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痕
青山摩云,玉殿雄峙。
玉阶尽头,正前方浩大的道宗主殿就在眼前,正殿高耸巍峨,左右偏殿护翼,俱是五脊六兽歇山宝顶,碧金琉璃瓦,斗拱飞檐,恢弘而庄重,千载沧桑扑面而来。
正殿四面九层玉阶奠基,玉栏围彻开路,十方玉柱前廊顶梁,门庭大开,横额金匾,上书“昊天殿”。四名玉冠青袍的中年道人,手执拂尘一字排开,守护门廊前。
而两人几步开外六尊九头虎身、张牙舞爪的开明石兽,雄踞殿前开阔的石坪上。
萧云忘并未领杨真前去正殿,而从偏殿回廊,直接前往后山,沿庭十步一只人高紫金香炉,焚香处处,青烟缭绕。
殿落中,来往的人并不多,多半是忙碌的道童,愈往后,人渐少。
曲曲折折,不知几回几转,穿过数重回廊院落,两人到了花木扶疏的后庭,只见依着后山坐落了一座苍幽古朴的宗祠,灰土的匾额上书有“灵祖堂”三字。
角落一株古松下,石桌前,两个白发苍苍的老道棋枰论道,饮茶闲话,自得其乐。
“云小子,多年不见,也不打个招呼?”一把苍老爽朗的声音传来。
路过之时,萧云忘并未打算过去打扰两位长老,却有个眼尖的老道叫住了他,不得已领着杨真过去见礼。
“一闲、一泰两位师叔好闲情。”萧云忘恭恭敬敬地执晚辈礼。
这两老道,一胖一瘦,皆是鹤发童颜,灰袍加身。胖老道一泰长老,长眉笑颜,脸圆红润,胸宽体胖,一副乐天派;瘦老道一闲长老,额高尖下巴,面目清矍,根骨清奇,端的仙风道骨。
两人皆是昆仑派一字辈长老,修为绝世,乃长老院中排得上号的真人。此番一闲长老守护宗祠,心性跳脱的一泰长老找上门来,两老值此凑在一起消磨。
先前招呼萧云忘的,正是那红光满面的一泰长老。
“云小子,几年不见,修为又大有长进啊,快赶上我们这群老东西了。”一泰长老拂袖起身,仰头笑咪咪地打量着萧云忘,他矮胖的身形只及萧云忘下颔。
萧云忘却是欣喜道:“一泰师伯三清元气罩顶,红煞临堂,只怕劫期将至,仙期可待啊。”
一直埋头稳坐研究棋局的一闲长老闻言,抬首笑道:“没错,这胖老道已经感觉到天魔在向他招手了。”
一泰长老回头忿忿道:“你个老东西,几百年了嘴巴还是这么刻薄,不就输了几盘棋么?”
一闲长老没有搭理他,目光转悠到萧云忘身后静静站立的年轻人身上,道:“云忘,你又收新弟子了?”
“真儿,来,见过两位师叔祖。”萧云忘一时倒忘了这茬,让开一步,拉过身后的杨真。
眼看杨真就跪拜下去,一泰长老一把扶住,直口道:“拜人不若拜心,老头子我最讨厌磕头虫。”说罢又特意补了一句:“一闲那糟老头你也不用拜了。”
一闲长老气地吹了一把胡子,埋头自顾看棋。
“师叔祖怎知晚辈心中有否跪拜?”杨真见老道语出至诚,没有分毫尊长架子,一举一动让人打心窝子舒服,也不多礼,站直了身。
“问得好,你胖子怎知人家心里不是这般想:瞧,这胖老道唠叨又烦人,那管你什么师叔祖。”一闲长老冷眼旁观调侃道。
“胡说,此子鼻正堂阔,心眼通明,怎会是口是心非之人?”一泰长老拉着杨真笑呵呵驳斥,旋又冲萧云忘奇道:“云小子,你这徒弟都结丹了才引入宗室?”
萧云忘苦笑,他匆忙接到王母峰的传书,前去接人,吃了个闭门羹,根本不及向杨真了解详情,只得打个哈哈,蒙混过去。
一闲长老随意打量杨真一眼,有些不可思议道:“不及弱冠,竟有这等还丹火候,你这徒弟,只怕云忘你当年也不过如此啊。”
一泰长老也奇道:“果然,果然,莫不是吃了什么天材地宝?”
萧云忘像是想到了什么,探询的目光也瞄向这小徒弟。
杨真迟疑片刻,为难道:“我……不能说。”
“不能说?你小子把我们两把老骨头当外人?”一泰长老两条浓厚的雪眉蹙成一道,无比清亮的小眼瞪的老大。
萧云忘神色也有些难堪,不想这徒弟竟当着长辈落他的面子,纵然他任情洒脱,也不免有些失望。
杨真见师父神情不悦,心中一紧,咬牙道:“这是王母峰姬姐姐与晚辈的约定。”
此言一出,萧云忘与两个老道俱露出古怪神色,相互打了个眼色,彷佛都明白了几分。
“好,好,好。”一泰长老眯眼审视着杨真,竖起拇指,接连三个好,“这娃儿能被圣宗看得上眼,将来成就定是不可限量……云忘,你可要好生栽培你这个弟子啊。”他最后一句却是对萧云忘所讲,神色大有欣然之意。
杨真初上山时,萧月儿、冷锋都看不起他,如今纵然因奇遇突飞猛进,却依旧与那楚姓同宗师兄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看着清儿师姐与他渐行渐远,心中痛楚难言,日渐寡言。
此刻,哪想这初见的老前辈竟这般看重他,心中不知怎的,没来由升起一股强烈的感激,一颗孤冷凄清的心,涌了上阵阵暖流。
萧云忘一旁看着杨真稚气未脱的脸容竟有几分忧郁,心中一阵愧疚油然而生,他深知自这徒弟上山出了异状以来,对他一直任其自然,不曾好好教导,全凭他自己努力才修到了现在的境界。
一时间,各有所思,沉寂了下来。
“你少操别人心,老实回去坐你的关,上两辈昆仑人上百人归虚证道,不可不谓鼎盛之极,结果九成半给天劫送入轮回,我们这一辈能有几个抗得过?连一阳都只能兵解修个散仙,灰溜溜跑到海外。你啊,整日四出找人鬼混,还不若多炼几个法宝傍身。”一闲长老琢磨着棋局,蓦然打破了寂静。
“草木一秋,人生一世,活着就是图个痛快,若效法你这般修炼那乌龟大法,也不过多熬几百年,老夫就是要与天争,怕他个鸟!”一泰长老须发皆张,一手指天,意态癫狂。
一闲长老摇头叹息,直斥愚顽,愚顽!
萧云忘看得好笑,叫住杨真,准备告辞,却给意犹未尽的一泰叫住:“慢着,云小子,这小娃儿,我有个东西送他。”
一泰长老说着,捞袖在身上摸了摸,不知从何处取了个黑色玉牌,交到杨真手中,不无得意道:“这老夫近年修炼的五色牌之诛魔牌,专克虚妄之魔,一等一护身法宝,危急时刻能救命,你收好了。”
“慢!”萧云忘和一闲同声喝止。
第七章 天劫
杨真捏着冰凉的玉牌,被两人硬生生吓了一大跳。
“这五色牌可是你抵御天劫五难之宝,怎可随意送出?”一闲长老站了起来。
“请师叔收回法宝,劣徒修为尚浅,尚且用不到这等抵御天劫之物。”萧云忘也不想这师叔出手如此大方。
杨真神念隐约察觉到玉牌内浩瀚的法力,他虽有心喜,却听闻过天劫的可怕,可不敢占这样的奇宝为己有,赶紧递还给一泰长老。
一泰长老本不欲送出这等法宝,怎奈到他这等境界等闲外物早弃之不用,早年的随身法宝都送了小辈,此番却拿不出手,只好取了炼制多年的御劫之宝。
听两人一说,微有意动,见杨真主动递还,老脸顿时挂不住,断然推回道:“要你收下就收下,师叔祖一向说一不二。”说罢,传音入密授了驱使法诀。
杨真见师父颔首许可,遂不再推迟,郑重拜谢之后,师徒俩相辞去了宗祠。
不知何时,天空悄然暗了几分,一股阴翳笼罩着宗祠独院。
古松下,一泰长老望天嘀咕道:“看来得抽空再炼制一道,凑齐五牌。”
“接着来,这盘你输定了。”一闲长老不理会他的自言自语。
“哇,你老东西作弊,窃我东南角一子。”一泰偷眼一瞧,猝然跳脚惊道。
一闲长老眉头一跳,不声不响,张开两袖以示清白,一泰长老哪肯信他,怒气冲冲地上前纠缠,两个有道真人竟然跟顽童一般打闹开来。
“老道说没有,就是没有。”
“放屁,你我当年一起上山,你来我往将近五百年,你有几跟脚丫子毛我都清楚。”
“荒谬,荒谬,老道不跟你一般见识,这会儿回长老院还有事呢。”
“别走,闹明白再走。”
“老道我要偷你一子,天打五雷轰!”
轰隆!一道晴天霹雳打了下来,天地惨白一片。
两个老道你眼瞪我眼,暗叫蹊跷,一闲长老喃喃道:“天尊在上,真个洞若神明?”
一泰长老却渐渐感觉有些不对,抬头望着沉郁的天空,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气机迫体而来,彷佛天要塌下来一般,这种生死一线的感觉,他怕有上百年不曾有过了。
那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力量,难道是……
“一泰……一泰,你……”一闲长老也察觉到眼前老友的异常。
“来了,来了……”一泰长老有些失神。
一闲长老神色大变,怔了一怔,震喝一声,扬手朝空一抛,向西方打出一道紫光,那紫光若一道流星很快抛坠在天边不见。
片刻后。
当!当!当!太昊水府的三十六口金钟齐鸣,巨大的钟声响彻昆仑仙府每个角落,接连响了十八起,才告终结。
“天兆当空,魔煞也来了,他娘的,我一泰活了五百年也到头了。”一泰长老前言不搭后语朝天咒骂道。
“去七宝玲珑塔,几个老东西都在,有我们护法……你还发什么呆!”一闲长老事到临头,反镇定下来,一把拽起一泰长老,倏忽消失在阴风萧索的庭院中。
宗祠内,火烛高燃,香火旺盛。
堂前三清道祖金身塑像高高在上,其下香案密密麻麻供奉着数百个灵位,齐齐整整顺位呈阶递下,围供半壁,阵势渐趋庞大。
最上面只有一位,那就是昆仑派开山祖师玉鼎真人;最下一排,乃昆仑上代掌门和长老之位。在这里,只有昆仑派列代掌门和飞升成道之士,以及绝大贡献的长老,才有资格名列其上。
堂下,一跪一站,在高大的祠堂中,显得异常渺小。
杨真完成最后一拜,起身,整袍,却惊闻金钟声连绵不断地响起,一直不绝。他在昆仑山多年,头一回听到如此声势浩大的钟声,回省入门时候看过的宗册,隐约知道发生了大事。
“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有长老临劫。”萧云忘望着堂外,神色有些惊疑不定,他刚才分明感觉到宗祠外异样的气机,神念游走一圈,顿时明了一切。
“是刚才两位长老其中之一吗?”杨真如今修为,动念间,方圆数里一动一静分毫炬现心海,适才的古怪,他也有所感应。
“是二长老一泰师叔。”
“师父,一泰师叔祖会有事吗?”杨真想起早前那胸襟兀爽的胖道人,颇有好感,不由有几分担忧。
“天劫临头,唯有天命……”萧云忘苦笑摇头。“且随为师到昊天殿明堂找主事真人入册,稍后为师去长老院看看。”
“师父,天劫是怎样的?”杨真快步跟上穿堂而去的师父。
“你想去?”萧云忘脚步不停,回头道。
“嘿嘿。”杨真挠头直笑。
两人站在宗祠外台阶上,但见天空五颜六色的剑光骤然密集起来,纷纷从外归来。
“随为师见识一番也好,还有一两个时辰……”萧云忘见杨真手中把玩的那枚法宝,欲言又止。
“师父,会见到一元师祖吗?”
“呵呵,你师祖已是大乘半仙之体,一甲子内随时会渡劫飞升而去,若非昆仑有绝大要务,等闲是不会现身的,寻常长老道心修为不足,通常修到太虚初期就会招来天劫,三五年就有一回,并不罕见。”
萧云忘不再多言,大步而去,杨真匆匆跟上。
太昊峰,长老院。
木府名为五行之木,却也不负其名,层峦叠嶂的山峦上,林木森森,溪涧飞流。在林旁、岩后、断崖时见雅居小舍,竹屋石穴,昆仑派半数以上的长老都聚居此地,平日却散居各处,生活简朴清淡。
山巅长老堂正院内,矗立了一座耸入云天的七层宝塔。塔底平座八角,层层上推,渐形收拢;塔身浑然一体,非金非石,犹如玄玉雕凿一般,玲珑而不失厚重。
无数铭文辅以妖兽的狰狞浮雕浇铸在塔身面壁之上,玄诡莫名。
七层塔身,飞檐斗拱,八部承天,呈飞龙探爪之势。在各层飞檐尖端,都垂有风铎,每每在风中撒出清幽悦耳的铃声。
它不仅是一座宝塔,更是修真界大大有名的一件仙宝。因其可自成一界,摒绝外煞阴魔,到了紧要阶段的长老都会移居塔中天内坐关。在天劫来临之时,更可在内承天之难,消御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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