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痕
可以说,卢麒的狂悖之举,倒暗合了一些小门派和独行散修的心意。
“年轻人,过刚易折……”紫桑真人摸着下巴,大有劝诫之意。
“不然,不然。”天妄真人见卢麒一脸满不在乎,不由哈哈大笑打断了紫桑真人的话,“小兄弟本色做人,一扫修真界尘垢,老夫欣赏你。”说罢又是一声大笑,环顾群雄,大有为主之意。
无意抢风头的紫桑真人一扫众人,暗忖果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地头卧的本身就是龙虎之尊,心中盘算,目光落到突兀站立在那持弓小子的一旁的杨真身上,他轻咳一声岔道:“此次魔头被围,虽未能一举铲除,但近期他们只怕不敢擅动了,京师诸教会试当可如期进行。”
天妄真人大有深意地睨了紫桑真人一眼,颔首道:“正是如此,有我太一门坐镇的地界,轮不到他天魔宗嚣张,不久前天魔宗一伙施谋企图攻破我太一山门,最后惨败而归,几乎全军覆没,势必大大打击了他们士气,不过近期妖魔两道的躁动,确实为修真界敲响了警钟。”
众人大多首次听闻天魔宗袭击中南山之事,个个都听出了天妄真人的话里话外之意,这警钟只怕也是为他们敲响的。
原来应争端而来,当下卢麒等人倒是被晾在了一边。
“阿弥陀佛,贫僧来晚了。”红光满面的灵智和尚踏着祥云从天而降。
本来有些冷场的局面,因灵智的到来,更多了几分异样的气氛。唯有昆仑派的紫桑真人热络的迎了上去,其它大小门派修士或多或少保持着距离。而天妄真人不咸不淡地跟灵智和尚打了个招呼,再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告辞群雄,领着门下一众径直呼啸而去。
谁也没留意被冷落的卢麒,目光异样地关注着太一门诸人,神色变幻不定,一旁唯有杨真暗有所觉,不过他心神被暗处的巫门中人吸引了大半心神,他有些烦躁,巫门冤魂不散,死缠着他,究竟要如何收拾?
群雄见情势不对,也相互告辞各自散去,他们都是心底透亮,此番京城的戏肉还早呢。
这些年来,日渐势大的佛门香火已经传遍九州岛诸地,此番京师会试,佛道之争已经进入了一个分水岭。
半个时辰后,京师一座酒楼包厢内,两男一女围坐一桌,对着满桌盛宴,当中一名山野樵夫打扮的壮硕青年口手并用,狼吞虎咽,那饿死鬼投胎一般的吃相,看得桌对面一男一女目瞪口呆。
在京城剿魔之局散场后,杨真鬼使神差下,随口邀请了无所去向的卢麒同行,出乎他意料,不冷不热的卢麒竟随了他们。
“担心你师父?”杨真发现练无邪有些心不在焉。
“没……谁担心她了?”练无邪硬生生地嗔了一句,在杨真看来却是明显口不对心。
“我和卢兄在一起,你女儿家不方便,不如自去透透气。”杨真上一世的人生阅历,足以让他把握到练无邪微妙的心情。
练无邪袖下素手紧捏,脸色一阵挣扎,最终点了点头,离席而去。
这时候,已经将桌面一扫而空、只剩下一堆空碟子的卢麒,终于留意到包厢内少了一人,油腻的大手抹抹嘴角,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没有银子,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说罢自个挠着头皮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一脸无害,哪里还有早前神射手的神气。
杨真毫不在意地陪笑了一下,招呼伙计送来清水,给卢麒清理。到结帐时候,自然是杨真付帐,卢麒却腆着脸皮道:“杨兄弟盛情,卢麒铭记在心,日后自会报答一二。”
杨真哭笑不得。
两人再度出现在长街上,已经是午后时分,兵变对京师掀起的动荡未去,先帝升天,新君大赦天下,上京依旧人心惶惶,街头人烟稀松,行人来去匆匆。
纵然如此,上京的繁华市貌依旧让卢麒充满了好奇,一路东张西望,问东问西,上跳下窜,跟个大马猴一样,让杨真按捺不住问道:“卢兄弟似乎不曾来过大汉京城?”
“没有,头一回来。”卢麒瞬即收回手脚,恢复了一本正经,学着杨真踱步而行。“我自小就跟师父和族人在大山里,见到最多人的地方,就是山外的白马镇。”
“你不是中原人?”杨真趁机问道。
“不是,师父不让我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来历。”卢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杨真不经意地问道:“看样子,卢兄弟该是第一次出山?可有什么打算?你这次得罪崂山剑派和魔道,孤身一人,要当心些。”越和这年纪相仿的青年接触,杨真越发现他不谙世事,初始逢面的老成完全是硬撑出来的,想来只怕是他师父的吩咐。
“怕他个仙人板板!”卢麒血涌脑门,冲口就是一句南疆粗口。
杨真益发好奇,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用弓箭出名的宗派,修真界也只有远古后羿一族,但早有传闻那一脉已经断绝了,眼前这小子宛若浑金璞玉,一旦精心打凿,前途未可限量。
他心中在寻思,转念一想,他突然有些奇怪,一向独善其身的自己,为何最近会频频思动,泛起一些以往从不会有的古怪念头?
正在杨真困恼的时候,卢麒冷不防道:“我要去中南山。”
“你说什么?”杨真和卢麒停在了十字街口,“中南山?”
“我要找九转金丹。”卢麒一脸坚定。
“九转金丹?”杨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们不给,我就抢。”卢麒捏紧了大拳头,浑身冒出一股蛮荒煞气,再非之前懵懵懂懂的大孩子。
“什么?”杨真大惊失色,以为卢麒范了失心疯,快步拉着他转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小巷子,小心问道:“卢兄,你这么急要九转金丹作什么?”
“救人。”卢麒一字一顿,彷佛又是杨真初见那个性情乖张桀骜的青年。
杨真打量了卢麒片刻,知其必有苦衷,为其着想,还是劝道:“九转金丹是太一洞府压箱底的镇府神丹,来之不易,外人想得到只怕不大可能。”他为了安慰卢麒,没有把话说绝。
“师父说过,自古胜者为王,我只要打败了他们的人,不怕他们不给。”卢麒此时说话的情形,彷佛高踞山岗的一头猛虎。
杨真无法去打击一个执着无畏的人,只道:“太一门乃道门大派,非匹夫之力可取,就算你是万人敌,你也不可擅自为家山树下如此大敌。非是我看不起你,凭你的修为,太一门至少有十人在你之上。”
“我不信。”卢麒一脸倔强,“那天妄老道就是太一门的人,我看他修为就不比我强到哪里去。”
杨真有些苦笑不得地摇头,就算是近期修为一再突破的他,也不敢言胜得过太一门中地位不低的天妄真人。
“太一门比天妄真人强的人多了,尤其太一掌门真人修为高深,神器九龙神火罩威力无匹,修真界敢言胜的人,只怕找不出几人。”
“神器,神器又怎么了?我也……”卢麒拍了拍后背,这才发现长弓早就在杨真的劝告下收入了乾坤袋。
“神器?”杨真目闪奇光,他心中对卢麒的来历,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那枝黑弓是射日神弓?”
这回轮到卢麒惊讶道:“你知道?”
杨真拍了拍卢麒厚实的肩膀:“有神弓也不行,偌大一个洞府,阵法机关无数,高手层出不穷,你这一去只怕进去容易,出来难。”
“但师父他……快不行了……”卢麒并非无知之人,知道杨真所言不假,颓然捧头蹲在了地上。
“我虽不知你来历,不过观你法度,当是颇有来历的正道宗门,若是与太一门有几分渊源,非是没有转机。”杨真有些哭笑不得地含糊安慰道。
“真的?”卢麒猛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杨真双肩,激动万分道:“你真有办法?”
“令师一定要九转金丹才可救治?”杨真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知道。”卢麒茫然摇头,“师父说过,修真界除了太一门的九转金丹,就只有传说中的圣宗不死实或许能救他。”
“你怎么不去找不死实?”杨真饶有兴趣地问。
“师父说过,圣宗是万万不能开罪的,再说师父也没告诉我圣宗在哪儿。”卢麒一脸苦恼。
杨真对这卢麒越来越奇怪,对修真界一知半解的莽撞家伙,他师父也敢让他下山,只怕内中别有隐情。
“不如你随我去与太一门的天妄真人会上一会,看是否有机会。”
“杨兄弟,你真的肯帮我?”卢麒满脸放着激动的红光,又是急切又是感激。
杨真肯定地点头,望着洋溢着蓬勃朝气的卢麒,他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强烈且不知从何而来的意念,对抗龙胤和魔道,也许他需要结交更多强有力的朋友和修真界势力。
换句话说,帮助卢麒就是帮助自己。
对于冤魂不散的巫门,他心底也生出了新的想法。
在与卢麒一起前往皇城驿馆的路上,一个全新的思路,在杨真脑海中初步萌生了。
第九章 求丹
月华如水,夜深人静,一个半裸上半身的青年,横躺在一段屋脊上,仰望着巨大的月盘,口中含着一只草笛,呜咽的声音有如愁云一般,盘旋在他周遭。
须臾,一个轻灵的身形蓦然落在了他一旁,打横一屁股坐下。
来人一直没有说话,良久,赤着上半身的青年突然打破了沉默:“杨兄弟,那天妄老道说,只有你才有机会求得九转金丹,到底什么意思?”
杨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正满腹苦恼,在朝廷专为修真界各路修士准备的驿馆内,他再次撞见了特意找上他的紫桑真人,那老道竟称由他代表昆仑派出面参加诸教会试,不容推辞。
可想而知,若他一路过关,必定跟太一门相遇,到时何其尴尬,再则他怀疑紫桑真人所传掌门口偷,恐怕不尽不实,昆仑派枝叶遍布九州岛,根本无须争取中原的人脉,进而开罪太一门,得不偿失。
而天妄真人的暗示相当明确,就是助他太一门拿下大汉国教之位,若非如此,九转金丹非但无望,只怕昆仑派和太一门关系也要产生裂痕。
不经意间,自己又被卷入了事关修真界未来格局的斗争漩涡中心。
一切非他所愿,却又身不由己地踏入。
他到底该怎么选择才能两全?
“杨兄弟,你试试拉开这张弓。”卢麒见杨真没有动静,于是翻身坐了起来,取出了他那张巨弓。
“这……”杨真从卢麒眼中看到一丝挑衅的笑意,有些摸不着魂头地接过神弓,手上一沉,一股苍凉无尽的洪荒气息,从弓身上透入他肺腑,肉眼难察的咒纹在弓身上流转不休,神秘朴实。
“你若能拉开,我就送给你了。”卢麒自信满满道。
“果真?”欣赏片刻,杨真抚上弓弦,捻指微弹,一丝清音遥遥传入夜空之中,他猛然起身,沉足弓步,提聚五成法力。
直到他提足九成功力,仍旧只能拉开半弓,每拉开半分,弓身就有一股绵延无尽的收缩反震之力逆袭而来,最后未免受伤,杨真只得苦笑罢手,将弓还给了卢麒,他知道,并非他力量不足,只是这弓有古怪。
“既然杨兄弟当卢某是朋友,卢某就照实说了,这射日神弓非后羿血脉不可开弓,强开弓必受反噬。”卢麒在杨真羡慕的眼神中,轻松就将神弓拉了满月。
“你知道还让我试弓?”杨真没好气地瞪了这家伙一眼。
卢麒收起神弓,坐了回去,声音有些低沉压抑道:“这把弓没有神游阶段以上的修为,是不可能强开的。”
杨真正要反驳,却听卢麒接着道:“原本我也无法拉开的,是师父成全了我。”
“说来听听。”杨真知道,也许卢麒会讲出一个后羿族的秘闻。
“不知道杨兄弟听过九阳天脉没有?”
“听闻过,听说此乃先天纯阳之体,修炼事半功倍,传说中后羿就是九阳身,难道……”
“听师父他老人家说过,射日弓内,有先祖后羿留下的一屡元神和血脉印记,若非同脉族人,根本无法引动神弓共鸣,更岂论神器认主,所以自古以来,几乎没有人打我族神器的主意,东海崂山剑派那群王八羔子不明真相,才会打射日的邪念。”
杨真奇怪道:“九阳体举世罕见,万中难求其一,如此后羿的族人岂不是无法传承这件神弓?”
“杨兄弟果然聪明过人,一下就想到了。”卢抬头定定望着前方黑暗深处,眼中抹过重重的悔恨,“其实我本非后羿族裔,只是身负九阳体,给师父看中带入族中,修炼族中密法。
“本来我是无法继承这件神弓的,但师父却大胆施展换血奇法,将自己的本命精血种入我体内,成全了我,因此我得以接掌了族中数百年无人继承的射日神弓,但师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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