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成帝记
由外望去,只见厢房内,雷璺正玉惨花愁地坐在案几边上,旁边伫着一位花里胡搔的中年妇女。再往门口看去,却见那符震被众多的侍女簇拥着站在门外,脸上全是嗔色。多半是雷璺誓死不嫁,以致他恼羞异常。
那妇女闻了世子言语,忙即凑到雷璺身前,怪模怪样地道:“我说小姐你吖,可真是不识趣,你想我家世子,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跑那没姑娘喜欢啊?你能嫁予我家世子,可说是三生有幸,不想你还推三阻四的。唉……换成我李姆姆当年,假如有这等好事,早就欢天喜地地上了花轿。岂会磨蹭?”
雷璺黛眉微蹙,怫然道:“李姆姆,你喜欢的话,我让你便是。”她回头霎那,悒悒玉容适巧映入小石头眼帘,但见她素颜泪眸,眉间忧愤,分明苦怆无比。直看得小石头好生心疼。李姆姆气煞,那厢符震更是大怒,暴跳如雷地吼道:“李姆姆,与她罗嗦什么?直截了当地问她,是嫁还是不嫁?问她老子和家人还要是不要?”他私下原是喜欢得雷倩,孰料当日古怪突起,雷倩居然被妖禽劫去。故而,眼下与雷璺的婚事,他也是可有可无,自雷璺住进此楼,他也从没正眼瞧过,在他眼里,雷璺仅是雷倩的替代品,聊胜于无罢了。
“是、是……”李姆姆回头应了,再转头,竟是粗眉横竖,斜眼吊起,冷声道:“小姐,刚才世子的话,你也听见了。要知道,你现今可不是将军的女儿,而是囚犯的女儿。若嫁了给世子,你一家人平安无恙,如若不然,只怕是人头落地,血流那个……那个……”她说道后头,故意舌头打折,眼眸却盯着雷璺。
雷璺听得心惊,不由悚然颤栗。须知,她平素温柔可人,但实为外柔内刚之性。倘若眼下婚事涉及不到家人,不定她早已悬梁纵楼,或是投河觅井。此刻苟活至今,一来试着等待心中爱郎能来搭救;二来,亟盼奇迹发生,自己既能保了贞洁,家人又能获释。怎奈运蹇时乖,这多日虽然引颈期盼,寤寐求之;却依旧镜花水月,徒托空想。此刻,再闻这番言语,一时间汲汲顾影,实已到了万念俱灰的地步。
潸然泪下之余,悄悄拭去。转过头,愁眉泪眼地道:“李姆姆,你的话,我懂了。请你先出去,嫁衣,我自己穿便是。”
李姆姆惊道:“小姐,这可不行啊!世上那有自个儿穿嫁衣的姑娘,这可是要倒大霉的。”
雷璺暗忖,如今这情形还不算大霉么?苦笑道:“李姆姆,若是想我老老实实地出嫁,就请你答应这个条件。否则,纵是一死,我也不愿。”
李姆姆极是为难,这样的违俗仪条件,她那敢应承,当下回头朝后望望。符震年岁也轻,世俗缛礼原也不大懂,听得雷璺要求并不难办,早已求之不得。不耐地挥挥手,道:“她要自己穿,便让她自己穿,李姆姆你出来。”心下却道,这妞儿就是多事,瞧本世子以后不好生整治你?
李姆姆点头,又道:“小姐,衣裳全在那里,如有不知,姆姆我就在门外,你随时招呼。”
“嗯!”雷璺颔首。
李姆姆拨转身,扭着硕大肥臀走将出去,到了门外,又随手合上房门。喊道:“小姐,我就在门外,你记得要随时招呼啊!”
“知道了!”雷璺起身,左右望望,但见屋内玉梁山节,金壁藻棁,当真珠窗锦绣,奢华豪侈,也越等僭礼到了极点。她唉声而吁,舒出胸中愁闷,莲步移至榻边,取起嫁裳。望着上面的描金丝凤,刹那珠泪涟涟。晶莹的泪水潸潸而滴在手上,浑然不觉。芳心里满是晦暗。这般泣怔许久,忽而轻声低吟:“青山横北郭……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她把当日小石头所作诗句,再次吟哦。特别是最后一句“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更是反反复复地吟了多遍。读到最后,当真是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那美人卷嫁衣,深坐颦峨眉的愀然之态,直看得小石头肠转百折。眼瞅着玉人为己伤心,而自己却不能进去安慰半分,这般苦怆,委实令他愀心至极。当下左思右想,猛然想出一法子。轻轻在窗棂边剥下一漆块,趁门口众人交谈际,弹手挥出老远。那漆块落于树梢,带出连串挲挲声响。
符震一惊,回喝道:“谁?是谁在那?”问话过去,无人回音。其时,城内局势虽大多为楚王掌控,但要说到太平无事,却远远不及。出于谨慎,符震拾阶下楼,过去看个究竟。见他终于中计,小石头大喜,当下轻叩窗棂,稍有一人隙,登即翻身而入。
雷璺正思着要否以死保贞洁之际,忽闻窗棂声响,遂有一黑影翻窗而入。大骇之余,未及出声,那人业已轻喝道:“璺儿,别怕,是我。”熟悉的音调堪一入耳,雷璺转忧为喜。抢上前,一下扑入小石头怀抱,轻声道:“石大哥……”说着,悲怆之绪油然而生,清泪不住流淌。
依她原本性子,如此忘情,平素必然不会。但此刻,她无依无靠,毫无凭恃;那符震又以家人性命威逼她成婚;心中爱郎自那日出门,便不曾再见;离情别绪下,既担心家人,又复为小石头生忧;纵然未被囚禁,且每日里锦衣玉食,肉山脯林,却依旧柔肠寸结,患得患失。尤令她悲愁垂涕的,便是整日价均要在孝思和情爱中迁延顾望,瞻前思后,不但要迟疑家人的性命,也要劳思爱郎之安危。她与小石头虽不曾共过患难,但在梦里,却已不下数百次的卧枕而悚醒。其独坐愁城的悲情哀绪,几是摧心剖肝,忧入骨髓。
即便这时扑入怀抱,她心中依然存了虚幻。用柔驯而惊惧的眼神,望着小石头,战战兢兢地问道:“石大哥,真的是你么?”柔荑颤抖着,不由自主地伸向小石头脸庞。刀削似的俊颜,有棱有角,那春葱玉指颤颤巍巍地缓缓掠过柔柔发梢。俟心中确定,愈发喜极而泣,抽抽噎噎,娇躯瑟抖,便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眼下终于寻到了人来哭诉。
小石头看得爱怜不已,轻轻搂拥,仿佛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精贵无比的美瓷娃。久久之后,待她哭得稍减忧愁,慰道:“璺儿,你受苦了!”
在此之前,二人从无这般亲密相拥过。纵有的一次肌肤相亲,无非也是前番雷府那次。眼下不晓为何,他们心中竟不觉半丝不妥,好像只有这样,才是顺理成章的事。
嘤咛一声,雷璺细细柔柔地应了。闻得此等软言蜜语,多日的悲怆愁绪刹那间竟似烟消云散了一般。对于小石头何以这多日才来,心中全无怨怼,剩下的惟是万千柔情。她此刻,既没施脂,也没敷粉,虽然素颜泪痕尤在,但依旧是优雅妩媚,更增婉约。
正值二人戚戚哀哀际,门外李姆姆等得不耐,粗声喊道:“小姐,好了没?吉时快到了!”这一声惊得房内二人急速分开。雷璺回了一声,随后羞羞怯怯地偷觑小石头一眼,怕他嫌己不够矜持。然转念又想,如今情势堪危,非比平日,倘再拘于小节,未免不合适宜。念及此,即轻声道:“石大哥,我们现下该怎么办?”
小石头却是微有尴尬,他想起金陵城中的二女,不禁暗责自己着实太过贸然。心道,她二人这会定在翘首盼望,而我却与另一女子卿卿我我,说来大是不对。旋下呢嚅道:“我们暂且想法子出去,至于雷伯父和雷大哥他们,你尽可放心,我已另外遣人去救援。”
原来他之前非但已拜访了商尹,更已与胜施会过一面。照理那日,小石头便要她尽遣东周密谍回归汴梁。怎奈,当日禁宫骤变,风云突起,胜施念及他安危,竟是甘冒大险继续留伫长安。之后,雷府又逢厄难,胜施便觉得更加不能离去。只因她晓得小石头与雷府关系亲密,倘若自己等人置雷府安危于不顾,虽不至获罪,但日后不免令他心中生刺。
寄予诸般干系,于公于私,胜施认为,均要先设法救出雷府之人才是。故而,雷府堪堪事发,她便已暗中遣人混入天牢,伺机救援。
雷璺不知其中情由,但听小石头已设法援救家人,登然破涕为笑。
小石头又道:“璺儿,我如今失了神通,仅剩些拳脚功夫。若从门口出去,怕是凶多吉少。你我倒不如仍从我适才进来的原路遁出,如何?”
雷璺但须与他一起,至于怎生逃出,或又用什么途径,概不放心上。当下轻点臻首。这刻间,由于心中挂念多日的爱郎终于来到身边,且又闻家人也能无恙,她双目流转光亮,容颜焕发泽润,尽管泪痕尤存,却更添娴静柔顺之仪。无论举止情态,均让小石头看得是心旌摇曳。只怕自己亵渎过甚,偏不致产生半点猥亵之心。
小石头回她一笑,伸出手。雷璺把手递去,二人紧紧相握。此刻出于怜爱,小石头心中俱是柔情。轻轻执起她手,行至刚才进来的窗棂边,道:“璺儿,我先出去,稍倾,再接你。”
雷璺点点头,眸中闪现一丝惶恐。小石头瞥见,知她是担心自己再次失踪。不免觉得酸楚,心想,当日璺儿在相国寺前,与散宜生前辈的一番对话,那是何等慧心妙舌,冰雪剔透,孰料,如今偏偏会喜欢上我这么一个粗人。感激之余,再看雷璺那楚楚动人的姿态,更添怜惜,温声慰道:“你放心,我会始终在你身边的。”
雷璺笑颜兀现,美眸轻眨,细声细气地道:“石大哥,这句话,我等了好久。却没想,今日终于由你亲口说出,纵然死去,也无憾了。”说到后头,幽幽怨怨。小石头心中一痛,胸中却感温暖。握着她手,道:“傻瓜,我不要你死,以后咱们的日子还多着呢!”
雷璺还他一笑,竟自茫然地呆想,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么?是不是仍在做梦?见她这样,小石头愈看愈觉心疼,这刻,毅然决定,无论金陵城的二女如何想法,自己此生必不负雷璺。
念及此,放落她柔荑,攀住窗棂,仍与先前一样,轻身跃出。待双足落地,左手托起窗架,探头微笑:“璺儿,来……”雷璺点头,甚是果断地挽起裙角,玉足踏在凳上,把手递给小石头。她虽不会武功,但凭心中执念,竟也手脚灵活。没费多大工夫,翻出窗外。
其时,李姆姆在门外大喊:“小姐,好了没有?万一过了吉时,就糟糕了。”与此同时,符震步上楼来,阴声道:“李姆姆,不用再唤了。人都已经出来了。”话音甫落,顿见楼下灯火大盛。数百名执弓挽箭的武士,纷纷由四下围到楼底,又整齐排列在小楼周围,数百枝冷凛之箭不约而同的尽皆瞄向了小石头。
雷璺大骇,立时挡在小石头身前。小石头轻轻推开她,柔声道:“璺儿,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雷璺泪盈盈地望着他,哽咽道:“我相信。”从遇见小石头始,她便只问过一句话,然后由屋内跃出窗外,至始至终,她都再未问过一句。在她心里,只要小石头在,纵然天塌下来,也是有法子的。
符震得意地走到二人跟前,冷笑道:“你以为,凭块石子,便能把我引开恁久?哼……你也自视太高了。”
小石头不慌不忙地扯住雷璺,把她置于身后,说道:“不敢……只是再怎么说。在下单用一颗小泥巴,就让你如狗似地闻声而去。嘿嘿……也算薄有本事。”
符震脸色倏变,指着他道:“你……”
小石头反问道:“莫非在下说错了么?呵呵……当时看你一本正经的模样,如今思起,在下仍觉好笑。”说着,把头摇摇,蔑笑道:“像你这样毫无本事,全赖父荫余辉在那作威作福的死纨绔,在下实在见得太多。不以为奇啊!”他对符震逼婚雷璺的事,尤感痛恨,这会嘴舌自不饶人。
符震不知他如今的身份,也从没有人对他说过。在他影象里,小石头夯口拙舌,是个连话也说不清的家伙。殊不知,今日稍一交手,即被他三言两语讽到骨子里。怒不可遏里,顿时迁怒于雷璺,喝道:“贱人,你已经是我符家未来的儿媳,眼下居然想与个死贱种私奔,真真不知羞耻。也不知雷家是如何教导你的?哼……”
雷璺听得愕然,记忆里生平未遇这么恶毒的叱骂,止不住地滴下泪来。小石头瞧得心疼,疾言遽色道:“符震,休要胡说八道。你与璺儿的婚事,原就是强迫和被逼的关系,璺儿心里本不想嫁你,又何来私奔之说。况且,像你这种趁人之危,强娶硬讨的肮脏事,简直行同狗豨,如今却有脸来责人?哼……你可真够卑陋龌龊的。”
一番话直骂得符震狗血淋头,积羞成怒之余,却见他面红筋暴,脸容全改,恶声恶气地唤道:“好,好你个贱种,居然敢骂我?”说着,退了数步,并手上举。那楼下劲弩手顿时抬臂凝目,只待他挥下,即是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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