显刀招虽是用剑使来,竟也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功效,此时方明白师父所说“大道之行,至简至易”的道理,武功练到极处,原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
那吴飞泓本还有许多言辞没有用尽,却被人快剑斩来,心头愤慨,不知道将易尘封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多少次了。眼看剑已劈到头前,吴飞泓只得压下心头郁闷,向旁一闪,侧身避过,但易尘封剑中所蕴真气还是堪堪扫过头顶。立时许多断发被风吹了起来。
这一剑,似乎还是易尘封剑下容情。
刚才吴飞泓从落地之时,原是背风而立,已是占了地利,而刚才那一番罗嗦言辞,也是要激怒易尘封,人在盛怒之下,必然失去冷静,这他已占了人和,不料如此境况下,那易尘封第一剑出来,自己还是弄得如此狼狈,心中却不怒反喜,暗道:此人武功如此强横,大事可成。
第一卷 京华烟雨 第四章 峰回路转
他心念电转,原不过刹那间事,而易尘封第二剑又已攻到。这一次依然不是招剑法,但吴飞泓一看之下,更是吃了一惊,这一剑竟不过是太祖三十六路齐眉棍中的一招“横扫千军”。
太祖赵匡胤就是凭着这路棍法,领着十万儿郎,打下四十八座军州来,创立了大宋朝。这路棍法原不是什么高深武功,太祖却借以扬威天下,是以在民间便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