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成帝记
韩尚瞥了他一眼,无奈地笑笑。
旁人正等他开口,殊不知,他忽然又对小石头道:“少侠适才之警语,言尤在耳。不曾想,仅是眨眼工夫,韩某便落于少侠的口谴。呵呵……”接着左顾右盼,目光掠过众人面庞。仿似要把在场之人的脸,均牢牢地记在心里。
小石头也没想自己的一番胡说,竟会立时成真,刹那也有不信之感。忽然,苏吉凑上来道:“石大哥,你看这些华山派的耆宿都是些什么人啊?篡位的,弑师的,嘿……真是乱套。”苏眉斥道:“小弟不要胡说!”说话时,拿眸光瞥向邓蓉,生怕她闻着尴尬。
见着姐姐如此,苏吉猛想起自己一伙里正有位华山派的前掌门。顿时搔首,朝邓蓉糗笑道:“邓姐姐,不好意思,我没说你,我……”话未说完,头上一疼。抬头看,苏眉得意洋洋地望着自己,道:“还在胡说,给我住嘴!”她口吻虽凶,但神色大异,显见是敲了一个毛栗故,占了弟弟的便宜。
苏吉郁闷地瘪嘴退下,站在她身后,朝她一个劲地瞪眼,扮鬼脸。见他又在耍宝,穆淳风笑呵呵地揉着他头,道:“吉弟,够了,别给旁人看笑话!”苏吉闻言四顾,果然,有几位华山弟子正瞅着自己。当下朝他们狰狞已极的看了一眼,随后乖乖地再不说话。
韩尚却是良久,良久没发一语,似乎正在回想三十余年前,那惊心动魄,思起胆寒的往事。又是片刻,他望着白易铁和另三位长老,说道:“诸位师弟,师傅之死,虽非我出手,但絮果兰因,与我确实大有干系。你们今日能拨乱反正,为兄很是高兴。”
他看众人都未说话,即便白易铁也在侧耳聆听。
继而续道:“当年师傅时常闭关,诸位师弟该都晓得吧?”
他这一问,大伙的目光又向白易铁等四位长老望去,但见他们齐齐颔首,意示知道。而白易铁偏是哼了一声,眼光瞥去,颇含轻蔑。那意思就是说,死到临头了尚妄想拖延,不显得愚蠢么?
韩尚苦笑,对邓蓉道:“蓉儿,稍倾韩师叔所说的话,兴许你一时接受不了。但请你相信,韩师叔的话,没半句虚言。”不等邓蓉回应,他已说道:“有一日,邓波桑来寻我,先是说聊聊天,后来,他又故做不经意地,说师傅在练华山派的镇派神功《紫霞剑法》。并说道,倘若师傅练成了这门剑法,便是咱们华山派赶超崆峒、峨嵋之时。其时,我听得又高兴又好奇。并央他,带我去偷看师傅如何练功。武人好武,师弟们都深有体会,为兄提出这样的念头,诸位师弟认为有错否?”
“没有,你继续说!”众人一看,回应他的却是白易铁。耳闻《紫霞剑法》四字,小石头记忆如潮,蓦然想起,一元洞的石壁上,不就有此套剑法么?只是煞为古怪,壁上无有剑形,惟有口诀。
得白易铁亲口说没错,韩尚脸上微露笑容,显是很慰然。
又道:“邓波桑很是爽快地答允了。于是,咱们偷偷地潜到师傅的闭关处。当时,正是邓波桑替师傅送饭之前刻,虽有些提早,不过我也没想及那么多。咱们在房外潜了须臾,通过透风口望去,只见师傅静坐于榻上,自始自终没动过丝毫。那会,我诧异已极,问邓波桑,师傅怎地不练剑,反而在修炼真气。孰知,我堪堪问完,邓波桑朝我诡异地一笑,忽然制了我的穴道,一把抓起我,扔进了师傅的练功房。”
韩尚再次苦笑一声,说道:“当时,我吓得魂不附体。只见被他一砸,竟是直破窗棂,狠狠地向静坐中的师傅冲去。那会,我暗道,完了,完了,师傅定要走火入魔了。不过,幸好师傅玄功不凡,在我即将临体一刻,他猛地醒来,一掌把我重重地击出。随后怒声问我,何以不经通报,便擅自闯进练功房。可那时,一来吓得失魂落魄,二来邓波桑扔我之时,迳自封了我的哑穴,偏是有口难开。师傅问了半晌,见我总是不答,便再次闭起双眼。但从他抽痉的面容看,师傅那会的体内真气,必定岔了经脉。”
听到这里,大伙皆知猝变即在此刻,因而整座翠云堡静谧如死地,人人屏息慑神,静心凝听。即便邓蓉也停止抽泣,依在小石头怀里,侧耳聆听。
又听韩尚道:“便在这时,邓波桑装做一无所知地奔了进来。进门就是破口大骂我乃不肖之逆徒。这一骂,骂得我是气急交加。可哑穴被制,偏是无能说出半字。在师傅眼里,想必我那时定是一副做错了事,悔恨难当的模样。果然,邓波桑骂了片刻,又故做关心地跑到师傅身边,问他有没差虞。可就在邓波桑回身的一刻,我呆了,看见的居然是师傅肋中一剑,软瘫委顿,而邓波桑却是满脸的阴笑。师傅,师傅……就这么……”
说道这里,竟见他浑身瑟抖,手足俱颤,可见那时情形当真是既诡谲又突兀,即便他眼下想起,依旧情绪激动,难以抑制。
其时,邓蓉大喊大呼:“你说谎,你是在说谎,我爹爹怎么可能弑杀师祖?你……你在说谎……你在说谎……”
她起先声音响亮,但叫到最后,一来伤心过度,二来见众师叔的面容,皆是一副深以为然,十分认同之样。情知韩尚在短时辰内,决计无法编出这么一段荒诞之极的故事。在她心里,其实已然信了三四分,只是一向巍然而不可攀的慈父,竟是这么一个弑杀恩师的奸徒。霎那间,实难教她接受得了。
小石头看着自己的前襟被她哭得湿漉漉地犹如淋了一场暴雨。无奈地摇摇头,轻声地安慰着。可就在这时,藏在衣襟里的小狻猊猛地探出头来,诧异无比地往外张望。待见着潸然泪下的邓蓉,竟露出一副释然之色,随即缩头缩脑,又藏入衣襟,继续着它的美梦。见着如此一幕,小石头讶然失笑,心想,它多半是太潮湿了,以为咱们掉到了水里。邓蓉由于悲愁垂涕,倒没见着。
这当口,白易铁忽道:“韩尚,照你这般说法,家父的死,与你完全没有干系喽?你也是邓波桑那狗贼的受害者?”数十年的怀疑,今日终于有所破解,他是穷追不舍,非要弄个水落石出。
韩尚抬起头,脸颊上稍带泪水,哀声道:“可以这么说,但倘若没有我的好奇,非要去偷窥师傅练功,想必邓波桑也无有借口接近师傅身侧。说来,我依然是难辞其疚。”自那多年日夜噩梦,百受煎熬的秘密说出口,他便觉内心好生轻松,仿佛得到了一种解脱。
双目环顾在场众人,韩尚朗声道:“诸位师弟,师傅的死,我已全然诉诸于口。为兄没别的请求,只求师弟们能饶了那些弟子和丘儿一命。他们毕竟是你们的晚辈,而且也是无辜的。”
众长老没答。韩尚神色一变,狠声道:“难道你们非要赶尽杀绝不成?”
第82章 华山惊变
那乡巴佬般的蔡长老道:“韩师兄,常言道斩草除根。咱们眼下杀了你,可偏生放了丘师侄,你说,他日后会不会找咱们报仇?而且,师傅的死,虽没和你有直接干系,但说来说去,其实就是被你间接害死的,这事,你不能否认吧?再说你废黜蓉侄女掌门之位时,也不是偷偷地瞒着咱们囚禁了她?所以,韩师兄,请见谅。”
韩尚一愣,随即道:“囚禁蓉侄女是为兄的错,可那也是让她能够冷静的最好方法,你们说是不是?”陶儒道:“固然囚禁蓉侄女没错,但你为何要把她囚在地牢?那里的阴暗潮湿,你不会不知道吧?哼,也亏你下得了手!”
韩尚满面后悔地道:“为兄知道错了,可你们若杀害恁多弟子,也未免太毒辣了吧?”
陶儒接口道:“再毒辣,总比不过韩师兄。要知道,你适才所说,尚有疑点!”
韩尚一怔,问道:“什么疑点?”
陶儒道:“邓波桑既然利用你刺杀了师傅,可在师傅死后,他为何没有杀人灭口,反而对你极力拉拢,即便是丘师侄,当年邓波桑也是几度拔擢。可见,你们之间,尚有咱们不能了解的内幕。这内幕嘛,定是你杀害师傅的罪证,只不过眼下死无对证,而你却在极力撇清自己。”
韩尚道:“原来你说这个,那我可以告诉你。当日邓波桑本来是想杀我的,可你们记得么,白师弟来的很早。之间相差的时辰,可说仅有毫黍。是以邓波桑非是仁慈,只是没有空暇。而且,他为了争夺掌门之位,也想有人支持。之后,他为了追求陆师妹,更需要有人为他打掩护。而在咱们这些师弟中间,当时惟我一人已有婚配,诸位师弟却皆是单身。在他看来,你们都是他的竞争者。只有我不对他造成妨害。”
白易铁突然插上道:“所以,你就帮他骗我,要我放弃掌门之位;然后又帮着邓波桑狗贼,诱奸了陆师妹,以致她失去贞操之余,无奈而嫁邓波桑。韩尚,我说得对不对?”
众人大哗,没想那作古的华山前掌门,居然是这么一个心黑手辣,满腹毒水的家伙。
韩尚神色有些错愕,良久之后,方道:“白师弟,原来你早已知道事情的始末。不过陆师妹是被邓波桑强奸,可非是诱奸。这事,为兄可没参与,只是事后才晓。唉……说来说去,做师兄的由于怕死,确实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更对不起死去的师傅。白师弟,你杀了我吧,我决计不做半点抵抗。”说着,走上前,站在白易铁的面前,双眼紧闭。
白易铁抽出手中利剑,架在他脖旁,说道:“韩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众人只道他接下,定会利剑疾刺。殊不知,等了好半晌,偏不见他有丝毫想弑人的动作。
陶儒在旁,愤慨地催道:“白师弟,为何不杀了这个欺师灭祖,忘恩负义的家伙?”
白易铁叹了一气,长剑收回,入于鞘中,抬头望向灰色苍穹,久久不语。
韩尚怔然,问道:“白师弟,何以不杀?难道,你终不肯原谅我?”
白易铁闭着眼道:“韩师兄,家父之死,推本溯源你也是无辜牵连。而陆师妹之事,其实与你也没多大干系。整桩事情的因由完全是邓波桑狗贼暗中搅出的阴谋。我弑了你,又有何用?”他此刻神色倦怠,起初的阴鸷全然不见。可见必是长久处于心中的郁积今日终得涣散,是以,才恢复了原来的平淡和淳厚。
韩尚闻言,目中噙泪,哽咽道:“白、白师弟,我……我……我对不起你!”一句话,没多少字,他偏偏费劲地用了盏茶之时,方是说完。当说到最后几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字字如金石迸出。只见他堪堪说完,顿时挥掌猛地拍向自己的百会穴。
此举,大伙均未想及。俟到看见,却是韩尚已然软委顿瘫之际。华山弟子“呀”的一声惊呼,看见大长老倏然自戕,霎那,均有入梦之感。白易铁扑出,抱住韩尚还未倒下的身躯,大声道:“韩师兄,韩师兄,我已经原谅了你,你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这样啊?”
韩尚倒在他怀里,微笑道:“为兄实在罪愆深重,固然师弟你宽恕了我,然为兄偏生无法原宥自己。白师弟,人的一生倘然走错一步,单靠旁人的原宥,那是无用的,错谬惟有血来洗。咳咳……,为兄没别地求你,只想让你饶了那些弟子们和丘儿,好嘛?”
白易铁重重地颔首,沉声道:“师兄,你放心,我决计不会伤害丘师侄。他想留在华山亦好,抑是离开亦好,小弟任他选择。”
闻言,韩尚很是欣慰,嘴角现出很丑陋,但刻下瞧在众人眼内,偏是极为和蔼的笑容。他手指点着邓蓉,又道:“你们也得放过蓉儿,她爹爹的罪,与她无……无……无关!而且,她是陆师妹的骨肉,你们以前均对师妹那么欢喜,想必也不致会伤害蓉儿吧?”
“嗯!不会伤害!”白易铁保证着。
韩尚再笑,接着双目望天,手指向上,呓语道:“师妹一生郁郁寡欢,只为贞操被夺,而嫁邓波桑;却未料,邓波桑这厮娶她非是为了爱她,完全出于虚荣心作祟。倘非……倘非师妹在临养蓉儿际,遭他一掌,击伤肺腑,师妹又岂会产后血崩而死。我……我悔啊!师妹……师妹……韩师兄来赎罪了,来……”
说及一半,手指猛地下垂,头一歪,就这么死在了白易铁的怀里。
这数年来,邓蓉名义上虽为掌门,实地里,却是韩尚在替她管理。日久相处,天天得见,即便江湖门派再怎么有猝死的心理准备,但眼见一个华山耆宿就这般睦然辞世,弟子们皆是呆若木鸡。
其时,蔡长老忽然奔到韩尚的弟子中间,拔出长剑,唰唰的几下。只见数十位韩尚的弟子包括韩丘,均被他当场刺死。如此变起肘腋,众人又惊。
白易铁勃然起身,跑到他面前,怒道:“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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