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痕





  他有一种被命运束缚的强烈窒息感,和企图挣扎而又无力挣扎的内心冲动。
  他有一种深深的渴望,渴望掌握自己的命运。
  “掌门真人,丹阳宗有一事禀报。”紫干真人突然站了起来。
  一元真人微微颔首许可,紫干真人清声惊堂道:“今日一早,王母峰派人送来丹阳峰两枚不死实,请掌门真人示下。”
  堂下顿时无数人两眼冒光,交头接耳,躁动了起来。
  一元真人想了想,道:“如此自是好事,炼上一炉好丹,正合日后大用。”
  紫干真人沉吟片刻,回道:“回禀掌门真人,目前丹阳宗所备不足炼制圣元丹,但造化丹开一炉却是不成问题,不知……”
  一元真人颔首抚须,微笑道:“如此甚好,所炼造化丹正可嘉奖峰会表现优异的弟子。”
  堂下许多人顿露出欣喜之色,就连紫霆真人身后恭谨站立的楚胜衣,面上也大有希冀之色,一直规规矩矩站在紫桑真人座后的陆乾坤,更是喜不自禁,彷佛那造化丹已然到手一般。
  说来也难怪,这造化丹虽远不若足令整个修真界垂涎的圣元丹,但终归是天品宝丹,举世罕见,等闲修道人服用可提升百年修为,如何不让人心动非常?
  紫干真人领命落坐前,朝斜对面的萧云忘递了个眼色。
  萧云忘顿时明白过来,出席站到了堂下,顿首道:“师尊,关于劣徒杨真一事,云忘以为不必再行争执,伤了两宗和气。劣徒如有不是,云忘等罪,我师徒愿同受宗门之律。”
  “师父……”跪在一旁的杨真惊呆了。
  萧云忘一力担保门下,堂中上下大多人都不以为然,唯有紫桑真人冷眼旁观,他深知这是一招以退为进之法,正是借了圣宗的影响力。
  “师弟,万万不可!”道宗首席紫霆真人双手秉持黑亮的掌律令,怒眉炯目,不怒自威,正色道:“如此开了不问而罪的先河,置我昆仑派掌律堂威严于何地,置门规宗律威严于何地?”
  紫桑真人这时哈哈一笑,不紧不慢道:“萧师弟向来我行我素,视我昆仑宗法如无物,当初此子上山未经万青谷龙门大会,就直入了玉霄峰门庭,虽后来师弟将其遣入万青谷,避开罪责,此事萧师弟不能否认吧?”
  话锋一顿,他步步进逼道:“所谓有其师,必有其徒,此子作出任何胆大包天之事,紫桑也以为不无可能。”
  话语未完,萧云忘和紫霆真人,两人已是面无人色,不想这老道竟然揪住多年前旧事重提。而堂上本有心揭过的一元真人此时也是眉头深皱,一时下不了决心。
  “凤岚有一提议。”位于法宗席位的凤岚站了起来,“启禀掌门真人、师尊,鉴于道宗弟子杨真所行之错都是身不由己,弟子以为罚其到双子峰面壁三年,以观后效。”
  杨真心一下子落到了谷底,本以为安然渡过此关的他,不料事情急转直下,且万万想不到落井下石的人竟然是师娘。
  萧云忘愕然望向爱侣,目中蕴含着怒火,忽觉手臂被人拉住,回头却看见紫霆真人打了个眼色。他心中转念一想,已经明白了凤岚看似胡涂之举,实则是解决眼前僵局的唯一选择,只是委屈了自己那无辜的小徒弟。
  纵然心有不甘,他也不愿当场与法宗闹到不可开交,让师尊为难。再望向凤岚的眼神,已经变的无比平静,只是平静却蕴藏着难言的波涛。
  紫桑真人心虽奇怪同宗师妹凤岚的立场,却仍旧心有不甘,正待发言,却见堂上一德真人送来了严厉的制止目光,紫桑顿时泻了气,不再说话。
  他深明,作为法尊座下大弟子,但在维护法宗利益之前,任何举动却必须以昆仑派为先,这才是昆仑派屹立修真界数千年不倒的根本原因。
  一元真人长叹一口气,挥挥手,道:“就依凤岚所言吧。”说罢,他袖笼中放射出一团微弱的金色光芒,迅即冉冉升起,悬在殿内半空,雕梁之下,如水波一般的剑芒流溢闪耀,暗含紫色星芒。
  杨真顿感体内血脉一阵剧烈跳动,心神颤栗,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身,抬头盯着那柄有些陌生的天诛剑,感受着那浩瀚强大的法力波动。
  殿中所有人,都在惊叹这近乎仙器一般的强大法宝,甚至连一些紫字辈真人也露出渴慕之色。
  为无形之力束缚在半空的天诛,似是脱离了禁锢,发出一声如洪荒怪兽嗤叫一般妖异的长鸣,在殿内来回兜转,流光飞舞,划出了千百道金色光痕。
  就在一众人胆战心惊之时,光歇声止,天诛敛尽光华,变作一柄半透明的金色小剑,悬在杨真跟前。
  一元真人目含深意地望着杨真,道:“这件法宝乃上古妖族传说中的天魄神兵,非等闲能驾驭,只是它与你精血相通,看来除了你,倒无人能用。不过,此宝灵性过强,且桀骜不驯,这对你将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杨真来不及欣喜,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冲击力从印堂袭来,身躯如同猛然撞在了山岳之上,眼前陷入了无穷的黑暗,六识顿消。
  天诛钻入紫府后,轰然一声炸响,迅即爆散出千百道无比桀骜狂暴的古怪灵力,闪电流转他浑体百脉,横冲直撞,翻江倒海,直将他原来的法力周天循环轰击的七零八落。
  在他失去意识前,发动乾坤印护住了金丹所在的灵神。
  双子峰,位于昆仑仙府东北方,因两座连壁相接的如刃奇峰而成,故谓之双子。
  在双峰半山之间,是一道深万丈的大裂缝,宽逾半里,从南北方向看去,彷佛是一座云峰给生劈成了两半。两峰之间有不少藕断丝连的摩崖横飞桥接,看上去险峻无比。
  这半山绝壁之间布置了风雷奇阵,常年日夜三重天。两面崖壁上有不少洞穴,正是昆仑派流放和罪惩门下的禁锢之地,也称断魂崖。
  杨真浑浑噩噩地醒了过来,一阵痛入骨髓的寒冷包容了他整个心神,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却发现身在一个山穴,准确的说,是一个冻结了一层厚厚寒冰的冰穴之中。而此刻,他正坐在一块晶莹玉洁的冰榻之上。
  体内自行流转的真元法力,竟然难以抵挡这严酷的森寒,冷的异乎寻常,想来是有玄冰奇阵加持在山体之中吧?
  洞外寒风呼啸,传入曲折回转的冰穴中已变成了低低的呜咽啸声,如一支幽怨无比的断魂小曲。
  不知怎地,经脉中隐隐传来一丝隐痛,但眼前这残酷的现实,马上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面壁三年,那是千多个日夜啊。
  一阵悲凉涌上了杨真心头,僵硬的身躯,冰冷的手足,无不提醒着他身处劣境。
  师父知道我是无辜的,师祖大约也知道罢,可为什么还是会获罪至此?
  杨真想不通,困惑让他头痛欲裂,捧着头默思一阵后,他最终选择了放弃。
  毕竟,师父他已经尽力了。
  还有,师娘在宗堂上所言,也未必是迁怒于他罢?
  杨真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上山前那个屈从命运的懵懂少年,既然上天给了自己考验,他就必须坚持下去,他绝不会让法宗那可恶的老道得逞。
  想到这里,杨真捏紧了拳头,忽然,他发现一张纸签随着他的起身飘落了下来。
  “春秋几轮月,天道恨无常,师留字。”
  洒逸如龙飞凤舞的字迹,在明黄的生纸上显得潇洒异常,师父,杨真在心底深深地叫了一声。
  冰穴并不深,不过七丈深浅,满穴冰乳,转了半圈,杨真发现穴内除了冰榻旁一个壁洞内有足够几年食用的干粮和一册《面壁禁令》外,再无他物。
  穴口是个仅仅容人出入的狭缝,外间呼啸的风声不住从缝隙中鼓荡而来,寒气彻骨。
  突然,隐隐约约间,杨真似乎从风声中听到了呼喊声,且彷佛是女子的声音,他一想及此大是好奇,往穴外钻了出去。 
 
 
 
  
第七章 面壁
 
  站在洞穴外光滑的冰面上,杨真这才发现正身在一个接天连地的巨大悬崖裂缝中,一块突起的摩崖之上。如同九幽刮来寒流肆虐在狭小的空间中,卷起冰屑风暴,不住抽打崖壁。
  循着断断续续的声音听去,杨真眯着眼睛,强忍风暴对脸面的摧残,却始终看不清累累横生的裂崖尽头。
  他很难想象仙府中竟有这样的恶劣之地,自修入先天胎息境界后早就寒暑不侵,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还是肉体凡胎。
  “杨真……杨……真……”似有若无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听到声音有些熟悉,杨真蓦然回道:“我在这儿——”高亢的声音轰然回荡开去。
  彷佛得到了指引,一道颤悠悠的白色光芒,贴着狰狞的冰缝,从斜上方飘逝了下来,在突岩中时隐时现。
  一个身着紫衫罗裙的绝色少女飞落在摩崖上,两人目光相遇,皆是万般欣喜。
  “月师姐,你怎么会来?”杨真大是意外。
  “怎么,不欢迎我来?”萧月儿小嘴一抿,说着两眼却红了起来。
  “我……”杨真刚开口,只觉一团香风袭来,萧月儿扑了上前,粉拳狠狠地捶着他的胸膛。
  “我和姐姐都以为你死了,谁知道你又活了过来,那可恶的法宗老道又害得你面壁三年,可恶,可恶,可恶!”
  杨真苦苦忍受着萧月儿蹂躏,没想到第一个来看他的竟是这刁蛮师姐,心中甜甜酸酸一片,说不出味道来。
  “外面风大,跟我进洞里吧。”站在危崖冰面上,委实难受,杨真拉着叨个不休的萧月儿进了洞。
  “这就是你待的地方?太冷了,不是人活的,要不我找爹,让他去求师祖……”萧月儿转悠了片刻,跟着杨真对坐在了冰榻上,瑟缩着身子,眉头大皱,跟杨真大眼瞪小眼。
  杨真坦诚地笑道:“没用的,不要为难师父了,况且不过是三年岁月,很快就过去了。”
  萧月儿瞪着眼睛,上下打量了杨真半晌,又伸手捏了捏他,忽一脸兴奋道:“听说你给那妖皇附身,闹的仙府天翻地覆,跟我昆仑二圣打的不分上下,师弟你可是威风透了,嘻嘻。”
  杨真闻言只有苦笑,他犹豫片刻,问道:“师娘还有怪我吗?”
  “呀——”萧月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道:“娘托我告诉你不要担心,她可没有怪你,只盼你不要怪她才好。”说着,她自己也有些迷糊,宗堂上发生的事她所知也有限。
  杨真直摇头,垂首低声道:“师娘不怪就好。”
  萧月儿冲杨真作了个鬼脸,甜笑道:“那怎怪得你,明明是那老妖的错嘛。”
  “那……”杨真挠挠头,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想问什么?”萧月儿神秘兮兮的凑近,挂着一脸暧昧笑容,“是不是想问某人怎么没来看你呀?”
  “不是……”杨真脸一红,断然否认,还故作镇定道:“我是想问问乐天师兄他怎样了。”
  “别提那死猴子。”萧月儿扫兴的哼了一声,她突然又醒觉过来,瞪大眼道:“你的清儿师姐可没空呢,哎……”说着,脸拉了下来,一副气鼓鼓谁也不爱搭理的娇俏模样。
  “清儿师姐在闭关吗?”杨真忍不住道。
  “她呀,被圣宗的姬仙子看中了,给带到了王母峰修习圣宗道法……”萧月儿一脸闷闷不乐的答道。
  杨真登时明白过来,笑着安慰道:“师父修为罕世,你何苦一定要跟清师姐一般,况且你们性子不同,也许你并不适合圣宗仙术。”
  “咦,你也这样说,跟爹一个样,哼。”萧月儿脸色这下倒好看了许多。
  杨真看着从不识愁滋味的萧月儿,一副满怀心事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
  一时间两人各有所思,静悄悄的,唯有阴风穴外相随。
  “啊——”萧月儿忽然瞪大眼睛,指着杨真身后洞穴尽头的冰壁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杨真回身一瞧也大吃一惊,只见一道呈半透明状,且泛着白色毫光的人影,飘浮在半空,没有分毫生息。
  两人回神过来,飞身退往洞口方向,以防不测。
  萧月儿躲在杨真背后探头喊道:“你是人还是鬼?”
  杨真定了定神,摇头道:“哪来的鬼,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谁知,那幽灵一般影子浮空轻轻飘舞了一阵,蓦然又消逝无踪,不知何处去,丢下两人面面相觑。
  两人松了口气,在洞穴内四周嶙峋的冰岩上神察了一阵,却一无所获,心中皆暗叫古怪。
  杨真摸探着冰榻侧面洞穴尽头的一面宽七尺、高有近丈,有无数冰乳堆溢的冰壁,寻思道:“这双子峰可还有其它面壁之人?”
  萧月儿头摇的跟波浪鼓一般,表示不知道。
  突然她一惊似又想起了什么,拉住杨真的手,慌忙道:“时候不早了,娘要我早些回去呢……师弟,你好好保重,师姐一有空就来看你。”
  杨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