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是巫女
“哎呀!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莎拉叫起来,萨克立即把她掩到身后,席恩则从昏昏欲睡中振作精神,张开掌心戒备地望着那扇标有两只红眼睛的门──门在琐碎的响声过后,“吱呀吱呀”地打开了。
“请进来吧。”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那么就失礼了。”萨克试图用一道魔法照亮屋内,好让他们看个清楚的时候,莎拉扶着门框向里头张望。她第一眼就看见地上摔得粉碎的大挂钟,里面那只整点报时的胡桃木偶失掉了脑袋,颓然倒在一旁,此外还有一些裂成几瓣的茶杯和烛灯,也躺在地上。她虽然如愿看见了小巧玲珑的木板床、圆桌子以及铺着毛皮垫子的摇椅,但在这种情形下怎么也无法给她可爱的感觉。怪声音的主人就坐在椅子上,背对着莎拉,她的假发掉在了扶手上,露出一块粗糙的黑色头皮,她却也浑然不知,照样端坐在那里。
“关上门,年轻人,风吹得我头疼。”听到贤者这样吩咐,萨克不得不弯着腰走进来,反手把门拉上。
他说着一些打扰之类的客套话,并好意问她屋子里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也简短地把他们的来意说明了,只想耽搁她老人家几分钟,探听一下有关塔嗒先生的消息。所有人都安静地望着贤者期待她回答,可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她却闷声不响,嘴里毫无动静。
最先忍不住的是莎拉,她等得实在不耐烦,便绕到老太太面前,“哎!我说,您能不能……”她看着老人的脸,突然喘不上气了,声音卡在喉咙里,既不能咽下去也吐不出来,使她克制不了地全身战栗。幸好下一刻她又抓住了声音,害怕地拼了命尖叫:“萨克、萨克!噢!你快来看,她的眼睛……”
眼睛被剜掉了,两只都是,留下空洞的眼眶,还瞪得巨大──任何人看了那张脸,都会捂着心惨叫出来,甚至好几天夜里伴随着梦魇,因为它是那么可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里的艺术品,能把恐惧渗透进你的骨头缝里去。萨克看了一眼,也匆忙把视线移开,他轻轻摸了摸贤者的手臂,便抽出托盘里头的餐巾,把那张脸遮盖了起来。现在他能够确定,贤者已经死了,而且在他们进屋里之前,她就已经停止了心跳──这可太奇怪了,这具尸体居然有着指挥人关门的本领──要不然,就是他们中了某种圈套。
莎拉激动地对天发誓说她什么也没做,其实无需解释谁都会相信她的。萨克一方面要她冷静下来,另一方面掀开贤者的衣领,仔细寻找能揭开答案的关键。他很快找到了,在脖子的后方他发现了一块指甲大小的凸起疙瘩,正逐渐缩小,直到完全没入皮肤不留一丝痕迹。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是黑魔法中的操尸术呀!”席恩叫起来,“有人在操纵着她的声音,把我们吸引进屋里来。”
“是他,那个蒙面人!一定不会有错,原来他竟打着这样恶毒的主意来为我们带路,太卑鄙了!”莎拉说道,急急忙忙拉着两人的袖子,“我们快走吧,我可不想平白无故遭到怀疑,只要悄悄离开这里不惊动矮人,他的诡计就不会得逞了。”
“萨克,你怎么啦?”看见他低头思忖,莎拉焦急地催促他快走。
“唔……没事。”从发现皮肤上的那块疙瘩起,萨克便陷入困惑当中,百思不得其解──在他所知道的人中间,只有一位拥有这种能力,但是这个人,他又绝对不可能在这里出现……难道是他多虑了吗?
莎拉没有猜错,这的确是一项歹毒的陷害阴谋,然而十分不幸地,阴谋家呼叫了村子的所有士兵,以至于莎拉刚钻出贤者的房间,就被一圈闪着银光的斧头,和几十双同样颜色的眼睛,团团包围住了。
人到了紧要关头,似乎总要有些出乎自己意料的想法,原本急于脱身的莎拉这时候有了相反的念头,反而不愿意走了。“我们什么也没干,我们是无辜的!”她低着头大声向矮人士兵说,“事实上利用空间移动可以马上飞走,摆脱得一干二净,但是为了证明清白我愿意留下来。”她想,只要她和席恩留下就行,萨克还有重要的事,他可不能待在这儿。
那个白头发的矮人姑娘冲进了屋子,哭天抢地,周围的矮人也跟着落泪了,嘴里唱着他们族的镇魂曲。矮人姑娘摇摇晃晃出来,向着一个村长模样的红胡子矮人伤心地哭喊,反复念着几个句子,到后来连莎拉都知道她在说,贤者的两颗红眼珠被夺走了。
这正好!谁稀罕两颗眼珠子啊?莎拉心想,只要在我们身上找不到眼珠,就能证明清白啦。她盯着村长,盼望他现在就过来盘问她,搜她的身,除去杀害贤者的嫌疑。
突然间,她被自己看到的景象吓懵了,因为那个蒙面人,真正的凶手,非但没有离开这个地方,反而正大光明站在人群里,就在村长身边,用一种平静温和的目光看着她。
他说:“你不是凶手,小姐,凶手另有其人。”他用纯正的东岛口音远远说道,声音却仿佛近在咫尺,虽然十分含糊,也足够让每一个人听清楚了。
莎拉高兴起来,指着他的方向说:“你们都听见了吧?他的意思是他知道谁是凶手,所以,喂,先生们,快把斧头拿开,顺便向我们道个歉吧!”
没有人理睬她。萨克和席恩奇怪地望着莎拉,尽管她再三声明她的听力正常,蒙面人千真万确说了那句话,他们还是认为她恐怕是太累或者太困了,以致产生幻听。“幻听?见鬼的幻听,他现在还在和我说话呢,你们什么都听不到吗?萨克,连你也听不到吗?”
“没用的,只有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小姐,二十多年来只有你一个。”
莎拉不作声了,瞪着他那被黑布包得仅露两只眼睛的脸,只一会儿工夫,这张脸就到她的眼前了。他的声音依然隐隐约约,好像才说出口就在空气中蒸发似的,但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整,一柄短剑和一双手掌就分别贴在了他的下巴和胸口上。
~第五章 情缘 出人意料的求婚~
第二天,我们的莎拉小姐被冻醒了。在她的记忆当中,似乎从来没有因为寒冷而从睡梦里醒来过,无论是早先在孤儿院,森林,王宫,还是后来在小村庄,神殿,或者是莱卡夫妇的别墅,都没有如此经历,所以当她提着一条薄被褥从又硬又冷的床板上坐起来时,疼痛一下子就控制了她全部意识,她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她的脖子更僵硬,比她的手指更冰冷的东西了。
“我的天,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莎拉自言自语,待脖子稍微灵活些,她转头看了看四周。她所能看到的全部,就只有可怕的贫穷──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一切都是灰色的,像是放了把火之后残留下来的东西。唯一鲜艳的就剩她身上这件红外套了。
然后她的思绪飘飘忽忽回到了前一天晚上。那时候她不是孤零零的,萨克和席恩都还在身边,为了保护她,他们一边提防着矮人战士们的斧头,一边留神应付黑衣蒙面的男人。
是席恩先动了手,因为蒙面人离莎拉实在太近了,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要了她的命。席恩的手掌拍在了他的胸口之下,胃朝上的部位,他支持不住退后几步,但掌上魔法却没对他产生任何效力,他拍了拍衣服又走上来。接着是萨克,为了阻止他进一步接近莎拉,他施放各种辅助魔法,却都像把魔力丢进了一个无底洞,完全不奏效。
这当中,蒙面人几次向莎拉说,他绝没有想伤害她的意思,快叫她的同伴们住手,但莎拉太吃惊了,无法在短时间内反应过来。而且,她也不知道怎么令萨克停手──萨克沉着脸,勉强克制着情绪,自从失掉部分魔力,他仿佛连自信也一块儿丢掉了,从他紧蹙的眉头来看莎拉明白他是真的尽了全力,这样情况下的魔法攻击依然无效,这对他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莎拉光是站在一旁就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痛苦,可她又帮不上忙,这时候如果说“住手吧,别再打了”,将会伤害到他的尊严的。
“哎!现在想起来,我当时要能不顾一切阻止萨克就好了!我明明应该这么做的呀!”莎拉懊悔地想。若非如此,也不会彻底激怒蒙面人,放起大型催眠魔法。
她还记得那一刻萨克向她扑过来,把手里的短剑交给她,要她一个人先逃。他那歉疚的眼神让她难受极了,什么“一个人先逃”,“别管他”……噢!她真痛恨这种说法!于是她想都没想就把剑还给他,倔强地告诉他,这一次她再也不会丢下他逃之夭夭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她毫无印象,记忆中断,等接上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间破屋子里头了。她下床,推开门走到另一间,蒙面人就在一个简易的炉子上炖着香喷喷的鼹鼠肉,乳酪和辣酱的味道争先恐后钻进莎拉的鼻子。
“早上好,小姐。”他没有回头,用勺子舀了一碗肉汤,放在莎拉面前的桌子上。
“请用吧。”
“我不吃。”莎拉看了他一眼,“萨克和席恩在哪里?你把我的朋友怎么样了?”
“他们留在沓泊里,我只是把你单独带回家来。”
“是么?那我要同你再见了。”
“对不起,我把你的魔杖拿走了,你应该飞不了了吧?”
莎拉立即改成怒目而视:“噢!随你高兴吧!不能飞我还不能用两条腿走路吗?让开,我要出去!”
“好的,你要出去随时都可以,只是先吃了这些东西吧,为了它我一早就忙到现在呢。”
他的口气倒不坏,莎拉向桌子上的食物瞄了瞄,说:“我可不想吃,早餐的话还是面包和果汁更对我的胃口。”
蒙面人仿佛叹了口气:“这真糟糕,我只会做这一道菜,还花费了整个早晨的时间,无论如何请尝一口吧。”
哎哟,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浑身透着古怪,他要她吃,她就偏不吃!莎拉下定决心不理睬他,转身就朝门口走去。蒙面人再次问她究竟吃还是不吃,莎拉不耐烦地回答他:“让你的鼹鼠汤见鬼去吧!”刚说完,她就听到身后一阵巨响──锅碗瓢盆被砸了个粉碎,汤泼了一地,甚至可怜的炉子也遭到牵连,被掀翻在地上。
“喂喂!你做什么呀?真是脾气暴躁的家伙!”她看见蒙面人两手抓着桌子,闭紧眼睛,肩膀止不住地颤抖,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莎拉“哼”了一声,想了想,才言不由衷地安慰说:
“好啦!我不吃你也不必糟蹋掉嘛,你自己为什么不吃呢?”
蒙面人愣住了,很久才回答:“我从来不吃东西。”
“胡扯,鬼才相信你的话!” 莎拉摆摆手,表示下次有机会再尝尝他的厨艺,现在她得去找她的朋友了,否则他们会很担心的。
她拧开长了锈迹的门把手,如自己所说的要去寻找两位伙伴。刚走出一步她就意识到困难──首先,她没有半毛钱,连租一只最蹩脚的咕噜鸟当交通工具都做不到;此外,她不清楚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该怎么走到沓泊里矮人村,甚至能不能靠“走”来抵达也是个问题,假如这蒙面怪人行动力充沛,已经把她带离了东岛,她还得想办法搭船渡洋回到原地才行……可等到那时候,几个月都过去了,别说是见老乌龟塔嗒,恐怕连玫海太太的孩子都能见到了,天!她为什么会遇到这种倒霉事啊?
“好吧!我认输啦,我承认没有了紫风我就一无是处,所以行行好,怜悯我,把魔杖还给我吧。”莎拉丧气地靠着门滑下来,“你可以对我说实话,墨王他不急着置我于死地,究竟要我做什么?──别摇头,我早猜到了,如果不是为他效命,你怎么可能专门把我一人掳来,在这之前,我们根本就互不相识呐。”
“你搞错了,小姐,我不认识你说的墨王,我既不为他效命,也不会效忠于世上任何一个人,我带你来只是为了我自己。”蒙面人停了一下,为了让她听清楚,他放慢语速向她说,“我认为我需要个妻子,这种需要不是肉体而是精神上的,她必须能听见我的声音,理解我的心灵,扶持我陪伴我,和我永远在一起。我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伴侣,现在我有理由相信我找到了。你生来就应该是我的妻子──非这样不可,而我也会属于你,我非常愿意,给予你庇护和我的忠诚。”
莎拉张大嘴巴,由于用力过度拉坏了门框,一条木板在她的脑袋上砸了个包。屋子里的灰色家具仿佛旋转起来,围着她跳舞,让她以为自己的眼睛同耳朵一样出了毛病。她一次又一次向他确认,他指的的确是“妻子”而不是“棋子”或者“曲子”之类的东西,噢!她多希望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