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云





  浪天游一个转身,霎时恍若从他的身躯,分裂出数道枝状光电。
  苍·天·之·怒。
  浪天游一语未发,睨着识一青。
  两人沉默。
  后。
  识一青开口:“那么你该来杀我!”
  浪天游还是沉默。隆隆雷声暴走天穹之前的紧曲情态。
  “因为是我亲手了结那个贱妇。”
  “别,污,辱,天,伶!”浪天游怒了。
  雨丝剧切地颤动。
  连剑都在动──怒!
  “贱妇就是贱妇。而你当然就是他妈的奸夫!哈哈哈…”
  云飘发现浪天游的眼底,出现恨意。
  巨大的阴霾。
  云飘一凛。
  同时,空间暴现尖啸。
  剑的尖啸。
  “雨”出手了。
  眼中闪现某种扭曲神采的识一青,当下横枪一喝:“来吧!”
  “雨”和“乱”的一战!!!
  浪天游一剑削去,[剑心决零秋水藏],一泓光之水幕,兜头压落。
  识一青恢复既有水准。惊天的气芒,锋锐至矣,无惧地反推浪天游。
  浪天游剑尖一圈,气劲赫然四溢,像是平空激开一滩水花──纷纷落落。
  识一青只觉花开满空似的剑劲,扑地往眼部袭来。唯有,避!
  惊天铁杆一舞,宛若巨大之盾,将一切闭锁。
  然而,却还是挡不住雨──
  剑雨。
  雨丝瀑开一阵接一阵的雨──绵绵细雨──永无止尽的侵蚀。
  一种绝对疲惫。
  宛若哀伤的最极致。
  浪天游的剑雨,赋予人的,是难以忍受的细琐。简直要发狂。连续几个月的梅雨。打从心底,让人潮湿。生机被迫以迟缓的姿态,爬走于根骨。彷佛躯壳之内,冒出一具具腐烂而发臭的死尸。
  而“藏”之一字,才是浪天游这套剑法,堪称绝艺的最精密之奥秘。
  剑洒开弥空雨芒尔后,遽然而逝。
  彷佛被黑夜吸蚀。
  识一青只觉无数雨芒戳得双目隐隐作痛──视界迷茫。
  浪天游蓦地隐遁。
  滴滴细雨,无比沉重。识一青见识到“雨”之剑的气势。但终究,“乱”还是“乱”。他[惊天之乱]识一青怎可能就此屈服!一声狮王大吼,强行抽枪,[惊天枪决绝]之三连环第一环[惊天一枪]。显然想速战速决!
  “嗤!”
  惊天,刺出。
  缠绵于识一青身上锋可切肉、割骨的剑雨,悉数被扫荡一空。
  [惊天一枪]彷佛可以贯通天地般剧啸。
  识一青瞬间恢复视觉。
  浪天游正向他走来。
  识一青手后拉,单手举着惊天。
  浪天游手中未见名剑雨丝,仍旧往识一青步去。
  惊天遥指浪天游。
  浪天游的肌肤,已感触到惊天锋之冷。
  识一青马步一进,右手一抛,旋刺浪天游。
  浪天游侧身让过。
  识一青左手搭到枪根,一拉;右手横向一推。
  惊天斜砸[柔丝雨]。
  浪天游竖指划去。竟以肉指和枪之锐争锋!!!
  众人大为错愕。难道“雨”因刺激太大而………
  撞碰之际,却是发出“叮”的一声。
  雨丝倏地蛇般的,从袖中滑出,一剑钉在惊天枪身。
  且沿枪而上。
  浪天游跟进。
  识一青闷哼。
  [惊天枪决绝]三连环第二环之[惊天一决],蓄劲待发。
  两手紧握大银枪,猛然一擦。
  惊天,狂旋!
  识一青连人带枪,以狂巨的螺旋之力,冲往浪天游。
  枪和劲紧密黏合的尖锥。
  闪亮的银色杀意!!!
  浪天游微侧身,以纤毫之差,雨丝突然一软,鞭子似绕住惊天,一扯。
  惊天给带得往旁撤去。
  攻势立溃。
  浪天游剑藏人进。
  两人相距仅有十公分。
  剑若游龙,发!
  雨丝彷佛没有实体的幽灵,从领口、从裤管、从腰带、从背后、从衣缝、………任何角度,再怎么刁钻,剑都能击出。确然匪夷所思。所谓[剑心决零秋水藏]之“藏”,正是这个道理!
  看来方才他并没有用全力和易古寒一战。
  这等精妙奇巧的剑招,诚然可怕。
  易古寒看得是心痒难熬。
  “乱”依旧保有旺盛战志。惊天虽被远远搁置于外,等同被废一臂。识一青却亦无畏。他以枪把,或挡或卸或格,让浪天游难越雷池半步。然而,雨丝出剑角度委实太古怪,以致乎识一青负伤多处。再怎么下去,始终不是办法。
  识一青忽然踏上一步,自己送上门,和浪天游贴紧。
  众人再惊。这不是自找死路么?………
  果然,识一青这么一靠,立即就多了几道伤口。
  血花飘摇。
  但──“蓬”的一声,识一青以伤换取空间。运劲于胸,震退浪天游。
  两手同时紧握惊天枪。
  [惊天枪决绝]三连环第三环[惊天一绝]!
  识一青真气急速通过内周天,完全嫁移惊天。
  最后的一击!
  硬被撞开、口角溢血的浪天游手一抖,雨丝剑颤巍巍、剧烈地狂震起来。
  彷佛要解体。
  识一青放开左手,右手执枪。忽然,左手临空就是一拳朝浪天游印去。
  且,投!
  投枪!
  投惊天枪!
  惊天有若一道银·之·焦·雷,迅速朝浪天游逼去。
  浪天游欲退。
  却不得。
  原来,识一青先前一拳真劲,早将浪天游退路,完全封罩。
  虽只一瞬间,但毕竟浪天游已动弹不得。
  而枪已欲至。
  浪天游眸底暴散激烈的光耀。
  他不退,反进。
  识一青的一拳,旨在令浪天游退无可退。故而,是以弯弧型态,由后方将浪天游囊括。因之,浪天游方有大胆前进的空间。然而,这一进却又是确确实实的死路一条。
  显然是以命搏命的态势!
  有人惊呼。
  情况危殆万分!
  浪与识两人似已走到非见死生的境地。
  因为,一个逝去远久的生命。
  浪天游手腕一圈。
  雨丝波浪般曲折起来。
  再一抖!
  雨丝急急抖弹,宛如风中劲草。
  [剑心决零秋水藏]的最强式──
  [苍空雨、天下泪]。
  遽然──
  剑动了。
  不是递剑杀敌的动。
  而是剑身整片动起来──
  分解的动。
  一大块剑身,赫然解体。
  剑·之·肢·解。
  肢解若针。
  针一样的剑。
  针一样的雨。
  兜头照识一青罩去。
  “嗤咻…嗤咻…嗤咻…”声,不绝于耳。
  悲伤的泪。悲伤的剑。悲伤的雨。
  失去惊天的识一青,整个人被淹没。
  烟雨朦胧、江湖多愁啊…
  洞穿。
  绝对而凛厉的洞穿。
  毕命!
  而浪天游却还有剑柄。
  他伸出剑柄,往枪头迎去。
  “喥1 
  闷雷沉响。
  浪天游整个人飞了起来。连续喷出赤红的三口血。
  “碰!”
  落地。
  未久,他起身。
  慢慢、慢慢的走出场外。
  谁也没有阻拦。
  识一青全身无一处完好,刺猬般被嵌入大地。
  [惊天之乱]被[柔丝雨]终极一剑所戕──而殁!
  现场一片沉寂。
  死绝的沉寂。
  宇凌心走到识一青之前。不。识一青已不存在。那只是一具等待腐烂的尸体。
  满目疮痍啊…没有一块完肤。尸体满布是,银亮的一大块一大块悲哀,在咆啸。
  易古寒走到宇凌心身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收场。大爷大你──”
  “雨丝针?”宇凌心看个仔细后,讶道。
  “雨丝针?【狂殿教】独门密宝雨丝针?!怎会?”易古寒极之惊讶。
  “以无上真劲,将针凝为剑身。好深的功力。看来之间有更大的曲折。”
  “嗯…不错。”
  宇凌心环看周遭,骤尔深深而长长的叹息起来。
  像是一个不醒之梦。
  “谁又是[侠]?谁又不是[侠]呀?──”
  “一个[侠]的虚名,竟惹来如许多的江湖风波──”
  “宇某人亦算罪孽深重呀…”
  一连三句说得沉重非常。
  “二哥你何必这般苛求自己?你并非是神呀…”
  以跳脱的沉静姿态,发言的是──宇传心──宇凌心的四弟。
  宇凌心回头看往宇传心。
  宇传心眼底是轻灵的一片坚决。“这世上嘛…还有些闲人,可以为你分摊。”
  宇凌心懂了些什么似,嘴角高高昂起来。
  宇老夫人这时也开口,“是啊…你累了这许久。就好好休息一阵子罢…”
  “娘亲,真的可以么?”
  宇老夫人慈然地点头。“你为天下人牺牲这么多年。够了。真的。是时候放下了。”
  宇凌心摒息良久。默思。
  之后。
  张眼。
  原本积蓄眼底的深切哀伤,赫地都获得释放。
  开天辟地般清然的轻盈。
  “娘,孩儿就先拜别您老人家一阵子。之后再回来侍奉您。”他对宇老夫人道。“四弟,有你照顾娘亲,二哥便放心多了。”他对宇传心道。“二妹、五妹,也劳你们对娘亲多费点心思。”他对宇晓心、宇华心道。“二弟,相信你应该会好好照顾幽音。”他对铁毅道。“幽音,好好思索[正意浩然功]的真正精神。希望有一天你能找到为师或未懂得的答案。”他对梦幽音道。“三弟,既然你是云,就好好地经验你人生的飘泊和闲懒。”他对云飘道。“瞳儿,这么叫你,你可别揪宇某呀…好好坚持你自己想要的。总有一日,会寻觅得到。宇某深信会有那么一天。”他对月心瞳道。
  “那小的咧?”易古寒忽然插花的,指着自己。
  宇凌心愕然。半晌后,一笑。“你嘛…依我看,就继续浪荡你的江湖罢…”
  易古寒闻言哈哈一笑。
  向宇老夫人行了个礼,“娘,我去了。”
  说罢,便迳自去了。
  宛·若·浑·沌·之·光。
  易古寒对宇凌心喊着,“等等小的啊,大爷大!”
  韩冲雪冷着一张脸,率众离去。无再兴事。
  一场“侠帖大会战”,就这样落幕。
  “月姊姊,你真的要走?”
  斜阳欲落之际。
  月心瞳已整理好行囊。正待出发。
  梦幽音在一旁万般不舍。
  月心瞳对梦幽音点点头。没说话。出奇安静。
  梦幽音亦无言。
  月心瞳步出。
  梦幽音陪着走。
  灿烂而温柔的光线,充斥大地。
  两名女子,一步步走着。
  月正迈向生命另一个起点。
  梦却已是圆满。
  梦幽音开口:“师父已提点过幽音。关于月姊姊和云哥哥的事,幽音其实不用多言。这样子,对你们都好。也许是罢…师父穿过浩荡人间这么长久的岁月,相信经历了无数幽音没办法想及的波折和星霜。或者师父他老人家看得比我更深入、也更真切罢…只是,幽音没法子就这样放弃。所以,我自个儿决定。只要再一次就好。这一次之后,幽音会开开心心接受你和云哥哥的任何抉择。只要再一次!因为,幽音始终深信,姊姊和云哥哥是最棒的一对儿。所以,姊姊别怪幽音絮叨。这是仅有的一回儿了。”
  月心瞳一语未发,走着。
  梦幽音并不气馁,“记得月姊姊曾经和我说过公公的话,‘别嫁鸡随鸡,只懂得为自己所爱的人,傻傻付出、痴痴等待!’对么?姊姊的公公,是这么说吧?‘因为,等待和付出会把你推入自尊戕灭、万劫不复的地狱。’公公的意思,是要姊姊重新体认身为女子的悲哀和新生。女子并不一定要付出和等待。公公的话,幽音很佩服。因为说得真好。只是幽音这么想,姊姊,你何尝不是被公公说过的话,给束缚住?你为什么不向云哥哥,说出你的心底话?为什么呢?公公说不要傻傻付出、痴痴等待。然而,那并不代表可以不费半点心力,就让降临的真爱流逝呀…”
  月心瞳巧纤的脸庞,于落日之下,显得绝对灿烂美艳。
  梦幽音继续她的努力,“云哥哥看见的你,也许刁蛮、任性,爱干涉他,可这并不是真实的你。你是更温柔的更明亮的更纤细的女子啊…为何姊姊总要故做坚强?为什么?姊姊老想着不当被动女子,而主动地接近所爱男子。然而,你并没有让云哥哥懂得你的主动,含有多么大的智慧和决心啊…除了行为的主动,更应该有意识的理念的沟通的主动。不能一味的等云哥哥来探寻你、懂得你呀…这样子,云哥哥的压力太大了,不是么?姊姊的确没有痴痴等待,很主动地向自己所欢喜的人表达了。可是却没有更深沉的开放,让两人融入彼此的生命。姊姊亦没有傻傻付出,所以彷佛到了该放弃的时候,你就放弃了。然而,你并没有让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