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的世界
陈冲深深地吸了口气,摇摇头:“不想。从来没想过。况且,”他看着外面的不夜空,“人说二十岁不成国手者,此生无望。我都18了,就算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练到李昌镐那种地步,何苦自找罪受。”
老头却连连摆手:“不对,其实我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如悬胆目若朗星身材雄壮……”
得!今天捡了个江湖骗子!陈冲真的想抽自己嘴巴,只是看看周围还有不少乘客,才算是没当场动手:少废话,我长得什么模样我自己还不知道么?虽然不算丑,但和赵云那种人物相比差距也大了点吧?陈冲在四川算是个子高的,但175的身材放到北方来可却真是不算什么!而且四川那边一向出的是美女,却少见帅哥……如果大家觉得这样描述有问题,可以回想一下马明宇。
瘦脸,单眼皮大眼睛,眉毛虽然不算短,但皮肤却难免有些黑……这些东西到了老头的嘴里,却成了鼻如悬胆目若朗星,有尉迟敬德之风!
“而且,你没下过棋,怎么就知道自己没希望呢?”老头显然以前干过推销员,这么算起来和陈冲倒算是同行:学国贸的,出来大多要当业务员。“而且我看你骨骼清奇面相不俗,如果跟我学两年的围棋,别说是凡人,就算是天上的神仙都下不过你!”
扯淡了。二十岁前不成国手则终身无望,这句话打有狗那年就有!陈冲虽然不知道老东西这么琢磨自己是个什么意思,但也抱定了打死不开口的主意,给他来个听而不闻。
老头毫不在乎,陈冲下车的时候,他也跟了下来:“其实我下棋很厉害的,被称作大国手……”
“滚!”陈冲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了,站在宿舍门口终于发飚了,“老东西,你跟着我走了一个小时了!我一直没说话,你还没完了?你下棋是国手,那怎么前几年的十番棋你不去?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不会下棋,也不想下棋,可以么?”
老头站在那愣愣的一动不动,身上哆嗦的和秋风里的树叶子一样。
有人看不下去了:“这位同学,这位老人家招你惹你了?你干吗这么不客气?”
陈冲咬着后槽牙说:“你问他,你问问他自己他都干什么了?”
老头哆嗦半天:“孙儿,你怎么这么对你爷爷……”
好好好!陈冲扭头满地找棍子,却被几个人连扑带打按在地上,只能咆哮:“老东西,你再说一句!”
“我的亲孙儿,我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却看我穿得不好,就这么哄我走……”老头施襄夏哭得梨花带雨,“算了,我还是回老家吧,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罢了!坐在宿舍里看着抱着茶杯舒气的老头,陈冲就恨不得找个东西把这老家伙砸死:“说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老头站起来一拱胳膊:“一饭之恩,定当……”陈冲挥挥手:“别说那没用的,我也不打你,也不骂你,你今天晚上随便找张床睡,睡完了,明天走人。别说我不客气,我跟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老头赶紧道谢:“好好,多谢小友了!”
陈冲这时候,却睡不着。毕竟坐火车来的时候他没少睡,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老头却也不睡觉,亮着灯抱着一张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报纸眯缝着眼睛看着什么。
“那个,施老头?”陈冲打算跟他聊聊天。
施襄夏嗯了一声,没抬头。
“你会下围棋?”陈冲左右无事,干脆坐起来跟他聊天,“几段?”
“几段?”老头轻轻笑了一下看着陈冲,“最少,是个七段吧。”
第二章 施老头的来历
七段?“业余七段?”陈冲愣了一下,“水平不低啊。”
“业余?”老头显然没听过这个词——恐怕他那个七段,也不知道是从哪听来的。“不是业余的。”他似乎不太好找形容词,“嗯,反正水平很高很高。”
很高是多高?施老头说不清楚,门外汉陈冲自然也不明白:“那你讲讲,围棋有什么有意思的?”
老头来劲了:“围棋么。木野狐你知道么?说的就是围棋。木头的狐狸,能让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每日想的是他,看的是他,飞扑断打,处处是生机,处处是……”陈冲实在是忍不住打断他:“您说您水平这么高,怎么不参加比赛去?”
老头刹那间从口若悬河兴致高昂变成了蔫头耷脑垂头丧气:“这个……”
“怎么了?”陈冲看着他,“有什么事情么?”
老头看了他一眼:“如果我说一些事情……算了,你肯定不相信。”说完低着头,又不说话了。
陈冲很奇怪:“没关系,你讲讲,我听听。”
老头长叹了一声:“其实,我是大清国人……”陈冲一个跟头从床上折下来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笑死我了!您没睡醒呢吧?没关系,早点睡,明天醒了就万事大吉了。”
施襄夏看了看他,把头发拢了起来。陈冲不笑了,看着老头前半边青青的头皮发楞。
施襄夏叹了口气:“吾今年六十有一,已是知天命而待死之人,本欲作完奕理指归后便从此退隐山林,无奈那日……罢了,便来此莫名之处,语言不明思想不通,双手却又无故消失。眼看到街市以上奇装异服,男女无防竟自把臂而走,吾真不知此何为也。”老头指了指报纸,“围棋虽未变,然行棋之规却已非吾所知之……东洋人竟已将围棋改动至此,吾虽有国手之称,却也不敢再言棋也。奈何老朽实无他长,只得流落街头。如此,已有三日粒米未进了。今日终得见小友,必是冥冥中而有天意,令吾到此。”说完起来一拱胳膊,“陈小友,今日之事,吾必有大报。奈何如今身无分文……”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看傻在那的陈冲。
这老流氓!陈冲总算清醒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要如何?”
“吾不识今之文字,欲得百年来棋之精要而不得。”施襄夏老头站起来弯腰行礼,“请小友替我寻一二棋谱,待我研究之后,再来谈说。”
要钱来了?!陈冲有钱么?左右就这么500块钱,还能买多少书给你看着玩?陈冲第二天早上起来出去买张体坛周报回来,“上面的棋谱有顺序,你总看得懂吧?”
老头满脸大汗:“我不认得这数字为何。”
罢了!陈冲咬着牙,给老头买了一副简易围棋:“看见了么?30块钱!我为了你算是吐了血了。来,看着,我给你摆!”一边摆,一边按着报纸上的解说给他讲。老头倒真是也有本事,看着谱时不时问点子问题让陈冲一楞一楞的回答不上来。
再买!陈冲倒真是有些佩服他了,干脆出去花几块钱买了一本围棋天地,打开一页放在施襄夏面前:“看看,这是四年前苏羽和李昌镐十番棋的第六盘的讲解,我说说,你听着摆,好吧?”他看一眼老头,“这可是最顶尖的对局了,你要是再敢说出个不好来,可别怪我不尊老爱幼。”
老头无不可:“摆吧。”
这老家伙,难道真的是清朝人?陈冲一边摆棋一边斜着眼睛看老头:看看这绸子的褂子,看看那脚上的布鞋,看看那半边光溜溜的头皮,他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也许等一会儿睡一觉,就会醒过来,老头也就消失了!
但陈冲每次闭上眼睛再睁开,却总能看到老头坐在自己面前。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真的?陈冲这时候才想起来拧大腿,但是……真疼啊!陈冲看着叼着烟卷吞云吐雾眯着眼睛看棋盘的老头,心里面突然一阵发炸:难道说,我见到了古人?
不能不说,陈冲的反应很慢。昨天晚上就知道的事情到了今天才算是醒过味来:“你是,清朝人?”
老头可能也听过一些类似的说法,居然听懂了,还点了点头:“我正是(说着还举起胳膊棒表示一下抱拳拱手)康熙爷年生人,见得我主万岁乾隆爷盛世一朝。”
陈冲愣愣的眨眨眼,扭头冲上阳台大叫一声:“鬼呀!”
扭头回来平平静静的看着老头:“咱们摆到哪了?”
“这里。”老头下巴指了指边上的一个地方,有些惋惜的摇摇头,“李昌镐小子太得意了,虽说卷了一条大边走,但后面苏羽也必有手段能拿到根基。到时候中腹之战,输赢并未可知。”
这老头有两把刷子!陈冲翻页看看后面的点评,愣愣的点点头。
“要是我,不管怎么也要先入中腹。”老头下了一辈子围棋,虽然现代围棋和古棋相比布局有些不同,但到了中盘却也大同小异,一眼就看出来后面几十手的发展。不过老头也承认:“这个时候,如果我坐在苏羽对面,也不会下得更好。这些都是好手段。”
不过说起来,我让你好吃好喝还过棋瘾,你说的要报答在哪?陈冲眼看着老头狼吞虎咽一只大烧鸡下肚,眼泪都快下来了:我很穷的!
“这里,有没有下棋的地方?”老头打着饱嗝让陈冲帮他剔着牙,“让我下两盘棋,后面你就发财了。”
陈冲出去找,回来之后和老头摇头:“没有。现在还没开学,围棋社里没有人呢。”
沉吟了很久,老头扭头又问:“对了,你知道什么地方,能下彩棋么?”
陈冲想了一下,然后问:“什么叫彩棋?”
“就是带彩的,用钱赌的棋。”实际上老头吃了陈冲好几顿了,心里面也过意不去。虽然自己来这地方之前从没跟人赌过,但到底也不能只吃人家,总归还是要靠自己,“我打算,去赚些银两。”棋手也要吃饭,只不过以前的时候施襄夏是个地主,从来不需要考虑围棋以外的东西。但挨了好几天饿之后立刻从万恶的封建社会地主老财黄世仁南霸天之流变成了社会主义四有新老头,打算艰苦奋斗自力更生一下。
这是个好现象。陈冲让他吃的快疯了,听见这话心里面痛快的厉害:“虽然我不知道,但很快,很快我就会知道!”
路在嘴上。这种事情想打听并不很难,尤其是在大学周围茶楼不少的情况下。随便找一间推门进去之后,陈冲问老板:“您这里,能下围棋么?”
“能!”围棋可是有意思的东西,老板也是个棋迷,前几年看的比赛不少,上次苏李十番棋的时候还专门跑到韩国水原去看了一次现场,连忙过来招呼,“怎么,您二位,打算定场还是包时?”
定场的规矩是按一盘算钱,如果水平高下的时间够长,这个比较划算。但一般的棋迷也不会把好几个小时浪费在棋盘上,因此论小时算价钱的更多一些。
“我不下。”陈冲指指站在一边背着手欣赏字画的施襄夏,“我这位……”施襄夏一扭头:“我是他师傅,他是我徒弟。”陈冲郁闷了良久,勉强笑了笑:“我这个老师,打算跟您这里的高人领教两盘,不知道可否?”他突然发现自己跟老头一个晚上之后,说话也有些转文风范。
老板点点头一招手:“这边请。”一边领路一边低声问,“不知道,用什么当彩头?”
哟!没想到瞎猫还真的撞个死耗子,陈冲一辈子没进过茶楼酒馆,可
第一回就开了张,这运气可真不错:“我身上,有……”他看看老头,咬咬牙掏出来一张红票,“100元。”
老板站住了:“小兄弟第一次来吧?”
陈冲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看老头,也只好点头。
“里面,没有5张不许进。”老板转身领他们又出来,“您这1张票,就跟他们玩玩儿就得了。”说完指指外面的一些正在那下棋的人。
施襄夏无不可:“没关系,等三场下来,咱就进去了。”
这话够狂!立刻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站了起来:“老先生,这边请。”
那汉子脸上连鬓络腮胡子,夏天也不多穿衣服就露着胸口上一巴掌宽的护心毛,大马金刀在椅子上一坐:“请!”
老头飘然坐下对着陈冲一努嘴:“去,把白棋拿过来。”
陈冲觉得很奇怪。真得很奇怪。他不会下围棋,但看了好几张棋谱,也知道规则,也知道黑棋有先手的优势,但自打出来下棋他就没见过老头要过黑棋:这是怎么个意思?但现在这话不能问,老老实实拿过来棋子放在自己面前。
汉子愣了一下,抱抱拳:“好,承您的情让我一先,那咱开始了?半个小时包干成么?”
老头不知道什么叫半个小时,陈冲不知道什么叫包干,于是两个棒槌一起点头:“可以,可以。”
汉子拿过来计时钟放在面前按一下:“那,还请多多赐教。”
这东西,计时的?怎么使?陈冲三根手指头捏着棋子按老头说的地方落下之后,扭过头就研究计时钟。而大汉看看陈冲的外行操性,皱皱眉,没说话,落子按钟。
原来这么用!成了。陈冲捏着田螺放在棋盘上,回过头继续研究这个钟。在他眼里,这东西比围棋有意思多了。
“平位三六路,小飞。”老头没有手,只能让陈冲帮忙,虽然不满这小子走神,但这时候也没什么办法,“你看什么呢?乖乖的看棋,难怪总这么不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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