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痕
紫府识海一阵虚荡荡,天机杳然,神念蓦然无垠扩散到天地间,又无垠塌缩至微,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自天外悄然罩下。
时光流逝,无始无终。
“轰!”
杨真只觉一道惊天霹雳在天灵轰下,无数电蛇肆意流淌四肢百骸,神灵彷佛飞上了云霄,后天之身与天地间那一层无形的壁障悄然破开了,亿万道先天精气从周身百窍甚至毛孔,无所不到地进袭而来。
口鼻呼吸渐微,至断绝,先天胎息境界就这般不期而来。
然而,神府主宰化整为零,无数天心同开,无穷无尽天地元气源源不绝地八方涌来,却无所适从,万千道元气流迅即若脱缰野马一般横冲直撞,浑体气脉和窍穴充气球一般膨胀伸张,肌肤竟若波浪一般翻涌不休,顿然陷入走火入魔之境。
杨真此刻七窍流血,狰狞可怖,筋骨和肌肉的疼痛几欲令他发狂,眼看即将暴体而亡,下丹田一股奇异的力道若决堤之洪流席卷全身,霎时,所有元气迅速找到了去处。
同时,他也轰然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 ※ ※
不知过了多久,杨真的六识悠然回到了躯体。
悄然睁开了眼帘,入目却一朗,不由自主走出洞穴。
翠绿蔓藤披在身上,明亮的天光袭照全身,外间天地静谧而缓慢,微风始动,气流如织,天光迷离,都那么新鲜明艳,一切俱玄妙而动人。
这就是先天境界么?
失去意识前发生了什么呢?
那疯魔一般的走火,灭顶的恐惧,记忆犹新,此刻,一切却彷佛不过是一场梦魇。念动内照,顿然迷失在一个奇异的天地中。
千百道微小的元气流,以紫府为枢纽,百窍为鼎炉,并行不悖地飞速川行百脉,无始无终,彷佛天上的星河一般轮回有序,形成一个玄奥无比的大周天真元力循环。
同时,入微可察的天地元气,悄然与内循环作着永恒不息的交换。
这心法与《截神道》又或《原始天章》竟全然不同,下丹田内景更让他大吃一惊。
奔涌的真元流在气海窍分流如织,吞噬如故,却是平缓而共律,彷佛会呼吸一般,神念欲深入,却生生撞上一层无形的屏障。
无奈收回内念,眼前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形佝偻的灰袍老道。
“你可以转到天字堂了,恭喜你,小家伙。”
“真的?”
杨真陡然惊闻,如梦方醒,老道的话意味着自己大有机会留在昆仑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入定了十八天,你可知道?”
“十、十八天?”
杨真茫然点头,再回头看看,一层厚厚地灰土,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老夫乃昆仑道宗一元真人门下首徒,愿意收你作关门弟子,你可愿意?”
杨真一呆,恍然认出了这正是万青谷主事紫丞真人,这几年,几乎不曾见到过他。
紫丞说话间,佝偻的身子蓦然挺了笔直,彷佛长高了半头,松纹密布的瘦脸也光亮了许多,一双浑浊的眸子陡然晶亮无比,正一脸期待地盯着他。
“不,我有师父了。”
“萧云忘啊,老夫连收徒弟也争不过你,罢了,罢了。”
紫丞真人神色一黯,长叹一息,负手转身就走,片刻不留。
“前辈——”
“今日谷中植草种芝,没有功课,你自去吧。”
老道丢下一句话,荡袖走下山坡几步,蓦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冬去春来,已经是万物生长的时节了。
遥望远方苍翠的山林,杨真猛然醒觉。在狂喜之后,他的心绪平静至难以想象,心中此刻唯一的愿望就是大师兄早日来接他回去。
可他知道,现在的他不过是刚踏入修真门坎,登堂入室也谈不上,且法术和剑技一窍不通,前面的路还很遥远。
一阵冷风吹来,隐约有一股血腥味儿入了鼻孔,这才发觉自己一身异味儿,左右无事,索性寻向不远林涧山溪而去。
只见一道人影,施展着极其拙劣的轻身功法,高低蹿落,跌跌撞撞,转眼栽入万巢穴下方的山林中。
※ ※ ※
是年立秋,正是收获的时节,万青谷迎来了一年一度的龙门大会。
昆仑派各宗各脉又将引入新一批入室弟子。这一天,万青谷所有弟子都停下了功课。
与惯例不同,今次大会之期悄悄提早了半月。
万青堂广场上,拉棚结彩,铺毯设席,各脉特遣真人列席在上,平日难得一见的万青谷主事紫丞真人领谷内一群执事亲自主持大会。
广场前坪地上,近百名天字堂弟子纵横几列,盘膝成阵,等候遴选。
今日将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一刻,苦心煎熬多年,成败在此一举。
在队列末尾,杨真也入了围,半年前他三级跳,直接入了天字堂,三年不见长进的他一飞冲天,修为暴涨,已经是万青谷最出色的几名弟子之一。
广场外坪,地字堂和人字堂弟子堵在周边,无限憧憬地看着场中。
广场一角,却有一个瘦小的古怪老头,身着土布衣,头顶青竹斗笠,一手拄着一个系大红葫芦的龙头木杖,径自盘膝坐在一边。
令人瞩目的是他肩上蹲了一只巴掌大小的猿猴,其通体金灿色,正挠头弄耳,左顾右盼,机灵劲十足,倒夺走了围在左近不少弟子的目光。
师父和大师兄怎还不来?
杨真不时望一眼前台上,虽然五年之期未足,可他却已有资格正式列入玉霄峰名下,今日当是回归之期。这时,那紫丞真人带头说了几句,隐约是遴选开始,他的心顿时高悬了起来,不住打鼓。
伯师兄快一年不曾来看他了,难道……难道师父真的不要他了吗?
想想大师兄温暖的笑容,师父充满期盼的目光……还有清儿师姐的默默鼓励,他顿时在心里猛地摇头,他不愿相信会是那样。
这四年来,每当支持不下去的时候,他脑海里总会浮现他们的音容笑貌,往日的一点一滴,那种失去娘亲后不曾有过的温暖,对他来说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
就算是月儿师姐曾对他的欺辱,二师兄的漠视,虽是铭刻在心,却从未有记恨过他们,他把那一切都当作是鞭策。
你们一定要来啊……我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少年在心中不住地无声呼唤。
再抬头望了一眼山谷上方重雾深锁的青天,却不见任何动静。
而广场前一个接一个的万青谷弟子被叫出,被领到各脉师长前,纷纷寻到了自己的归处。
一股被遗弃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他的心悄悄开始了哭泣,眼前一切都模糊了,天地间彷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第八章 转折
昆仑派自古以便来号称玄门正宗,其中道、法、圣三宗呈鼎足之势,在派内地位至高无上,剩余支脉早在几千年的历程中,若非没落,便是远走海外。
仅有炼丹闻名的丹阳宗和一个炼器为主的剑池宗,数千年来一直勉强立足于昆仑派。
而各大宗脉开散的枝叶,则分立在昆仑仙府诸多仙峰,各自成府。
如此一来,百花齐放,昆仑长盛不衰自有其理。
人脉事关日后宗门兴衰,故此万青谷龙门大会,任谁都不敢轻乎怠慢,除了一贯超然世外的王母峰,各仙峰都派了人来。各脉挑选之时,皆按上届大会排次轮换优先遴选,避免同争新人和一脉积弱之虞。
“杨真——”
苍老的声音接连叫了多次,皆无人响应,广场一阵骚动。
沉浸在悲情中的杨真,恍惚中被人重重推了一把,这一醒神,抬眼四顾,才发现无数双目光都盯着自己。
这时台上一名执事再度传唤了他一声。
杨真木然站起,走出行列。
此时广场中央还剩下大半弟子。
“天外峰一名,杨真。”台上再度宣读,同时一名白衣真人来到杨真面前。
“不,我有师父了。”杨真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如梦初醒,猝然大叫。
场中顿时一阵哗然。
“肃静!”紫丞真人轻声喝道,他的声音不大,却通传了整个广场。
“你师父是谁?”那白衣真人惊讶道。
“我……我是玉霄峰弟子,我师父是萧云忘……”杨真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头也垂了下来。
那白衣真人哑然,转首向主席上的紫丞真人看去,老道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好吧,看在萧师弟面上,我就退出了。”那白衣真人很是惋惜地再打量了杨真一眼,退了回去。
又有几名弟子被选中,当台上昭告声不再,场中沉寂了下来。
留在场中的天字堂弟子腰背挺直,端坐正容,却掩饰不住的惶恐,只盼那一声宣判晚一些来临。
风声止,人声窒,死一般的悄无声息,只余下一双双绝望的眼神。
“龙门大会结束,天字堂弟子满修五年者,即刻自选出路。”就在这时,紫丞真人宣读了他们的命运。
场中顿时哀鸿遍野,乱作一团,有些人当场跪地嚎啕大哭,捶胸顿足。
场外观礼的人地两堂弟子,皆默默地看着一切。
被淘汰的弟子,被看中作道童留下,总还有一线出头希望,那些被遣散的弟子命运就无从预料了。
出山前,他们都要被进行洗礼;出山后,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忘的一干二净。
他们当中大多被遣返世俗,也有部分无处可去者留作昆仑派外道世俗弟子,被遣往山外道观,与仙道再难结缘。
命运就是如此无奈,有人欢笑,也有人悲泣。
杨真远远退到一旁,看着这些同历多年修炼的同龄人,有不少还是相熟之人,一想到今日之后,此生再无相遇之期,命运隔重山,顿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而他呢?要等的人没来,接下来怎么办?
杨真凝望着广场悲喜交加的一幕幕,心中大叫,我一定不能放弃,我一定要坚持下去,两手紧紧攥着,像要紧紧攥住自己的命运一般。
“何去何从?”紫丞真人不知何时来到了杨真当前,负手悠然地瞧着他,粗短的眉毛一跳一跳,说不出的古怪。
“我……”杨真动了动嘴唇,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紫丞真人耐心地站在一旁,似在等他答复,两人就这么僵了下来。
这时,一道金色闪电倏忽在广场人群中一阵东闪西射,四处游走,又引起一阵骚动。
在角落跌坐的怪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场中,四处转悠,似在打探什么,偌大斗笠半遮住了他的容貌,让人看不真切。
忽然,那道金光飞射一道弧线,抛落到了杨真跟前,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非常可爱的小猿猴。那小东西原地蹦跳着吱吱叫了两声,栗金色的眼珠死死落在了他身上,就这么呆着不动了。
杨真心下一奇,不由蹲了下来,伸手欲摸,那小东西却一闪不见了。
他眼前出现了一个极矮小的老头,只见他取下斗笠,露出一张干瘪的猴脸出来,秃头长眉大八字须,尤奇的是他有一双尖长的大耳高竖着。此刻,正眯着一双灰暗的老眼打量着自己。
“小金看中你了,跟老夫走。”老头伸出枯手,轻抚了一把回到肩上的小金猿,那小东西柔顺的唧咕叫了一声,两爪乱刨,又自顾着梳理起毛发起来。
“小金?”杨真耳闻沙哑弥音,茫然直起了身。
“老夫万兽谷一歧。”老头又开口道。
“您老是……一歧师伯?”一旁紫丞早就留意到了他,却是一直未曾识得。
老头瞥了他一眼,生冷道:“竟还有人知道老夫身分,难得。”
紫丞真人顿首一礼,道:“师伯多年不现人世,此番所为何来?”
一歧老人一摆手,惜字如金道:“收徒弟。”
紫丞大吃一惊,道:“您老为何不早说,这……”犹疑着,神色有几分为难地看着杨真。
“不晚,就他。”一歧老人一指杨真,他肩上的小猿猴也听懂似的,挥舞着爪子,吱吱直叫。
紫丞目露奇怪之色,沉吟片刻后,笑道:“如此甚好,能到您老门下,也算得他的福气。”说罢,目光转向了一旁呆立的杨真。
杨真恍惚间,看着两人笃定一切的神情,心中怒意顿生。
在他心目中的师父,当是萧云忘那般风流倜傥的神仙中人,这个糟兮兮的矮小老头儿怎配作他的师父?
况且,这四年来,艰苦卓绝地修炼,早让他心志成长了百倍,内外蜕变一新,如今怎会甘心被人随意摆布?
在乐天的耳濡目染下,对这些以往眼中神仙中人,敬畏和神秘感早打消了大半。
当下,杨真断然拒绝道:“我有师父,才不跟这个老头。”
一歧有些错愕,显是未曾逆料为人一口回绝,紫丞真人却呵呵一笑,道:“若然如此,跟他们一道下山可好?”说着,手指了指场中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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