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行镖
彭无望眼圈一热,抢上一步将四弟揽在怀里,可是那变得瘖哑的哭泣声仍然响遍了整个刺史府。
彭无望抬起头,对长孙将军道:〃将军该有军情和方姑娘商议,我们兄弟告辞了。〃说着他小心地搂着已经哭得昏天黑地的四弟向府外走去。
望着他们兄弟远去的身影,所有人的心头都泛起了一阵深沉的淒凉。
黎明的曙光从天上青色的流云缝隙之间缓缓泼洒下来,薄暮消散的城头响起一阵阵刺耳的研磨声。上千名没有巡哨任务的大唐官兵开始埋头磨砺自己手上的兵刃。彭无望用心地将两把还算趁手的单刀磨得锋刃闪烁,满意地对着阳光观看了一番,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意。
〃无惧好吗?〃方梦菁睁着通红的双眼轻盈地走到他的身边坐下,轻声问道。
〃他挺得住。〃彭无望将双刀插到背上,淡淡地说。
〃对不起。〃方梦菁望着人喊马嘶的城北胡人大营沉默了良久,忽然道。
〃不怪你。〃彭无望摇了摇头:〃大哥死得英勇壮烈,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毫无遗憾的终结。 我们兄弟都希望自己有一个这样的结局。〃
〃你已经下了死志?〃方梦菁轻声问道。
彭无望微微一笑,轻轻一抬下巴,面向着胡人大营道:〃她终于来了。我决定和她永远留在这里。 〃
〃你能做到吗?〃方梦菁叹息道。
〃尽力而为。〃彭无望挺了挺胸膛,奋然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望向方梦菁:〃方姑娘,军情怎样?〃
方梦菁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安守军让我们务必守足十天,到时候一切自有转机。 但是塞外联军秘密移兵至此,到今日数目已经达到三十余万。 只要他们维持前几日的攻势,不到一日,恆州必破,而长安也不会给我们任何支援。〃
〃事在人为,我们可以一试。〃彭无望沉声道。
方梦菁站起身,点点头道:〃关键是第一天的攻城战,如果我们可以顶住,塞外联军内部的变数便会一点点显露出来。第一日顶住了,以后便有希望。〃她装作毫不在意地朝着彭无望看了一眼,轻声道: 〃请保重。〃说完急急地一转身,微微一个踉跄,快步离开了城头。
〃你也保重。〃彭无望朝她挥了挥手,又开始在石板上用力打磨身旁的一把备用的鬼头大刀。
这口刀对于他来说毫无趁手可言,完全是无刀可用时的代替品。
这种厚背大刀唯一的好处是沉重结实,不易受损,即使刀刃磨损卷曲,仍然可以当作短柄狼牙棍来使。彭无望将刀刃磨光,在空中虚砍了几刀,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不趁手?〃红思雪轻柔的声音在他耳畔悠悠响起。
〃义妹,你也来了?〃彭无望抬起头惊讶地说。
红思雪坐到了他的身边,笑着摇了摇头:〃大哥,这些年来,你到底用废了多少把刀?〃
彭无望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你居然注意到了,你大哥我擅使断刀,一辈子糟蹋过的好刀不知凡几,数是数不过来的。〃
红思雪打了一个忽哨,城阶上响起一阵悠然自得的马蹄声,她那匹赤红如火的胭脂马如风地从城下奔上来。她站起身,从马背上拿下一把通体流线型,造型异常精美的朴刀,递给彭无望。
彭无望悚然动容,长身而起,一把将刀接过,上上下下地仔细观看。刀上的锋刃在阳光下射出点点寒芒,虽仍然未吞噬人血,但是已然散发出狞厉无比的杀气,森寒入骨,令人如立于寒冬腊月之中。
〃好刀!〃彭无望由衷地说:〃即使以魏师傅的精妙手艺,若无奇迹发生,亦难造出如此佳品。〃他望向红思雪刚要说些什么,突然浑身一振,半晌说不出话来。
红思雪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飞快地将右手的袖口拉到腕边,紧紧闭上嘴唇。
沉吟良久,彭无望徐徐道:〃如此好刀,我必不负它。〃
红思雪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安慰的神情,转过头去从马上取下一串短刀,道:〃魏师傅为你夜夜赶工,造了七把鸳鸯短刀,都在这些刀囊之中,大哥可要妥善收藏。〃
〃你缝的刀囊?〃彭无望接过刀囊,想也不想,紧紧地束在了腰上。
〃嗯!〃红思雪微微点点头,脸上泛起一丝薄薄的红晕。
〃我都不知道,原来义妹你也懂针线女红。 〃彭无望一边用力拉了拉连接刀囊的缎带,检查松紧,一边笑道。
〃结实吗?〃红思雪颇为担心地说。
〃结实。〃彭无望点点头,朗声道。
〃那就好,我去城西看看,无惧他们在那里巡哨。〃红思雪轻声道。说完,她也不等彭无望答话,便翻身上马,纵马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彭无望怔仲了良久,终于轻轻叹息了一声,将那把朴刀抱在怀中,坐倒在蓝灰色的石阶之上。
熟悉的脚步声在彭无望的耳边响起,他猛的直起身,道:〃贾神医,你也来了?〃
一身黄衫的贾扁鹊耸了耸鼻子,瞥了他一眼:〃我闲得无聊,就到处看看。〃说完坐到他的身边。
〃我正要找你,算起来我又该喝药了,快些给我。〃彭无望笑道。
〃我可不想浪费精神,我们眼看就要死在恆州,制作绝蛊的解药已成癡心妄想,这些药不喝也罢。 〃贾扁鹊冷然道。
〃你给我喝吧!〃彭无望道:〃一个月不喝绝蛊酒,我只感到浑身不对劲儿,一会儿杀敌也提不起精神。〃
〃你难道真的上瘾了?〃贾扁鹊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那小巧的酒罐,递给彭无望。
彭无望一把抓了过去,一饮而进,一股热汗沥遍全身,说不出的爽快。
〃这个,给你。〃贾扁鹊将一黑一白两瓶药水递给彭无望。
〃这是什么?〃彭无望问道。
〃一瓶是毒药,一瓶是解药,毒药涂在兵刃上,解药自用。〃贾扁鹊冷冷地说。
〃贾神医,这,这不太好吧!〃彭无望惊道。
〃有什么不好。你一定要说你们侠义之士不屑于用这些歪门左道的手段杀人。哼,用刀是杀,用毒也是杀,又有什么分别。 我看还是用毒杀得快些,痛楚也少些。这毒药见血封喉,破皮就死,比你一刀刀将人斩死可是利索多了,还省了你不少力气。你多杀几个敌人,你的战友就会少死几人。沙场作战,无所不用其极,你若是死抱着那些侠义教条不放,只是多做蠢事。〃贾扁鹊不待他多说几句,立刻宛若炮竹一般将一大串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兜头砸向彭无望,让他怔在当场。
好半晌彭无望才回过味来,犹豫着点点头,道:〃好的,我会好好用它,贾神医你放心。〃
贾扁鹊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咳嗽一声,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你保重。〃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城楼。
看着手中的毒药解药,彭无望无奈地笑了笑:〃中了我一刀还会不死的,用毒大概也死不了吧!〃
静寂的城头响起了一阵喧哗之声,大群的城防官兵拥到上城阶的周围,探头探脑的不住张望。
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李读和魏师傅得意洋洋地率领着恆州城内的百余个精通铁器制造的士兵和工匠,将二十余台装有小木轮,可以自由行走的机关连弩器推上了城头。
这些机关连弩器样子颇有些像中原帮派中秘密流传的诸葛损益连弩,只是多了一个圆形的转轮,转轮上安装了十二枚形状完全相似的箭匣,每个箭匣有深达八寸的沟槽,可以装填十枝弩箭。
魏师傅兴奋地向周围的弓弩手讲解着这种机关连弩器的操作方法。
原来弓箭手只需要扣动扳机,就可以连续发射转轮上其中一个箭匣中的十枝箭矢,然后转动转轮,将另一个箭匣放置到用于瞄准的望山之下,只需不到一息时间,就可以继续发射十枝箭矢。这个转轮有十二个箭匣位置,需要同时有两个人操作,一个人负责发射箭矢,转动转轮上匣,另一个人则负责在一旁往箭匣里装填箭矢,可以连续发射上千枝快箭,端的是犀利无比。
魏师傅讲解完毕,朝李读一挥手。李读在万众期待之下,得意洋洋地来到机关弩前,抬起沉重的弩身,瞄准了城下的一辆焚烧中的蛤蟆车扣动扳机,十枝箭矢宛若流星飞火,鱼贯飞出,在空中划出了一条连绵不绝的虹线。
在众人惊叹声中,李读转动转轮,一声清脆的换匣声响起,另一个箭匣已经上好了位置,他片刻不停,又一扣扳机,十枝箭矢再次飞出,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城下的蛤蟆车。
城上的官兵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味来,无不由衷地为李读和魏师傅鼓掌喝彩。
守城的弓弩手连忙爱如珍宝地将这几十台连弩器瓜分一空,分布在东南西北城头,有些没分到的守军大叹倒霉,纷纷央求李读和魏师傅再造几台,令他们大感自豪。
看着这两个老当益壮的老儿,彭无望本来暗淡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开怀的笑意,微微点点头。
就在这时,一阵木轮转动的声音从身旁响起,他转头望去,却看到洛鸣弦和赵一祥推着一台机关连弩器来到了他面前,将连弩器的望山对准了城下。
〃怎么,李读先生也派给了你们一台?〃彭无望笑道。
〃是啊!师傅。〃赵一祥看了看洛鸣弦,支吾着说。
〃怕啥?师傅,这是我们抢来的,我们的准头比一般官兵要好得多了,让我们用一台,保准比那些兵杀得更多的突厥狗。〃洛鸣弦不无得意地说。
彭无望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知道洛鸣弦自从上一次比赛杀人数目,便开始有了竞胜之意,这一次有了连弩器,死在他手上的突厥人数目,应该会比上次多得更多了。
〃彭兄弟,起来了,怎么还在坐着偷懒。〃一身黑衣的雷野长肩扛着镔铁齐眉棍来到彭无望的身边:〃方姑娘说了,这一次守城战,敌方必然会派所有精锐高手冲上城墙廝杀,我们几个组成高手队,专门对付他们。〃
在他的身后,走来了白衣白袍的郑绝尘、萧烈痕和连锋。
〃义妹她……〃彭无望忽然想起红思雪,想要说些什么。
〃她镇守西城,同时巡视内城防卫,让她和我们一队杀敌,太过危险。 〃郑绝尘剑眉一竖,不待他说完,便把他的话打断。
彭无望舒了一口气,无奈地一笑:〃郑兄所言极是。〃
第一章 令郎之首
字奉东突厥吉厉大可汗:
凡南侵汉土者,必取其项上人头。可汗身分尊贵,当以他头以代。今奉上令郎人头一枚,异日大汗南临,可供不时之需。寒酸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彭门无忌、无望叩首百拜
〃彭无望!〃锦绣公主捧着那沾满了曼陀鲜血的白色大氅,身子一阵扑簌簌的颤抖,一时之间浑身酸软无力,颓然坐回帅椅之上,双手一松,将大氅抖落在地。
离帅案最近的回鹘王子菩萨趋前几步,将落在大帐中央的大氅捡起来,看了一眼,细小的眼睛猛然睁大,不由自主地咳嗽一声,大声用大漠流行的突厥话将上面的内容读了出来。
这寥寥几句话,仿佛晴天霹雳,在静寂无声的帐中轰然炸响,震得众人一时之间茫然说不出话来。在场的突厥将领只感到气血翻涌,一股子狂野的愤怒和不平仿佛烈火一般在他们的胸中熊熊燃烧,烧穿了心肺,烧裂了肝胆,烧光了理性,每一个人的瞳子里都是一片恶魔般的血色。
回鹘王子菩萨在这一刻仿佛忽然从一片迷梦中豁然醒转,用一种迷惑而怀疑的目光看向锦绣公主,嘴角嚅动了片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隐忍了下来。
黑水靺鞨首领铁弗由的心底涌起一阵温热的感觉:在弱肉强食的大草原里,为了部落的生存和繁衍,他多少次屈服于东突厥那不可一世的武力,将那些无人可以诉说的仇恨深深地埋在心底,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浑浑噩噩地忘记。但是这一刻,那些曾经深埋的心事一瞬间重新占领了他的整个心灵──曼陀,你也有今天!铁弗由的眼中飞快地闪出一丝快意。
契丹首领阿保甲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马贼出身的他比谁都明白依附一个强大势力的重要性,否则,你所截获的所有钱财货物都没有销赃的处所,而你寻找猎物的眼线失去了强援,也将变成没头的苍蝇。在他的眼中,东突厥是可以依附的最好选择,但是如果有朝一日,这个势力遇到了更强大的对手,他的选择又会如何?阿保甲突然发现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好好考虑这个问题了。
博古台和扎尔杰互望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莫可名状的神色。驰骋在额尔古纳河畔的他们从五百子弟兵起家,靠自己的实力和勇气造就了如今室韦无人胆敢轻视的两万劲旅。实力和勇气是他们唯一尊敬的东西。他们本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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