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痕
这时,早已按捺不住的紫桑冷哼一声,振声驳斥道:“萧师弟昊天令一说,紫桑不敢苟同!我昆仑派如今正是如日中天,千年鼎盛之时,唯有竭力进取,才不负我昆仑圣明!”
丹阳宗掌座紫干真人也站了起来,看了殿心几人一眼,负手轻描淡写道:“萧师弟所言甚得我心,几千来,各道实力只怕暗中已然有了巨大变化,我昆仑不当拘泥于过往,躺在先祖的功绩上睡大觉。”
“好,说得好啊!”紫桑真人苍白的脸色蓦然红润一片,戳指紫干真人道:“丹阳宗一句话,就把我昆仑无数后辈的功绩抹杀得一干二净,紫桑无话可说。”说罢,回首霍霍有声地甩了甩两袖,一脸不快。
场中局面顿时炽烈了起来,各个枝脉的人纷纷各抒己见,吵了个翻天。
堂上二圣一言不发,静默地看着堂下局面。
“静一静,静一静!”久不置一言的紫霆真人高举掌律令朗声喝住了局面,环顾一周,这才道:“诸位稍安毋躁,还请掌门示下。”
殿中目光再度聚集在堂上。
一元真人忽然问道:“一德师弟可有看法?”
一德真人一览堂下众人,一字一顿道:“掌门师兄得了个好徒弟。”说罢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一元真人一怔,望向堂下风骨傲然的萧云忘,暗叹一声,道:“盟约一事暂且不提。不过,紫桑所言却不无可取之处,就如紫丞所提,在峰会之期广邀各道观礼。
“此外,今届昆仑峰会为期不远,峰会筹办向来是道法两宗共同主持,此番也不例外,希望各宗各脉能齐心协力,为我昆仑发掘出新一代栋梁之才。”
堂下众人齐声应是。
“可还有他议?”一元真人又道。
“师尊,尚有一事未结。”在众人探询的目光中,紫霆真人微一沉吟,道:“道宗玄字辈弟子杨真尚且禁足在掌律堂。”
“这是何故?”一元真人讶然。
第六章 无辜
昊天殿之上,满堂目光尽落在堂下一站一跪的两人身上。
站着的,乃是从阳岐山死里逃生的道宗弟子楚胜衣,一身白衣飘飘,颇有出尘之色,刚刚应答完毕掌律、掌礼两堂的问话。
若石像一般一动不动跪伏在地的,正是堂议之人——杨真,他此刻埋头俯首,看不清神情,但那一双紧捏垂地拳头,却在微微的发颤,却不知是紧张,还是愤怒。
那日为萧云忘解救脱身后,本当风波平息,然而掌礼堂紫桑真人却一口咬定杨真与妖孽关系暧昧不明,应当拘押审讯,以正视听。
以紫霆真人为首的道宗一干人等,认定这是法宗故意作祟,两宗人马就此展开了口水大战,接连几日,却都未有个结果,不得已杨真被禁足在了太昊峰的掌律堂。
今日宗会,才得以正式推上堂议。
紫桑真人稳座席上,抬头玩味地审视了一面坦然的楚胜衣半晌,突然疾言厉色道:“楚胜衣,你可能保证所言句句属实?”
楚胜衣神色不变,从容回道:“掌门真人和法尊在上,弟子绝无半句虚言,况且一路还有丹阳宗的乐天师弟,以及玉霄峰两位师妹可以作证。”
紫桑真人冷哼一声,道:“丹阳宗门下乐天生死未卜,尚在昏迷中,其余人等皆是你等同宗亲密之人,证词殊难考证。”
跪在地上的杨真闻言身躯轻颤了一下,两手捏的骨节发白,心中恨得这老道发痒。
楚胜衣剑眉一扬,转首辩道:“杨师弟在封印地窟之中,一再解救我等一行危急之中,为妖皇附身更是情非得已,弟子认为他非但无罪,反应当加以褒奖,请诸位尊长明察……”哪知他话音未落,便给人横声打断。
“够了!”紫桑真人冷冷呵斥道:“宗堂之上,哪有你小辈评说是非的资格!”
楚胜衣俊面微红,却迅速恢复了平静,默然退到了他师父所在的席后,肃然而立,看得堂下一众暗暗点头。
紫霆真人板着脸,缓缓道:“不知紫桑师兄有何见教?”
紫桑真人盯着杨真,道:“此子是否勾结妖孽姑且不谈,但他打伤我昆仑百多后进弟子不假,若不予以惩处,公道人心何在?再来,按道宗弟子楚胜衣所述,他与昆仑叛徒一歧有着近乎师徒的关系,且一歧的身分更牵连到妖族,种种迹象表明,此子罪不容恕……”
“砰——”惊堂一响打断了紫桑真人的话。
堂中顿时落针可闻。
一脸怒容的萧云忘站了起来,冷声哂道:“不知紫桑师兄非议师长,按我昆仑律令该当何罪?”
紫桑真人闻言一窒,也随之站了起来,冷然道:“若他是为叛徒,就不再是我昆仑中人,萧师弟所言自然不再成立。”
紫霆真人连击双掌,奇道:“好啊,就凭紫桑师兄一句话,就定了一歧师伯的叛徒罪名,还要掌律堂做什么?日后,是不是这小辈们也可以在我等面前公然说长道短了?”
紫桑真人哈哈一笑,大有一副问罪的姿态,质疑道:“如此说来,掌律堂定要一力庇护你道宗门下?”
堂下有很多人顿时变了脸色,气氛一紧,紫桑这一责问已然到了两宗的层面上,可大可小,再无人敢轻议。
萧云忘一脸铁青,他对紫桑的胡搅蛮缠已经动了真怒,怒声道:“真儿,你起来,告诉为师,你究竟有否作出叛逆之事?”
杨真闻言缓缓起身,站定,他此时穿了一身不甚合身的蓝袍,一头回复旧观的黑发草草束在脑后,形容有几分憔悴,嘴唇紧紧地抿着,目不斜视,一脸坚毅之色,眉目显得异常顽强。
堂中,师徒两人目光相遇。
良久,杨真从中得到了微不可察鼓励之色,彷徨的心顿然安定下来,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令他破口而出道:“紫桑师伯认为弟子是叛逆,就是叛逆,认为不是,那就不是。”
堂下一众顿然瞠目结舌,俱是暗惊此子的大胆。
“混帐!”紫桑真人怒形于色,脸上红一片,白一片,鼻息大作,霍然抬手指着杨真:“你的意思是本座一意为难于你,有意与你过之不去?”
杨真这几日在掌律堂,被这老道百般逼问,时时胆战心惊,胸中早积郁了一口恶气,话一出,他却并不后悔。
在他心中,只要师父还站在他一边,他就什么也不怕。
萧云忘心中发笑,嘴上却淡淡回道:“究竟如何,紫桑师兄心里清楚。”
两道目光顿如刀剑相击,火花四起。
紫霆真人起身面向堂上,恭敬地顿首道:“请掌门师尊圣裁。”
一元真人面有愠色,双手踞案道:“好了,一歧师兄被太上掌门赋予重任,百年如一日的守护阳岐山,不管他过往身分如何,本座一如既往的认他这个师兄,关于此事不必再议。”
一直眯眼养神的一德真人,突然插口道:“掌门师兄,如此只怕有所不妥,日后若再见一歧,究竟该是敌还是友?”
宗议至此,二圣首次意见相左,堂中一下静寂了下来。
孤零零站在堂下的杨真心中明白,一歧老人自始至终都不曾背叛昆仑派,甚至被迫选择回到他母亲的狐族,只怕也是另有深意,心中对这孤苦的老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仰。
只是,他人微言轻,自身且难保,何来为他鸣不平?
堂中上下俱都清楚,此次争端,已经演变成两宗对一歧身分立场之争,进而牵涉到玉霄峰弟子杨真的发落。
纵然身为一派之尊、道宗之主,一元真人却不能忽视几与他平起平坐的法宗尊主一德真人的看法,昆仑派开山以来,道法圣三宗地位超然,掌门大位向来由长老院首肯,太上掌门指定,从道法二宗择出,同样未曾接掌大位的另两宗有着节制掌尊的权利,以保昆仑千年圣裁,万年清平。
他沉思好一阵,轻声道:“一歧的身分,乃先师未曾飞升前就已经清楚,甚至一歧也是太上掌门他一手抚养长大。他父亲乃我昆仑派上代弟子莫天歌,也是太上掌门的师弟,其母确实是狐族女子。故而关于他身分无须揣测,这在上一辈里算不得秘密。
“一歧离开我昆仑一事,有朝一日总会水落石出,就暂且搁置吧,眼下这少年,却是无罪的,你们以为呢?”
一德真人神色有些奇异道:“掌门师兄莫不是从昊天镜中窥得天机,才有如此说法?”
蓦然间,殿上昆仑二圣几乎不分先后地同时抬头往大殿门庭望去,彷佛被什么紧紧摄住了目光。
一阵紧盯着堂上的杨真,也不自觉地转首看去,却只见一抹难以尽诉其美的霓虹出现在门廊处。仔细看来,原是一个倾国倾城之色的女子,沐浴在绚丽的朝霞当中,披霞踏云而来。
她所到之处,一股轻灵圣洁之气自然弥漫开来,彷佛天地也为其美丽动容,直化作了天宫仙境,殿中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住了心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常年不见行踪的圣宗仙子姬香,竟意外出现在昊天殿门外。
一元真人当先起身,一揖道:“竟然惊动了姬师妹仙驾,一元何幸如之。”
一德真人那张古板冷硬的四方脸,也舒展了开来,浮现久违的浓浓笑意,颔首招呼:“我昆仑三宗之首已有上百年不得聚首了,一德甚幸啊。”
堂下两旁的百多昆仑门下这才醒悟过来,纷纷见礼。杨真呆呆的站在殿心,看着微笑应答的姬香娉婷步来,他眼中只剩下一片嫣红在晃动,心都不知飞到了何处。
说来他与姬香在王母峰分别了不过半月,此时意外再见,却不知怎地收不住突突狂跳的心房,浑身都洋溢在无限欢喜当中。
姬香止步在杨真一旁,并未登上三圣首座,轻声笑语道:“一元,一德两位师兄可是在为一歧一事困扰。”
堂上道法二圣相顾哑然,一元真人奇道:“莫非姬师妹为此而来?”
“不敢。”姬香樱唇轻吐,轻瞥了杨真一眼,回首笑道:“一歧师兄乃是圣宗密传护法,不,应该说是上代护法,小妹此来就是为公开此事。”
一德真人也问道:“除此,别无他事?”
“别无他事。”姬香轻摇螓首,出乎意料,她转向一旁呆望着她的少年,凝望着他,柔声道:“小杨真,你可要好生努力哟,莫要忘记你与姐姐的约定。”
说罢,不等惊神过来的杨真说话,姬香轻轻顿首向堂上二圣微微一礼,衣袖轻拂,转身就这么飘然而去,眨眼就消失在门庭外。
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殿中众人还恍若在梦中,堂上两人皆摇头苦笑,当任圣宗尊主的脾气谁也琢磨不透,常年闭门,足不出户,即便昆仑门人也是罕见其一面。
杨真隐约觉得姬香仙子此来是与他有关的,心中彷佛得了巨大的鼓励,心思也活泼起来,想来这回那掌礼真人再无话可说了罢?
他不自觉看向师父,却意外发现一向神清智明的师父,竟有些失神地望着昊天殿外。
“杨真。”堂上传来清朗威严的声音。
“啊——弟子在。”走神的杨真慌忙跪倒在堂下,抬头却见一元真人胸前摊开一手,一团金色芒闪耀其中,看不出是何宝物,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那正是随妖皇破天遁走的天诛。
一元真人皱眉道:“你曾言此物是你的一柄飞剑,后为妖皇所炼成现在这般模样?”
“是。”杨真挺胸答道。
紫桑真人眉头大皱,振声反对道:“掌门真人,万万不可,此子尚未查实,如此法力强大的妖邪法宝怎可赐还于他?”
萧云忘眸光如两道利剑一般刺了过去,紫桑真人欣然迎上,分毫不让。
气氛顿然僵持下了来。
杨真颓丧地跪在堂心,心中怎也想不明白,为何这法宗的老道总要与他过不去?也许是那日妖皇伤的多半是法宗门下?可当时在自己的一力坚持下,妖皇已经手下留情了,就为这一点,这老道怎还与他不肯罢休?
少年心里,对同门法宗不自觉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憎恶感,连带堂上的法尊一德真人,也再无往日的神秘光环。
尤其紫桑真人那张活生生鬼书生的脸孔,时时让他抑制不住地想抡起拳头,狠狠地给上几下,当然少年也只是心中想想而已。
在他心中一向清净无忧、没有纷争的仙府,已然与世俗相争无甚两样,他彷佛一夜之间醒悟过来,发觉原来故事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并不存在。
仙府中的人,也还是人,与山下的人一般有七情六欲。
自从妖皇附身经历之后,妖皇那狂野暴烈和肆无忌惮的脾性,从心神深处大大的感染了杨真,他内心深处潜伏的桀骜脾性已悄然被挖掘了出来。
他有一种被命运束缚的强烈窒息感,和企图挣扎而又无力挣扎的内心冲动。
他有一种深深的渴望,渴望掌握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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