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成帝记
道子在后破口大骂,骂爹骂娘骂祖先,举凡小石头十八代祖宗,在短短时辰里,已被他骂个通杀,没剩一人。
小石头闻得恼火,又想,这般追逐下去,迟早追到张家坪。虽不惧忌,但现了大军行踪,不免让秦军有了提防。念及于此,索性按禽落地。时下正有一座山峰,山不大,峰顶却陡,怪石嶙峋,无草无木。瞅准一块大石,小石头从禽背跳下,站于石上。
顺便双手负后,学足了隗斗清冷孤傲的高人模样。至于小禽远远躲开,在离他数十丈外的天穹滑翔。
瞧及敌人止步,宁道子大喜。驰到近前,也不多话,大喝一声道:“吃吾一剑。”
傲睨苍生的神态没摆多久,对方飞剑已至。小石头恼极,纵身跃起,只听得轰隆声响。再看,适才足下的大石已被飞剑刺得粉碎,飘飘洒洒,扬满天空。这当口,飞剑又至,看其势,比前一剑尤要猛上三分,光芒璀璨,寒气逼人,只觉眉心阵阵涩抖。
心想,老这样趋避闪躲,不是法子,总有中剑的时候。当下右手撮刀,挥出一道刀罡。原道,又是一样的激起漫天罡浪。不料,宁道子心中轻敌得很。见及小石头手中无剑,又不会御器腾空,在天上尚要借助禽鸟之功。只道他是寻常武人。所以这一剑没含半点修真功元,均是普通的武道真气。
“砰”的轰响,宁道子被罡气骤发的劲浪,推出老远,直炸得道袍破碎,条条缕缕,可谓褴褛已极。尤其玉白的脸上悉数成了黑面,惟有一双眼珠还有点余光外,其余无不漆黑一片,几如墨汁里爬将出来。
小石头一愣,心想,这家伙也不怎样嘛,比那长胡老头差远了。又瞧宁道子明显要发飙的疯狂模样,禁不住凛然心头,暗道:“乖乖不得了,这家伙要发疯了,我还是溜了再说。”
宁道子百年生涯,就今日最为狼狈,而且师兄又在背后看着。羞愤之余,再不顾先前应承要留小石头小命一条的事。响叱一声,引剑绕身,刚想施展绝招。却见小石头腾空掠身,如神龙夭矫,在半空连演数个旋转,一下落在远处的大禽背上。随后忽哨一声,就此掠云而去,杳杳无踪。
宁道子瞠目结舌,伫在原地愣了片刻。猛地回头道:“闵师兄,那臭小子溜时,你怎不替我拦住?”
二人斗第一招际,闵老头便已在边上。小石头乘禽远遁那会,他原想出手阻拦,怎奈突见小石头露出昆仑至高身法。登感错愕,便这么缓了缓,大鹏金鸟小禽却已渺入云层,远去无影。不过来不及阻拦的糗事,他自不会说出,嘿嘿笑道:“宁师弟,是你要为兄不要插手,把那小子让给你。如今,怎又来怨我?”
宁道子气极,道:“小弟适才想使星陨诀中的灿若繁星,一举让那小子神形俱灭,却不料那厮机灵得紧,一见不妙,便即溜走。而小弟的星陨诀刚施一半,如何能说停就停?你就算不帮忙,但帮着拦下来总可以罢?”
闵老儿情知是自己不好,讪讪笑道:“罢了,罢了,是为兄不好。不过那小子既是周营的人,咱们迟早能再次会面。俟时,为兄替你掠阵,让你好生教训他便是。”
宁道子想想也是,而且师兄都已表了歉意,便道:“好罢,也只能这样了。下次再见那小子,小弟定不轻饶,师兄也莫要替他求情。”
闵老头忙道:“那个自然,那个自然……”
小石头命大,终逃一劫,回去路上暗呼侥幸。到得张家坪把这事说予奚方知晓,让他绸缪决断。奚方考虑片刻,即道,须要立时禀命姜神君,要他多遣高手来此,否则,此仗即便谋算再好,但遇着天境高手那一剑挥扫山峰的威势,多半没得赢面。弄不好,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小石头闻言颔首,深觉有理。旋即写了纸筏,系在小禽脚趾上,唤它送去汴梁。
到了深夜,姜神君倏然而至。待朝日东升,金芒罩地,只闻得屋外笑声响起,小石头迎出,却是惊霓子与阙邪子双双降临,四大天王里也来了通臂和多闻。至于其他人,囿于要助广智监视洛亲王,无疑脱不了身。
小石头笑道:“两位师兄能来,小弟真是高兴。”
惊霓子哈哈大笑,道:“小师弟有难,咱们这两副老骨头没甚好隐藏的。”与此同时,他侧着头,斜睨着多闻,怪模怪样地道:“多闻老儿,你的脚力不错么!”
多闻莞尔,抱拳道:“多谢前辈夸奖。”二人明明平辈,他却叫惊霓子前辈,显是胡说八道。
瞧着神情有趣,回答得更是诙谐,大伙好生失笑。
小石头笑着把众人迎进客厅,又奉上热茶。其间,惊霓子摇首拒绝,自顾取出他那酒葫芦,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
纸筏短细,有些事难以讲明。待他们一一坐得妥当,小石头再次复述一遍。
当听到他叙述矮小老儿的模样时,姜神君等人已是微微色变,俟听到另一人名唤宁道子,大伙面面相觑。惊霓子酒也不喝了,大声道:“小师弟,此趟大事不妙矣!”
小石头深知他为人,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听得此言,惊道:“请师兄指点。”
惊霓子道:“你遇到的二人显然是峨嵋耆宿闵一得和宁道子。宁道子此人还管他去,只是个被宠坏的家伙。但那闵一得却是峨嵋数百年来的修道奇才。听说五十年前就已臻至天境,此刻,多半已属半仙中人。咱们这些人里没一人可以与他单打独斗,除非师伯和师傅两位老人家来此,否则,有输无赢。”
“那闵一得这么厉害?”小石头半信半疑道。
他在二人夹围的状况下依旧能逃脱生天,虽然当时惊险,但事后不免大意,总觉那闵一得至多和姜神君不分轩轾,若说可和师傅师叔相提并论,那他岂非已到大乘度劫期。只等天劫一至,便可升天为仙?想起闵一得的诙谐模样,思来想去,没有半点即将成仙的神态。简直像个老痴呆。若非当时宁道子前来,那闵一得多半会被我唬住。
惊霓子道:“厉不厉害,你试了便知道了。此人既属峨嵋派的修道奇才,今已百八十岁,论年岁与大师伯相若。这多年下来,峨嵋派的至高道法必已精通至极。如此深窥仙道之人,咱们这些介乎天道与武道的人如何是他对手?”
小石头道:“师兄此言终究属于推测,他有没悟得仙道,暂且不说。单看那峨嵋掌门也不过尔尔,由此可见此人再是厉害,至多也和金蝉子相差不远。”
惊霓子道:“师弟有所不知,上古三大武脉渊源流长,各派也是精英辈出。而且,三派又多修炼道法,虽非长生不老,但留世却久,有的先辈两三百岁尚且活得滋润,有的更是返老还童。既是这样,你肯定要问,本门前辈为何只有三人?”
小石头点点头,愣愣地看着他。
惊霓子笑笑,续道:“其实本门前辈何止师傅他们三人。有些长老早不问世事,对于红尘也没甚眷恋。有些人遨游三山五岳,走遍五湖四海,到处寻访仙山灵水,探幽寻古;有些人藏身昆仑绝地,终年不出洞门一步,全身心地修道炼法,以求早成仙道。这些人俱属地仙、散仙一流的人物。而那闵一得和宁道子就属于他们一类。”
小石头怔忡,道:“他们不现人世,终日修道,岂不毫无乐趣?”
惊霓子哈哈一笑,道:“大道无限,惟在探索。当一人破解了一个又一个的疑窦,离那最深最奥的终极目标,愈离愈近的时候,其中之无比乐趣早已让人深陷不能自拔。人世的万丈红尘,对于他们来说,均属空妄,又有何可以留恋?”
小石头颔首,想起前世迷恋围棋和其它杂艺的时候,也是如同此理。又道:“话是没错,可我总觉他们这样,是不是欠缺了些人性。”
惊霓子道:“修道人的目的便是成仙,他们要什么人性?何况,当你层次愈高,境界提升之际,本身的想法和思维就已和寻常人不同。打个比方,当你瞧着蝼蚁忙碌,或是蝴蝶飞翔,你会否介入其中,与他们一起作耍?”
小石头呆呆地摇首。
惊霓子笑道:“这就是嘛。修道有成之人瞧着咱们,也就如同蝼蚁蝴蝶,他们才不会与咱们罗嗦什么。”
小石头错愕已极,惊霓子的话对于他来说不啻晴天霹雳,教人难以置信。心想,当修道修得高强的超人本事后,却不当自己是人,那他们又是什么?就算成了仙人,可再怎么说,后面总带着个人字罢。愈想愈觉不可思议,暗忖,我如今时常修炼《太始大法》,又琢磨那《睡梦心经》,俟时,我不会也不当自己是人吧?
骇惧之余,蓦地想起什么。问道:“师兄,既然修道有成之人不愿意介入俗世纷争,那么闵一得和那宁道子何以会襄助西秦?”
惊霓子道:“这一点也正是老儿奇怪的地方。”
阙邪子忽大咧咧道:“有甚奇怪的?既然他们参与俗世纷争,便预示他们的修炼境界,并未到一个不可想象的地步。”
“不错!”小石头闻言,信心大振,高声道:“四师兄说得对极。”
第139章 今夕无眠
晨曦微露,朝霞映红。
一支万余人的大军卷甲衔枚,无声无息地驰出张家坪。
小石头站在屋檐下,目送军队消逝在苍茫的雾夜里。随而问身旁的奚方:“奚先生,我总觉得,楚将军以一万骑兵偷袭秦都长安五万守军。这事大有危险。”
奚方淡笑道:“楚将军此去有通臂天王暗率天罗长安分舵襄助,又有本岛设在长安城内的诸多密探以及洛亲王的东周秘谍。有此三大强援,倘若楚将军再不能获胜,那他也就不用回来了。”
小石头默默颔首,轻声道:”但愿吧。”又道:“只是那洛亲王真会反么?”
奚方道:“看现下迹象,他十九必反。而今汴梁城防均入他一人之手,五万中央禁军也被他掌控。更重要的是,他前日刚与西秦密使夜谈。种种表现,此人必在我军反攻之日逼宫篡位。”
小石头叹了一气,私底下,他倒希望洛亲王当了大周皇帝,反正二人私交极好。但司马润为了皇位,打算一举葬送三十余万条人命,却让他恼火异常。直觉此人生性竟比仁秀帝尚要毒上三分。若让他做了皇帝,也不知百姓是福是祸?
过了会,他又道:“奚先生,万一回援长安的不是大剑营,那又该如何是好?”
奚方笑道:“秦军目下有三大龙头,不是雷啸岳便是两位皇子。若不由雷啸岳领军回援,你说两位皇子里谁愿意对方先回长安?”
小石头释然,想想也是,此时此刻,谁若回得长安,必定拥兵登基造成事实。
数日后,得探报,雷啸岳的大剑营回援长安。当下照计划,由姜神君和惊霓子、阙邪子三人去秦营引开闵一得和宁道子。小石头则亲领二万大军,趁秦营刚离去一彪军队,防御紊乱际,直扑余下的四十万秦军。
时当初冬,气温也不怎么暴冷,但雪花依旧纷舞,大地褪去了斑斓色彩,重又变得一片纯洁。
顶着瑟瑟朔风,二万余人不出一声,默默向流云飞峡疾驰。当此刻,马儿捂上厚厚的棉罩,蹄下更垫棉絮,白雪皑皑里,留下数排紊乱的蹄印。眨眼,又被雪花覆盖,彻底遮掩住了战争的步伐。
流云飞峡。
昨日泥豆便有了收成,三十余万大军虽不能完全吃饱,却是不亦乐乎。毕竟不用饥肠辘辘,光是喝水吃风了。
仁秀帝在傍晚时分吃了些泥豆,竟觉莫名鲜甜。暗道,日后若得回宫,这泥豆定要命人加入御膳。一来它本身确实美味,二来也可永远记住这铭心的仇恨。
帐外风声呼啸,帐内烛火闪灭。
仁秀帝思潮起伏。时已入冬,诚然谷内暖和,不比谷外那般寒冷彻骨,可一至晚上,依旧大风撕肌,刮肤生疼。这样的气候对于无遮无掩的周军来说,着实致命得很。披起外衣,走出帐外,望着谷地里四面八方的御寒火光;以及一个个搓着手,跳着脚,在那借以取暖的士兵,仁秀帝第一次流出了悔恨的泪水。
淌下的泪水转眼便被刺耳寒风吹得一干二净。
仁秀帝眼里有些模糊,脑海里思忆起往日炊金馔玉的御膳,高贵华丽的衣裳,富丽堂皇的宫殿,朱轮华毂的御辇;一切的一切与此时此刻一比,恍若梦境,既似存于今世,又似前生梦回,诸般情绪纷纷扰扰,剪不断,理还乱,令人不觉沉往……
他不知道奢侈富华的岁月,是否还能重温?但他知道九合一匡的壮志正在心中淡灭。经此恁大磨难,始终停留于理论阶段的帝皇之心,已被彻底摧毁。如今想起先皇的施政手法,似也不怎么可气。求稳又如何?以德服人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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