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的世界
不管怎么抗争,不管怎么战斗,不管怎么费尽心机,结果却只有失败。陈冲突然有些理解李世石偶尔出现的偏执情绪:如果他也被这么苦苦折腾11年,估计这时候也成神经病了。
生活在一个拥有伟大棋手的时代是幸运,也是不幸。
幸运的是,你可以和神更加靠近。不幸的是,你永远生活在阴影中。
1996年到2002年的李昌镐时代,陈冲没赶上。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正无忧无虑的逃学旷课想方设法从爹妈手里弄点钱出来吃麻辣烫,自然不能理解那时候李昌镐的恐怖。
当他上大学开始学习围棋的时候,苏羽的王朝刚刚崩塌,开始的乱世让他对苏羽这个名字即便充满敬仰,也并不畏惧,相反却跃跃欲试的要比一比高下。
直到昨天下午,陈冲还在想着怎么战胜苏羽。
3个小时,一切梦想随风而去。
“就算他现在很少拿冠军了,可他还是世界第一人。”崔哲翰看着陈冲面前的棋盘上摆满的棋子,轻轻叹了口气,“没有人敢轻视他,没有人敢不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去敬仰他。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依旧拼死反扑的,你是第一个。我会在苏羽流发动之前就认输,李世石会在他刚刚发动开始攻击的时候投降。赵汉乘只要发现苏羽拉开架势,一般自己找个台阶就投了。”
这就是世界第一人,即便两年来他只拿了三个冠军,可所有人依旧承认魔术师的地位,就像当年的石佛。
只剩下借酒浇愁了。宴会结束的时候,欧阳和王檄两个人生拉硬拽都拖不动烂醉如泥的陈冲,勉强提着最后一把力把他扔进房间里,坐在椅子上呼呼的喘气替自己鸣不平:“为啥咱们要干这种苦力活?”
王檄好歹是个九段,欧阳同样是个七段,但在围棋这个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在整个酒宴上一片老资格的情况下,也只有王檄和欧阳最适合把躺在酒桌上撒泼打滚的陈冲抬出来。
本来苏羽的另外一个徒弟更适合这个工作,可没喝过高度酒的藤原一杯五粮液下去靠在沙发上就只剩下倒气了。
“你清醒点了?”左右开弓十几个嘴巴,再加上一大杯冰水,不一会儿工夫陈冲就被冻醒了,坐起身一脸茫然。欧阳顺手递过去一杯水,“你可沉死我了。”
陈冲莫名其妙的看看身上盖着的防寒服,再摸摸脸上的一片冰凉,似乎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点点头接过水杯一饮而尽,然后扭头冲进厕所呕吐。
“第一次见他喝这么多。”梁静文心疼地过去拍拍他的后背,似乎在对欧王说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呢……”
有人替他爱惜了,要是梁天后舍得给我拍后背,我也多喝。王檄摇摇头出一口气:“上次他在日本喝得还多,这次至少还有意识。”
这句话惹祸了。梁静文立刻转过头凤目圆睁:“麻烦请具体点!”
欧阳和王檄都是喝多了的人,一五一十的把那次富士通杯预选之后的事情描述一遍之后,还添油加醋:“我亲眼看着陈冲躺在床上当喷泉,黑乎乎的东西从他嘴里喷出来差不多一乍多高,顺着嘴角四面流……”
太恶心人了。梁静文皱一下修长好看的眉毛,并不责怪靠在门廊上休息的陈冲,反而觉得欧阳太讨厌:把我们阿冲说成什么了这是!
王檄精乖,一眼看到梁天后面色不善,立刻捅了捅还在口沫横飞的欧阳,告个罪回大厅继续喝酒去了。
“你不要让我担心哦。”沉默了一会儿,梁静文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样,不管紧闭双眼休息的陈冲能不能听到,用手轻轻拂上那年轻的脸庞低声说,“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很喜欢你了哦……”
大厅里,老曹从一片沉寂的日本人那边得胜归来,转转头却找不到他的手中王牌,连忙问崔哲翰:“陈冲呢?”
“扔到他自己房间里吐去了。”崔哲翰忙着和古力打对台,头也不回地说。
没事吧?老曹心里有些紧张,跑出去打算去看看他这张王牌现在如何。可他出去了也就3分钟,顶多是个上下电梯的时间,便回来了,并且对陈冲现在如何绝口不提。
这可不是老曹的护犊子风格。朴正祥有些好奇:“陈冲呢?”
老曹摇摇手:“不要问,也不要管。”
不管行么!朴正祥看着陈冲和梁静文靠在一起坐在门廊那里,一路小跑回来眼睛都直了:“他,不是和小善雅关系很好么?”
“这是个问题。”抱着膀子的李世石满脸冷笑,“一出很有意思的戏剧正在上演,我打算从头到尾的看下去。你有兴趣一起看么?”
朴正祥想了想,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和李世石一起看戏。
第二天陈冲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的头疼欲裂。用力拍拍自己的脑袋瓜子并灌下五六杯水之后才算是清醒一些。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店房间的,是谁帮自己脱了衣服还帮自己盖上被子。
感冒了。陈冲隐隐约约记得昨天晚上吐得很厉害,然后有些风寒入骨,揉了揉已经不透气的鼻子叹息一声裹着被子爬起来。一阵一阵不能触碰的难过感从皮肤一直传到心里,酸痛的四肢时时刻刻用疼痛提醒他现在的病情。
“麻烦,我要找医生。”陈冲按照墙上的电话号码打通了服务台,“我病了……”
老曹比亲生儿子生病还着急,拉着医生不管语言通不通就是一通乱问,最后被轰出病房了事。
“就是感冒,别这么着急。”陈冲这辈子第一次坐救护车来医院还是很新鲜的,笑着安慰梁静文,“你看,一针下去已经退烧了。”
退烧就好,阿弥陀佛。梁静文只顾着求神拜佛感谢菩萨,陈冲说什么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另外,我想留在北京看接下来的比赛。”等老曹蔫不溜的又混进来,陈冲和他商量。
老曹无不可:“你随便,反正棋院不会负担你明天开始的任何费用。”
那我自己掏钱可以吧?陈冲兜里有钱了,看比赛就上升到了第一重要的位置而不会像那次明月杯一样要靠着梁静文吃软饭才能在釜山多混几天。
而且酒店房间里还有免费的宽带可以上。陈冲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棋谱,心里面说不出一种什么滋味:李世石虽然态度恶劣,但在他眼里那是全韩国棋院最重要的对手之一,5个世界冠军的身份更是让他跳起来也不能达到的荣耀。
可李世石面对苏羽,就像是一个婴儿一样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
“所以他就是半神。”宋泰坤坐在他身后递过去一张卫生纸低声说,“除了李昌镐之外,没有谁能够战胜他,除非他不想赢。”
陈冲对这句话提出两个疑问:“李昌镐?现在的李昌镐?另外,苏羽什么时候不想赢了?”
“不是现在的李昌镐。不过也差不多。”宋泰坤挠了挠头思量一下怎么解释,“你别看老李现在输得多赢得少,可他要是爆发一下谁都挡不住!”
是么?陈冲很疑惑的在电脑上打开前天李昌镐输给山下敬吾的那盘棋,没觉得石佛还能爆发出什么来。
这件事情有些尴尬。自己从小的偶像逐渐年华老去,宋泰坤心里也不好受,沉默着没再说话。
过了良久,他咳嗽一声继续说:“你以为现在苏羽还有什么追求么?”
陈冲对这种事情感到很茫然,拧拧鼻子把鼻涕擤出来:“我不知道……”
“他已经是世界第一人了,已经不再需要头衔来证明自己了。”宋泰坤叹了口气,“就像金庸大侠写的王重阳那样,已经是天下无敌了,练功还有什么意思呢?”
围棋多有意思啊,怎么会没意思呢?陈冲更加不明白了,宋泰坤只能这么给他这么解释:“没有对手,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独孤求败就是这么无聊死的。”
四年的时间,足够削平一切雄心壮志了。十番棋之后的李昌镐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家庭上,独步天下的苏羽流已经没有了战斗的地方,苏羽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他的新对手的出现。
“陈冲这小子,有点意思。”苏羽坐在李昌镐的房间里,歪着头看着面前的棋盘,点了点那手点眼,“只差一气。如果他先在外面哪怕随便打一手,都会造成相当大的麻烦。左边可以这样长气,”他把一枚黑子翻过来放在一处,“这里我不能不挡免得被掏角让他就地生根。下边可以一路大飞。”他把另一枚棋子放下,“这是古力告诉我的,大飞之后成劫,但长了三气。这三口气足够在中央炸开一大片了。”
“也就是说,你这盘棋赢得很险?”李昌镐摇了摇头把自己的话又否定掉,“不,中间的利用比外面多得多,他挡不住。”
苏羽微微叹了口气把棋子从棋盘上捡起来,低声说:“大局观,他的大局观不行,还没有一个超一流的目光。”
“他需要更多地锻炼。”李昌镐看了一眼手里的对局表,“下一场和宋泰坤,有把握么?”
陈冲亲眼看着苏羽用最普通的手段一点一点敲掉宋泰坤的实地,把形势逼入到如果围不上中空就马上认输的局面下,叹服了。
一片纸灯笼,自然挡不住苏羽的铁骑。更可怕的是,在半决赛里面,苏羽用同样的手段把李世石逼入了绝境。
有一种很无力的感觉笼罩在陈冲的全身让他不寒而栗:这样的对手,他能打败么?这样的对手,他能战胜么?
梁静文走了,八强赛之前就回汉城去录唱片去了。没有了她的打扰,陈冲的心里却越发沉寂。
“苏羽的威慑力还在。”老曹看着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陈冲,摇了摇头,“他就是中国棋院手里的核武器,而且是已经矗立在发射井架里只等点火的核武器。这片已经笼罩了三国六年的阴云,什么时候才能散去……”
“苏叔叔又要赢了?”王语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北京,一头扎进对局室看看盘面满脸惊讶,“李世石就这么就完蛋了?我还以为他能多坚持一会儿了。”
“我说你这姑娘说话怎么这么不客气?”刘昌赫有些听不下去了,“什么叫快完蛋了?”
王语诗自知失言,吐吐舌头小心的行个礼扮个笑脸。刘昌赫不好再说什么,哼了一声坐回座位继续看棋。
“我二叔呢?”王语诗拍了拍欧阳的肩膀,“你看到他了么?”
欧阳摇了摇头:“走了,去东京了。”
可惜。王语诗东张西望了一下,却惊喜地发现了一个身影:“陈冲!”
陈冲坐在电脑边正和宋泰坤一起琢磨该如何侵消上边苏羽的跳入,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拍一下差点从椅子上摔出去:“干吗?”
“你什么时候来的北京?”王语诗脸上很喜悦,坐在他身边靠过来,“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我是不是当电灯泡了?宋泰坤东张西望一下,起身倒水然后坐到老聂身边听讲解。
陈冲有些郁闷了:“难道,你不知道我是春兰杯16强么?”
“没看到,这一段我一直在上海,没留心春兰杯的事情。”王语诗笑了笑,“怎么样?输给谁了?”
“苏羽。”陈冲叹了口气,脑子里面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那盘体无完肤的惨败,“别提了。”
“没关系。”王语诗很大度的拍拍他肩膀,“下次赢回来就是了。”
李世石也这么说,张栩也这么说,羽根直树也这么说,但除了李昌镐之外还没看到谁能翻身。这才是最让陈冲丧气的事情。
输了不可怕,有句老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下次反杀回去也未可知。最怕的是失去信心,崔哲翰就是典型,六连败之后再见苏羽甚至下的手数都没超过200。
陈冲的信心,也有些动摇了。
“哭丧着脸干什么?”王语诗似乎很理解,还在鼓励他,“他也是人……”
别揭伤疤了行么?这句话陈冲当年和很多人都说过,结果终于在有生之年见到了神佛。
王语诗发现自己越说越错,终于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马晓春偏偏还凑过来没话找话:“我徒弟呢?”
“我没敢带他来。”王语诗拍了拍胸口,“刚才他在棋院把老王气得不轻,就把他送回宿舍去了。”
陈冲知道马晓春那个脑子不清醒的徒弟,而且自打来了北京就没见过他,莫名了很久现在才算明白为什么:王语诗不在北京的时候没人能堵上他的那张嘴,马晓春自然不敢让他出门。
“别丧气了。”王语诗又转过头来,“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七八口水一起喷在地上,从老曹马晓春开始一直到朱钧欧阳都弯下腰拼了命的把水从自己肺里咳出来,半天才算是缓了口气,然后开始密密的计较:王语诗多大了?
20。
听说眼高于顶?
有这个说法,全棋院30多号小流氓都约她,却就是没有约得出来的,还公开放话说她要找个盖世英雄……那今天怎么……梁静文……金善雅……奇怪了……陈冲看着这帮人嘀嘀咕咕摸不到头脑,轻轻拉了拉不远处的欧阳:“说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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