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痕
“华而不实!”随着清冽如剑刃的声音传出,千百幻影仿佛被狂风吹散,只见一个白衣人扬空喋血重重撞上城墙,龟裂出一大片墙砖,而后滚落了下去。
那高高立虚空的人,仍旧未露出形迹,只是身外清光微微波动了一下。
方才出手看起来仅仅是随意一击,就重创了身法无极的血巫君邪玉琅。
巫羡鱼轻哼一声,轻衣拂袖,就要冲出,却给守在一旁的蚩越横身抢在了前面,他抱拳振声道:“不知道前辈是何方高人?”
“巫人,带着这群蛮子滚出洛水城!”
那人冷漠的声音令蚩越怒火中烧,他身为云梦大泽年轻一辈首领,此次出山为南疆百族谋取生息之地,经年谋划,费尽心血,可说是肥肉到口,如今哪能是一句话就能让他放手的?
“前辈神通盖世,黑巫越愿领教一番。”
蚩越结拳交臂胸前,作菩萨低眉,口中发出极低的短促音节,时高时低,古怪无伦,他周身迅速笼罩上一层淡淡黑雾,随着黑雾凝实,蚩越周身陷入一片绕黑云中。
一声低沉的鼓鸣悠然敲响,声音虽不大,却轻易传出了方圆百十里,听起来仿佛大洋深处传来一般浑厚悠远。
鼓声所传正下方,大片房屋瓦砾瞬间几乎翻了起来,一个个儿扑腾腾齐齐乱跳,大院小户瓶瓶罐罐破裂声连绵不绝,煞是惊人。
同一瞬间,蚩越周身的黑云仿佛受惊一般倏然飙散了开去,一个身形巨大的怪人,和他身前的一面巨鼓,替代了蚩越原来的存在方位。
仔细看来,那怪人身高有丈,模样隐约还是蚩越的轮廓,只是半裸着身,大上了几号,一身筋肉隆起纠结,铁塔一般雄壮,最古怪的是头上多了两只角,弯弯外斜,仿佛牛头人一般。
“好一个黑巫降神之术,就是卖相丑了点。”神秘人呵呵朗声一笑,油然道:“你放手便是,某倒要见识一番你巫门秘术神通在何处。”
“接我一捶!”越闻言双目一鼓,声吼如雷,左手所握重捶迎头挥下,重重敲在上古夔兽皮所制兽神鼓,呈青黑色布满奇异兽纹的鼓皮瞬息颤抖千万次,圆滚的鼓身上黑蒙蒙光芒跳动,如一面明镜上的波光跃动万千。
“轰!”巨大的闷雷声自鼓心远近轰鸣开去,声浪如潮水一般在空气中翻滚,当中一道如山浪潮直将神秘人所蹑虚空淹没。
蚩越深吸一口气,如牛喘息,右手一捶又再度抡圆敲下,左一捶,右一捶,双捶交替击下,接着越敲越快,原本扩散无边的滔天声浪,渐渐凝聚收束,聚集千层玄音攻击向神秘人。
站在城楼上的杨真因距离过近,耳鼓已经茫然无音,只有嗡嗡一片回音,更可怕的是心神随着那鼓声节奏跳动了起来,仿佛跳一般越来越快,眼前幻象丛生,宛若万魔袭身,直欲魂飞魄散。
练无邪受巫毒所制,一身法力难施,更是不堪,一脸潮红,站立不稳,全赖杨真扶持才站住了身。
青鸟在两人头上绕来飞去,怪叫不迭。
方圆数十里城内外的百姓又或兵士皆无法力在身,反倒不受心神之苦,只是在震天鼓鸣下,头晕眼花,纷纷东倒西歪,委顿于原地,倒是不干性命之事。
第一部 第八集 云梦大泽 本集简介
重塑道身的杨真千算万算,却仍是堕入巫门人的阴谋之中,无从计较下,也只好依其计策,欲毁上古神兽火凤凰经年苦修之果,令巫门得以顺利攻陷南离洞府!
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後,正当巫门与火凤凰战火正炽时,身为妖族九部之ㄧ的人鱼族竟重现九州,揭开妖族潜伏巫门数百年的可怕算计……
……
第一章 雪夜
在排山倒海的声浪攻击下,神秘人在浪头中心仍旧屹立如山,却也没有反击,只能隐约看见他身外细微流光滑转,似是某种护体之法。
蚩越擂鼓到意兴癫狂,战意膨胀到了顶峰,仍不见对方动静,心下大惊,他冒险施展巫门上古凶险无比的神魂附体之法,也是迫不得已。
因为己方唯一一名可相抗的大巫师屠方不知去向,只有拿着万不得已才能施展的禁术一拼。
上古神战中,妖族九部众百面夔鼓齐鸣,引千里地裂,刮万里风暴,天地沉沦,威力无边。
事隔几千年后,巫门将上古从妖族手中夺取的夔鼓,进一步以密法炼制,打造成攻击心神为主的兽神鼓。巫门禁术神通结合兽神鼓,却不料再度现世就碰上了敌手。
不甘前功尽弃,蚩越口中密咒再度急念,体内来自降神术的庞大法力转作分神而出,手中双棰一顿,齐齐敲下兽神鼓,每击打一下,就有一个敲鼓犄角巨人出现,最后一直到出现十八个才告终止。
只是转眼工夫,十八捶鼓人就将那神秘人团团包围在中心。
“轰隆——”十八人齐齐敲打,同声共奏,若山洪爆发的鼓鸣声爆发出来,神秘人所在方圆十丈空间,几乎被四面八方冲击而来的无形浪潮粉碎。
神秘人依旧不为所动。
就在蚩越无以为继的时刻,一道剑啸声从低沉的鼓鸣中拔起,高亢宛若盘旋的苍鹰,一波接一波的回转,自九地攀升向九天,越升越高,最后彻底压倒了那雷神震怒的无形声浪。
与之对应的是,一道细长的白虹宛若无骨游龙一般,盘旋穿梭在十八个降神分身的阵中,带出无数道如带如股的流光,奔袭往复,最后伴随那裂天清音冲破了天际。
“蓬蓬蓬……”接连不断的爆破声响起,蚩越穷尽心力的十八降神全数破灭,每破一个,他的本尊就喷出一口血雾。
最后恢复本尊的蚩越颓然落到长街之上,摇摇欲坠,人影一闪,巫羡鱼出现在了蚩越一旁暗暗相护,两人相顾无言,一起望向踏着无形天梯落下的青袍男子。
“尔等一再藐视修真界天律,此番略微惩戒,以儆效尤,带着你的族人立即撤出洛水城!”
“你——”蚩越额头青筋直跳,蛮气就要发作,却给一旁的巫羡鱼死死扣住臂膀,动弹不得。
巫羡鱼待蚩越平静少许,才放开了他,望向眼前这貌如神仙的飘逸男子,上前半步、妩媚一笑施礼道:“前辈可来自昆仑山?”
一举大破大荒军水师主力和巫师术士的神秘人,正是出自圣道昆仑派的多情剑仙萧云忘,他在接到王母峰传信后,跟青鸟匆匆出山,正好赶上战役的最后关头。
萧云忘皱眉看了看尸体血肉横飞,两旁尽是废墟的长街夹道,浮空顿足道:“本人萧云忘,昆仑道宗门下。”
巫门二人闻言齐齐神色震动,巫羡鱼目含仰慕之色道:“前辈果然不负修真界一代剑仙之名,小女子等倒是失礼了。”
蚩越原本心有所惧,闻巫羡鱼如此夸赞,当即脸色一沉,胸中大是不服;按辈分来讲,他们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若有足够时日,他相信自己也不会弱于旁人。
萧云忘淡淡道:“报上名来。”
巫羡鱼拉了拉黑着脸的蚩越,腻声道:“这是云梦大泽黑巫蚩越,小女子灵巫巫羡鱼。”
见萧云忘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蚩越心中怒火燃烧,只觉屈辱无比,堂堂巫门竟然不为对方放在眼里,让他情何以堪?
不论作为巫门中人,还是南疆大荒军首领的身分,此时都不能轻易低头,他骄傲的内心也不容许他低头。
场面沉闷,一时双方都在揣测打量彼此。
萧云忘突然斜睨了东面废墟中一眼,不悦道:“谁人鬼鬼祟祟?”
风声轻起,一个身着墨绿长袍的青年男子,飘然出现在左侧废墟上,他立足在一块完好的石板上,躬身施礼道:“太一门掌门真人座下弟子赵启英,见过萧师叔。”
来人身材修长,天庭饱满,颇有雍容大度之象,可说是万中无一的人才,连巫羡鱼都看得目泛异彩。
萧云忘面上有了一丝微笑,问道:“你就是元君兄赞不绝口的关门弟子赵启英?听说你另有大汉宗室的身分,可对?”
赵启英长身再鞠一礼道:“正因如此,家师才特遣晚辈前来洛水府。”
萧云忘微一颔首,忽然本舒展的轩眉一皱道:“你既来有多时,为何不见出面阻止巫门胡作非为?”
赵启英苦笑一下,道:“萧师叔有所不知,日前家师心血来潮,掐指一算,惊察南方大凶,显是本门遣出弟子遭遇不幸。
“晚辈领命,在午后赶到,不料在城外却碰上了一名身法奇快的巫门中人,被其施展调虎离山之计引走。
“到摆脱折返时,却见蛮军势大,洛水城大势已去,待见师叔大显神通,这才敢现身相见。”
萧云忘这才又露出了微笑,摆摆手,表示稍后再叙话,他扫视了远近一周,这才把目光转回了蚩越和巫羡鱼两人身上,半晌,他叹息一声,道:“明日破晓后,萧某不想再见到你们。”
说罢,他又仰天自顾道:“该来一场大雪了,创伤总要过去……人,要面对现实。”他最后一句语含双关的话,清晰无比地落在蚩越两人耳中,转身几步就消失在街头,不知去向。
赵启英目光在蚩越身上打了个转,飘身追掠了上去。
蚩越呆呆望着萧云忘人影消失的方向,神色阴晴不定,巫羡鱼却是一脸浮跃之色,眸中神采变幻,仿佛在憧憬着什么。
两人都未察觉到,天空风云变幻,灰色的积云如棉团堆积起来,随着一阵狂风卷荡,鹅毛大雪转瞬就漫天刮了下来。
四周昏迷的人渐渐醒来,呻吟声不断,远近都有了动静。
“该死的!”突然一声低骂传来,邪玉琅若柳枝一般,摇摇晃晃地出现蚩越两人身前,他本无血色的削脸,此刻更是青气上浮。“那姓萧的家伙手段好辣,险些要了本巫君的命!”
“活该!”
正在博取同情的邪玉琅,不料身后传出一个脆生生的少女声音。
一身蓝衣的巫灵儿倏忽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脸笑嘻嘻的,分毫没有为大荒军形势逆转而困扰的样子。
邪玉琅打了个寒颤道:“你这死丫头,每回见你都是我倒霉的时候!”
巫灵儿没有搭理邪玉琅的抱怨,蹦蹦跳跳地上前拉住蚩越的手道:“蚩大哥,别丧着脸嘛,这里本就不是我们族人的地方,失掉也不可惜啊。”
“不是我们的地方……”蚩越喃喃念了一遍,低头看着一派纯洁天真的巫灵儿。
“是啊,这里的汉人都很可怜的,我们抢了他们的城池,他们也没地方去呀,对不对,蚩越大哥,你是云梦大泽的勇士、族里的大英雄,应该振作才对呀?”
“你这小丫头!”蚩越挤出点笑容,伸出厚阔的大手捏了捏巫灵儿光洁的小脸蛋。
邪玉琅恨恨道:“屠方那老鬼不知道躲哪儿去了,怎也找不到,有他在,至少跟姓萧的有一战之力!”
蚩越充耳不闻,他仰首望天,任由冰洁的雪花落在脸上,这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巫羡鱼拉过还要纠缠蚩越的巫灵儿,淡淡道:“撤吧。”
“撤!”蚩越抹了抹嘴角干枯的血痕,一拂大氅,当先朝城外方向行去。
一行沿着长街步往城门方向,个个心事重重,连一向活泼的巫灵儿也落落寡欢地跟在后面。
在漫天纷飞大雪中,几人身形显得有些寥落。
这是大雪纷飞的一夜,整座城池的血腥渐渐为积雪掩盖,天地尽是一片银白。
夜深了,城墙内外仍旧火光通明,人们在默默地收拾阵亡者的尸体和战火遗迹。
在洛水大街一家酒楼雅阁中,有两位客人对坐包厢,桌案上几碟小菜和一壶温酒,不过却有三只酒盏,打横一只,因为有只神气的青色小鸟蹦来跳去,汲个不亦乐乎。
萧云忘叹息一声,盯着对面默坐的杨真道:“真儿,你真不肯随为师回山?”
青鸟扑扑拍打着翅膀,嘀咕道:“不回山,不回山,山上闷死了。”
杨真垂首默然不语。
半晌,萧云忘摇头苦笑道:“看来你终究是不肯原谅你师娘。”
杨真道:“师娘并没有错,弟子从何怪起?”
萧云忘放下酒盏,道:“那你就是怪为师了?”
杨真低首退出席位,拜倒在地,“师父,弟子任性妄为,这些年在昆仑山没少给师父惹来麻烦,甚至令师父声誉受辱,若然上苍注定弟子没有仙缘,弟子又何须强求?请师父再容许弟子任性一回。”
萧云忘负手缓缓起身,道:“你若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就跟我回山。”
杨真身躯一颤,缓缓抬起头,一脸倔强道:“弟子一身修为虽然尽废,但弟子有手有脚,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请恕杨真忤逆不肖,辜负了师尊的苦心栽培。”
师徒两人目光相接,彼此毫不退让。
萧云忘力挽道:“你真的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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