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成帝记
进城之后,途中,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比之当日李济道出使汴梁,可谓天上地下。而且,南唐官员还组织金陵百姓呐喊,以此欢迎上国使臣。但见数位生得瘦小,却衣红腰银,显是阶别不小的官员,如猴似的在那蹦来跳去。与此截然相反的,那些百姓倒没什么热情,只是有气无力的喝一声,唤一声,分明敷衍到了极处。
小石头见及失笑,眼内所见,耳内所听,分明是一幅文恬武嬉之盛景。可惜离衰亡也快了。
如此许久,一行人终于到了唐宫。宫门外彩旗飘扬,甲士过万。众人堪堪近前,只闻金鼓喧阗,战锣齐鸣。甲士们举起长戟,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随着队形变化,小石头终于发现,这不是军阵,竟是排练好的一套舞蹈。再看这些甲士身着甲胄的质量,估计是唐皇的御林军,但此时装扮以及过份的举动,未免让人想起那些演杂技的小丑。
小石头暗叹一声,如此国家再不灭亡,是老天没开眼。眼下情形,唐国的组织者分明想演示一套军舞。但乐声婉约,举止扭捏,那有当日国学院内众女学员的柔媚阳刚。
思忖间,宫门内出来一大群人。为首是一全套帝皇服饰之人。头顶长形冕板,前圆后方,顶端有数十条串珠玉垂下;身上的龙袍上衣用缯,下裳则缀满日、月、星辰、龙等图案,华丽非常。这样的装束赋予了那人君主的威严。
但凑近一看,登时失望透顶。面相原该是不错的,额角宽广,相貌堂堂。无奈眼角发黑,脸色青紫,显是纵欲过度所致。尤其这人走几步,便要身旁太监扶着,似乎已难自行站稳。再加那嘴唇颤抖,手腕瑟瑟,分明是时日无多,身子大半已在棺材里的感觉。
眼前这人不用介绍,决计是唐皇无疑。
小石头上前稍作一揖,算是行了礼。笑道:“赵岩荣幸之至,竟由大王亲迎。”他这样的举动和说辞,其实非常无礼。说严重些,算得上故意挑衅南唐。须知,他是王,人家是皇,而且又在别人的国土上。固然不三跪九叩,起码也要叩上那么一叩,殊不知,他单单作了一揖。再讲那说辞吧,人家是皇帝,他偏喊大王,显然把唐国降了好大一级。
不过他前有击败三国联军之威,又有八公山一把火烧了十万唐军的歹毒。是而,始终战战兢兢,贪图安乐,偏安江南的唐政权,在见得东周首胄,又是蓝田一战的大功臣,心下已然怯了三分。要知道,东周伐秦虽然未臻全功,且差点全军覆没。但蓝田一战,却是打出了威风。倘若后勤供应得上,那会不定便攻破长安,吞并关中,从此拓疆万里,雄霸天下。
何况,南唐百官向来分战、和二派。此刻是和者居多,战者稀少。在场众官又多是讲和惜命之辈,要他们出言训斥,除非上苍再给他们几百个胆子。于是,一番极端蔑视唐皇的举动,便在众人视若无睹下,稀里糊涂的过去了。至于李济道却正偷觑邓蓉与冰清二女,小石头对他父皇的一番奚落,竟是半字未闻。
众人穿过宫门,到了饮宴大殿,此刻,殿内雅乐四起,群女献舞,百十条丈许长的红绿绸带飘飘袅袅,舞出各般花样,委实令人耳目焕然,心旷神怡。诸大臣一边走,一边打量,指指点点,纷纷颔首,各溢赞词。小石头也觉好看,不由多望了几眼,心想,这般软呢舞蹈,也惟有窈窕女子来演,如像适才,换了些雄纠男子,却显不伦不类。又思,看来,真正的军舞,沉迷声色的唐国是演示不出的。
唐皇很是辛苦地在太监地扶持下,坐上龙椅,又招呼众人坐下。接着道:“大周是吾大唐的友好睦邻,两国一衣带水,共存多年。其间虽有些小小摩擦,但无非是数千人的争斗,自该一笑泯恩仇。今日上国使臣能出使大唐,朕万分高兴……”
小石头听得瞠目结舌,什么乱七八糟啊?这是皇帝该说的话么?简直……他深吸一气,已无法形容下去。生怕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唐皇这会精神好得很,仍在继续说着:“朕昔年与宣德帝心照神交,可惜始终缘悭一见。今日见了王爷倒有倾盖如故之感。唉……朕虽想本固邦宁,怎奈国家缺少像赵王爷这样登高能赋的国之干城,既可才过屈宋,又能经邦纬国。朕吐哺握发,甚憾之……”
瞧他在上面优孟衣冠,演得逼真。小石头也逢场作戏,微笑道:“大王文有济道皇子,武有大都督端王爷。二人一位东南之秀,一位无双国士,实属麟角虎翅,当世奇才。大王只须用其所长,弘奖风流,早晚鸾翔凤集,四方辐辏。”
“是么?哈哈……还是赵王爷会说话,朕听了几句便大喜过望,欢忻鼓舞。”
瞧他眼笑眉飞的样子,倒像没得虚假。小石头暗自纳闷。但他也深闻唐皇对官员乐嗟苦咄,喜欢起来叫你一声,恼起来,一夜能罢黜你十八级。当得上喜怒无常四字。与此同时,南唐朝廷里敢谏言的直官较少,大多是承颜候色之辈。只因正义之人不是罢黜,便被他雪藏,压根无缘见其一面。是而,眼前这位唐皇可说终日生活在一片阿谀里。每日听得不是天下太平,便是大唐如日方中。
便在这时,忽有太监进来禀道:“皇上,端王爷来了。”
小石头一愣,没想端王李世昌居然真的从长江防线赶回。心下暗自佩服奚方与广智的谋算。李世昌之人他从未见过,但众人既然多次提起,他也对之大有兴趣,当下转眼朝门外望去。
须臾,一金袍汉子由外雄纠气昂地走入。此人魁梧奇伟,容颜古拙,长发披在两边宽厚的肩膊处。长发飘飘里目如寒电,刺人生寒,极具威慑。他进来时,殿中鸦雀无声。待他走近,小石头发现他脸骨特别阔大,大耳低垂,黑须垂胸,带着难掩的风尘之色。看来一路急赶,神态很是疲倦。
李世昌走至中央,先行见过唐皇。然后走至一位官员自觉让出的席位上,一屁股坐下。随后,即用一双深邃的眼神打量过来。小石头也不示弱,照原样反望回去。他玄功又增,又初习《太素心境典》,那眼神之犀利,照理世俗人决计难挡。但李世昌居然无惧,双眼依旧顾盼生光,不怒而威。
二人对望余裕,即便唐皇都发觉他们之间的火药味。当下哈哈一笑,指着小石头道:“御弟,这位便是上国使臣位居大周震北王的赵岩赵王爷。”
李世昌冷声道:“微臣知道,就是他烧了我大唐十万大军。”
唐皇好生窘迫。
小石头此刻身负重任,又代表一国之威,心知不能谦礼,否则,南唐君臣只道大周怯弱。当即肃容厉言道:“常言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尔等在大周内忧外患之际,黩武穷兵,效那封豕长蛇之举,就该存有被灭之心。别说尔等十万大军,固然百万、千万,本王也是付之丙丁,决不手软。”
眼看双方唇枪舌剑,刀光剑影,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趋势。
李济道哈哈一笑,道:“王叔,赵王爷,那都是前事。此刻双方已化干戈为玉帛,足见两国之间的深情厚谊。依本皇子看,咱们不如行酒令如何?”说着,他先望向小石头,又望向李世昌。
小石头微微颔首,道:“悉听尊便!”他想我身边有冰清这位才女,又何惧你们小小的酒令?同时,李世昌也点头同意。他知道此时不是与东周翻颜相向之刻,故而只得忍耐。唐皇最为兴奋,先前,他就有这打算,但因有大臣向他提议,说道东周尚武,若宴会上谈论诗歌,多半会引发使臣的不满。因此,就歇了那心思。酒宴之上,行诗唱赋原就是他喜欢的雅事。
只见他抚掌而笑,道:“济道此议不错,妙极。”又问:“只是酒令如何行法?还须济道出令才是。”
李济道说:“父皇,儿臣的题目不难。只出两字。每人照字义吟句短诗,即算过关。”
唐皇问道:“哦?是那两字?”
“飞、红!”
“飞、红?”
李济道笑说:“正是这二字。如今我大唐与大周正是椎牛歃血,等候风举云飞之时,赵王爷亲来,与我等飞觞走斝,泯去前仇;再者,偌大金陵更是软红香土,国库又是贯朽粟红……“说着,转眼望望那一干袅袅起舞的宫女,道:“又时当如此红飞翠舞之际,倘若驰马试剑未免不妥。只因种种迹象,均暗嵌红和飞,儿臣便出此二字,以示大好兆头。”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又道:“不过,令虽简单,倘若有人吟诵不出,却要罚酒三杯。”
唐皇点头,微笑道:“不错,不错,济道的提议不错。”又问小石头:“赵王爷你看如何?”
小石头淡笑,“客随主便,皇上说如何就如何!”瞥了眼李济道,心想,这家伙越来越会说话了,出个酒令也是一套一套,教人难以驳斥。
“嗯!那朕便先了?”说着,唐皇道:“朕的诗句是,一片花飞减却春,桃花乱落如红雨。”听他诗句纤靡文弱,虽然词眼华雅,却有无病呻吟之嫌。小石头大感恶心。与此同时,在场百官纷纷鼓掌,大肆喝好。唐皇笑得眯眼,颇感畅快。对李济道的及时提议,也觉欢喜。
李济道跟着说:“飞光染幽红,夸娇来洞房。”
此句堪落,唐皇抚手而笑:“诗句殊妙,深得意境。佳句、佳句……”小石头越听越难受,这那像朝堂,简直和青楼无疑。
跟着一位大臣朝那对父子看看,沉声道:“可怜黑云除难尽,堪叹红轮去似飞。”他吟诗时,面容沉重,眼神含悲,分明对龙椅上那位鄙夷至极。诗句中更有警示暗讽之意。只可惜,他枉费一番心血。那唐皇闭目摇首,惬意万分。那有半点国衰将亡之哀?
李世昌霍然起身,高声道:“本王对,今日红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唐皇终于睁开双眼,一本正经道:“御弟,济道的酒令是飞、红二字,你怎只对了一个红字?若把那苍龙换成飞龙,便贴切了!”
小石头听得哑然失笑,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等君皇?私底下对李世昌的这句诗,佩服已极。虽分明有激撩自己之意,然此句气势颇为豪壮,确实叙述出了一位带兵大将的心声。只是那无奈悲怆,也在字里行间内显露分明。
李世昌没理唐皇,对小石头道:“赵王爷,现下轮到你了!”
小石头笑道:“本王信奉女士优先之道。”说着,朝冰清示意,要她先说。
冰清颔首,轻声道:“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实话说,此句意虽不及李世昌所言豪壮,但她语音清脆,如玉磬轻响,再者文字优美,无以复加,比适才那对父子却是高明不少。南唐百官多是仕子,自然分辨得出。当下喝好。她素有才气,吟诗唱赋自不在话下。说完后,原该轮到邓蓉。
众人转眼望去,却见大美女邓蓉愣在那,张口结舌,面上尽是为难之色。想她生在尚武之地,又是武林大豪之女。对文事虽非一窍不通,却实属弱项。支吾半天,吐不出半字。
南唐百官先是愕然,随即窃窃偷笑。唐国风气嗜文,不论男女老幼均能吟上几句歪诗。故而,江南一带衡量一女是否秀外慧中,大多要测上几句。孰想,号称大周第一风流才子的震北王今趟所携女子,居然是绣花枕头,连个小小短句也吟诵不出。可见江北一地果是蛮夷居住之所。
也有慕色之人,暗自嘘唏,这么一个美如天仙的女子,枉有一副好相貌,怎奈,欠缺文才,不免可惜。
听见笑声,邓蓉羞得是无地自容,恨不能挖洞而入。暗悔,自己为何这般无能,连带石弟和清妹均被众人耻笑。思忖的时候,她兀自默默低吟“飞红”二字,祈望苍天能给自己灵机。
旁边小石头和冰清看出她的为难,正想设法为她解围。只听邓蓉忽道:“柳絮飞来片片红。”
大伙怔然,没想她踯躅半天,竟突然有诗作出。当下细细辨味,只是越辨越不对。一人起身道:“这位小姐,请恕晚生愚陋,红色的柳絮晚生从未见过,望小姐能释晚生之惑。”
短句是邓蓉好不易想出,起初也没细细推敲,被人这么一问,顿时芳颜绯红,耳热似烧。想她也曾为一派掌门,素来英姿飒爽,然今朝之窘迫,实为平生之最,一时好生忸怩,与平日模样大相径庭。
冰清笑吟吟,道:“这位大人,你有所不知。其实姐姐这句短诗,是有来历的。只是您自己未曾听过罢了。”
话音甫落,旁边又有甚多人站起道:“小姐既说,‘柳絮飞来片片红’这句短诗,有出处,还望小姐不吝指教。”他们嘴上说得是请指教,实地里,却打算看冰清出糗。这些官员皆是自诩文采斐然,学识富博之人,但自问这句柳絮飞来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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