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痕
就这样,每日杨真练功之余,总要到一歧老人那里进行神游一般的修炼,一时与草木心语同生,一时与禽兽在灵境嬉戏,体悟万物消长。
渐渐地,在他眼中,草木生灵,走兽飞禽,甚至一山一石都是与人一般有灵性之物,它们也有喜怒哀乐,也有感知,也自有天地。
不知不觉中,杨真涉入了一个有别昆仑派道法两宗的苍茫自然之道。
在一歧老人不成定法的引领下,眼界大开的同时,对道的领悟突飞猛进,再非懵懂彷徨的修仙道徒,而是自大道中门而入,登堂入室,昂首踏入了浩瀚的修真天地中。
尽管他依旧不肯认一歧老人为师,整日老鬼老头的乱叫,私下却打心眼里敬服他。
日起月落,谷中不知不觉又经历了一轮春秋。
杨真入山也有整整六年了。
一日,万兽谷林中深处,突响起一声清脆的呼哨,接着蹄子声密集而起,一群梅花鹿在当先一头背上载人的高大九色鹿带领下,夹杂在一群角马,斑豹,羚羊等山兽中,疾驰在乱石横生的山林间,转眼冲到了一片开阔的绿茵高地之上。
杨真拍拍身下神骏的九色鹿,搓唇又是一长一短两声呼哨,身后一群大小四足走兽转眼四散而去,又击起一地烟尘。
骑着九色鹿又是一阵小跑,地势越来越高,最后高高扬蹄停驻在一处摩崖之上,下方正是大片参天茂林和沃野,再远一些隐约可见谷心的湖泊。
正值秋高气爽的时节,天穹万里无云,明净澄澈。
此情此景,杨真忍不住引颈长啸一声,响亮而高亢的清啸久久回荡在山谷,在天际。
不消片刻,四野山林万兽也随之起啸,铺天盖地的龙吟虎啸此起彼伏,排空如雷,轰传数十里,声势之壮,彷佛在开万兽大会一般。
杨真禁不住好一阵得意,这一年来一歧老人没传他一道口诀,一门法术,却潜移默化地让他懂得了心通万物之道,这谷中除了少有一些得道的千年灵兽和万年精怪,大多都被他驯服了。
一有暇,他就驭使着兽群在谷内四处奔跑,闹的轰轰烈烈,彷佛千军万马一般。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万兽之王,甚至想干脆一辈子待在这里算了。
只是,心中那份寂寞和欣喜却无人分享,随着飞剑祭炼火候渐长,一颗苦苦压抑的心,又开始不安分起来,鼓噪欲动。
他想让师父、师兄,还有师姐都看看他的成长,他的进步,告诉他们,他不是废物。
在他心里,那里始终更像一个家,哪怕是他一厢情愿。
他的心苦苦煎熬着,等待着。
群兽声浪渐歇,突然一声妖异的怪叫破空而来,天空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转眼功夫,一只青色大鸟翩然而至,展翅昂扬,滑翔在山崖之上,杨真望着那熟悉的神气无可比拟的雄发英姿,一阵莫名的激动涌上心头。
“青鸟,青鸟——”
“嘎嘎,谁在叫本鸟?”
“是我啊,青鸟前辈连救命恩人都不记得了?”杨真见青鸟低低盘旋,拼命向上招手。
青鸟一个俯冲,转眼滑翔至杨真头顶,一阵大风袭来,扑的他衣袂猎猎,他身下的九色鹿不安地低鸣了一声,四蹄踏动,它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
迅光一闪,青鸟化身一变,就成了一只燕雀般大小,落在九色鹿的梅花角上,它那双晶亮的赤金瞳孔,灵光波动,一眨不眨地瞪着杨真。
“本鸟记起来了,是小笨蛋,现在变成大笨蛋了。”青鸟开口就让杨真气了个半死。
“青鸟前辈,怎么跑这儿了?”杨真心底暗骂扁毛畜生,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一歧小子谷里灵气足,灵物多,本鸟常来常去,嘎嘎。”青鸟歪着脖子转了转,伸翅拍了拍倒插青云的金翎,煞是憨态可掬。
“一歧小子?”杨真一愣。
“本鸟从太古活到如今,少说也有万来年,叫他小子是看得起他,咕咕。”青鸟扑腾了一下翅膀,小脑袋高高翘起,自视甚高的可爱模样。
“前辈,帮个忙,带我回玉霄峰好不好?”杨真眨眼企求道。
“休想,本鸟才不会让人脏了神体。”青鸟呼哧腾空飞起,似要远离杨真一般。
“谁希罕了,我只是想让你领个路。再说了,你未必驮的起我呢,哼。”杨真故作一脸不屑道。
“你敢小看本鸟?本鸟啸傲天地之时,这昆仑派还没开山呢,嘎!”青鸟翎毛一竖,扑腾着高飞一匝,又落了回来。
“岂敢,岂敢,这么说青鸟前辈答应了?”
“嘎,没好处的事,本鸟不干。”
“那鸟前辈要什么?”
“天材地宝,好吃的、好玩的。”
“我知道这里有头千年青蛟守着一个宝贝,前辈有没兴趣啊?”
“咕咕,你小子好坏哇,不过,本鸟喜欢。”
“那蛟龙修成了妖丹,我可打不过。”
“四脚蛇的妖丹好哇,吞了可长百年道行,本鸟得手了分你一半,嘎嘎。”
一人一鸟,迅速打的火热,让身下初有灵识的九色鹿胆战心惊,生怕就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
杨真在万兽谷唯一不敢去的地方就是那湖心深处,那青蛟常年蛰伏在那深不见底水窟内,平日温顺无比,一有人潜入却拼死攻击,彷佛在守护什么稀世之宝似的。
有青鸟这等威风凛凛的帮手,说不得一探,反正一歧从来不管他行止,任得他闹。
又一声惊哨,九色鹿撒开了四蹄,舒身纵体,载人飞驰着冲进了山林中,绕下了半山,青鸟怪叫着扑腾跟飞在后。
第九章 故人
万兽谷,紫竹居。
一个斗笠老翁独自跌坐在居处不远一块礁石上,持竿垂钓,盘石一般一动不动。那钓竿下空无一线,下方却围聚了大群的游鱼,争先恐后朝亭边挤来,彷佛在抢夺着什么。
远山苍翠,近湖潋滟,静谧如画。
突然,湖面上一道微光闪过,出现了一个笼罩在烟雾中的人影,蹑虚踱步而来,瞬息就到了老翁眼下。
“一歧,二十年不见了。”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一歧老人依旧巍然不动,并不为来人惊现而震惊,只是收回了钓竿,取下斗笠,支起了龙头杖,大石下的鱼群也悄然散去无踪。
“当年不该告诉你太多,你此来莫作那妄求之事……”
来人一声长笑,身外的雾气渐渐散开,露出了真容,那是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庞,十七八少年模样,手臂长过膝,身材颀长,一身素白滚金蟒袍,就这么飘立碧波之上。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一歧老人一怔,望着来人阳光一般的笑容,刚要出口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龙杖一杵,人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在百丈外的榭亭中。
几乎不分先后,两人同时对坐一方。
“你修为又大进了,那一支血脉果然得天独厚。”
“是吗,我并不以它们为荣呢。”
少年的声音有些冷,显然有些不悦,英俊至乎邪异的脸上笑容瞬息冻结了。
一歧不紧不慢取出一套茶具,烹起了茶水,动作行云流水,彷佛演练了千百次一般。少年静静地看着,神色凝定,似有用不完的耐心和意志。
片刻功夫,两只云烟缭绕的翠玉盅,分置两人桌前,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息弥漫亭内,凝而不散。
少年倾身微微一嗅,回味半晌,道:“浊龙涎移植这万兽谷后,却是没了灵气,看来是忘不了根啊。”
一歧闻言身子一颤,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见两道细长的乳烟,悠悠从玉盅耳孔飘空而起,入鼻而逝,端的古怪无比。
“世间万物轮转,自有其因,若偏执求果,无异螳臂挡车。你的来意我大约知晓,老夫想来会令你失望了。”
少年灿烂一笑,细挺的鼻梁,修眉入鬓,乍看若女子一般,但观其气度,却绝不会有所误会,一股暗蛰的狂傲霸气隐隐在其高阔的眉轮间,配合他那双金色瞳孔,让人难以直视。
“一歧,你看来真的甘心一辈子守候于此,为昆仑卖命?”
“师尊之大恩大德,一歧这一世也难报。”
一歧老人垂眉肃穆,声音低沉,有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少年又是一阵轻笑,合掌轻抚,忽探手按在石桌上,道:“一歧,你可知道当年谁拆散了你们一家,天各一方?”
一歧老人默然不语,目光却是扫了一眼远处。
“正是你那尊崇无比的师尊。”
少年满心以为一歧会无比震惊,谁知等来的却是波澜不惊,一歧老人徐徐道:“师尊飞升前,就亲口告诉我了。”停下看了少年一眼,又续道:“我父背叛昆仑,造下杀孽,按律该死,师尊一力保全了我,这足够了。”
少年金阳一般眸子沉凝了好一阵,才道:“那你生母呢,她身在阳岐山下日夜受苦,已近五百年之久……”
一歧脸色微变,正待开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两人皆同时闭口不言。
“老鬼,也会有人上门找你啊?”
话音方落,一人一鸟奔进了亭内,一个照面,各自惊疑不定。
“是青鸟?”少年目露奇光。
“你能认得本鸟,算得有见识,嘎。”青鸟停在杨真肩上,扑腾着翅膀,老气横秋道。
少年哂然一笑,目光转到了杨真身上,略一过目,就漠然移了开去。
杨真与华衣少年目光一触,彷佛迎面撞了一堵墙,一阵头晕目眩,不自觉地退开了半步,心中惊骇不已,不由暗忖哪儿来的这般修为之人?
举目却瞧见一歧袖手端坐,神情凝重,透露着几分别样,与往常泰然处之大有不同。
“青鸟,你又跑老夫这里来偷食了?”
青鸟长喙一扁,歪了歪头,却是不理一歧,直盯着亭内的华衣少年,叽咕着高嚷道:“咕,你的气息很古怪。”
少年脸色一变,金眸掠过一线杀机。
一歧一见不好,挥杖一点,一泓乳光漩动,杨真和青鸟同时消失在虚空中。
“你收的徒弟?”
“不是。”
“看来你的确变了很多。”
“阳岐山的射阳星密阵,非你等可以妄破的,他们即便再度出世,也只能带来浩劫,无论对谁……你还是哪里来,回哪里去。”一歧说着,站起了身。
少年脸色一沉,也起身道:“我来,只是看在往日情分上,路从来不只一条。”
话音未落,他倏然拍出了缓慢无比的一掌,洁白晶莹的手掌如脂如玉,然而那掌甫出,却诡异地骤现在了一歧的天灵盖。
一歧老人间不容发迎上,两掌交接。隆隆闷雷声起,两人间,电光迅闪。
榭亭所在方圆十丈内瞬间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彷佛天地被抹去了一块。
整个湖泊微微颤栗,微波跳动,一圈圈荡漾开去,万兽谷四方飞禽走兽四散奔逃,彷佛大难将临一般。
片刻后,湖边黑暗深处,升腾起隆隆烟云,弥漫天地。
待一切风平浪静,湖泊上空弥烟袅袅,而湖上残垣处,只剩下一个矮小的老翁。
※ ※ ※
而此时,杨真和青鸟正待在一个不分黑白、乾坤颠倒、浑浑沌沌的古怪天地之中。
八方天际灿若星河,彷佛近在咫尺,触手可摸。若是飞奔跑跳,却几在原地未动;凝神一察,身周皆是混沌苍茫一片,无有远近,上下、前后之分。
人和鸟一个飞、一个跑,忙了半晌,都徒劳无功,双双歇下,你眼望我眼。
杨真小心试探道:“我们不会死到了阴间吧?”
青鸟顺下一身翎毛,蹲地垂头丧气,满副倒霉相,闻言不悦道:“呸,呸,呸,晦气,你小子摸摸自己还是不是肉长的?”
杨真使劲地掐了自己一下,生生的疼,鼻子也呼哧有声,不由暗骂一声,又道:“好像是一歧那老鬼把我们弄到哪儿去了。”
青鸟眼珠转了一转,侧头道:“外面那个长的像女人的家伙,很古怪,那气味久远的让本鸟想不起来了。”
杨真闻言嗤笑道:“别打岔,青鸟前辈神通广大,这么点小场面就扛不住了?”
青鸟气鼓鼓道:“本鸟若不是很久以前在西陆洪荒跟一条小蛇斗伤了元气,哪会如今这般狼狈,嘎。”
“小蛇?”杨真嘲笑道:“这样看来,鸟前辈也不比一歧老鬼那只会讲话的鹦鹉强多少嘛,哼。”
青鸟气的两眼翻白,一个跟头就翻了过去,两爪挠空,露出青白的小肚子,作了个暴毙的模样,让杨真忍俊不禁。
一人一鸟又好生斗了一阵嘴皮子,俱感无聊,沉寂了下来。
在这奇异的天地中,灵气比外界充足百倍,杨真索性打坐练起了功,青鸟也凝成一大团青光,不住伸缩,彷佛在吞吐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一鸟陡然惊醒过来,却发现身在一间竹舍内,而一歧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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