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痕
“这小子性子过于偏激,竟这般胆大!”萧云忘说着,面上颇有忧色。
“不然,你当年不也是这般锋芒毕露,年轻人就是要有锐气,呵呵。”中年道人抚须轻声笑道。
“这叫剑走偏锋,容易伤人,也容易伤己,若非他身有两件奇宝,不战也罢。”萧云忘对自己的关门弟子自然是看得通透。
他话音未落,天诛的攻势已渐渐散乱起来,杨真体内的法力快速流逝,纵然心如盘石般镇定,危险的感觉却已经浮上他脑海。
轰一声,天诛猝不及防下被地上钻出的排排岩刺横阻一滞,给刘大愚抓住机会,扫剑挑飞了出去。
两人都没有立即回击,彷有默契似的准备最后一击。
随着刘大愚念咒起诀,桃木剑光芒剧盛,化做一柄巨剑虚空高悬,条条如蛟青色霹雳从虚空劈下,落在剑光之上,不住闪耀,倍添其威势。
“九凝真雷诀!”场下有人叫了出来。
心无旁骛的杨真眉头大皱,这法宗天一品无上剑诀,可非寻常弟子能驱使得来,他心弦绷了个笔直,看来只能冒险一试那未能掌握的剑诀了,为了承诺,他一定要胜!
彷佛感应到了什么,他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在虹桥与云端之间的师父。
青袍挥就白云,温润如玉的脸上总挂着淡淡的微笑,永远那么自信从容。
这就是师父,他一直景仰的师父,他一定不能让师父小看!
他心中斗志陡然无限提升,那生涩的剑诀一一流淌心间,闪电回顾,顿然恍悟不少这三日来未明之处,猛然提聚全身法力,飘浮在半空的天诛陡然大亮,紫色霹雳闪烁其上。
“九凝起,天雷轰!”刘大愚咒喝一声,扬指剑诀,铺天盖地的绿色气芒卷着罡风,挟带着无数条粗大的青色落雷,狂轰而下。
巨大的擂台上顿时风云激荡,云气八方回避,观战之人纷纷掩目而退,天地罩在一片惨绿之中。
“九曜顺行,元始徘徊,天外飞仙,赦!”
杨真咒念刚止,天诛迸射出万丈金芒,一条紫电环绕的金龙横空而出,彩霞氤氲弥漫了琉璃一般的龙躯,一声龙吟,以升龙之势昂首迎上满天青色落雷。
两道惊天剑诀半空雷霆相遇,数十道青雷疯狂劈上金龙,却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分毫声息,殊不知天魄神兵不惧五行,正是雷电克星。
轰隆巨响,两道巨大的激芒最终对冲在一起,天地灿亮一片,罡风扫遍擂台远近,威力无限。桃木剑青色电光滚动,势大力雄,持续破空而下,初始牢牢地占据了上风。
蓦然间,天诛所幻金龙一阵分光幻影,数道粗大的激芒穿刺而出,奔射天穹,到了九霄至高点,陡然迸裂成万道如蛇光痕,骤然金光大戚,漫天金蛇飞舞,轰向了刘大愚。
化虚为实,九曜飞击,刘大愚正以为占得上风之时,眼前尽是铺天盖地的流光激芒,化做弧线的剑气,无坚不摧、纵横交错地划破了整个天穹。
似天外飞仙,若雷霆闪电,从天穹乃至虚空八极轰击而来,让人无处可避。
场外,萧清儿姐妹俩都不能置信地看着这威力强大,且变化出乎意料的飞仙诀,谁能相信一个仅习练了数日的人,能掌握如此玄奥的剑诀?
不仅如此,云台上,此套剑诀创始之人萧云忘也是大为吃惊。
刘大愚慌忙之下,立即回收击空的桃木剑,转攻为守,力图抵挡漫天无所不在的飞仙剑气。
眼看回转的剑光无处抵挡,拼死提聚元气,祭出了昆仑地品土系法术“大地甲胄”,他浑身上下宛若给一层灰色的浑厚岩石包裹了起来,彷佛一个石巨人。
无奈为时已晚,万道虚幻的气芒尽散,一道如陨星的流光将刘大愚的“大地甲胄”轰成了漫天泥浪,剑诀余势将其扫飞了出去,如同破袋一般摔落擂台外,引来一片鸡飞狗跳。
“当!”长老的钟声敲响,斗法结束。
“这一场玉霄峰杨真获胜!”
场外掀起了一片雷动彩声,尤其道宗弟子见识了前所未见的神奇剑诀,大为振奋,在萧月儿带领下,欢呼成一片。
另一边的法宗弟子,特别是碧落峰的门下默然无声,悄然退去。
杨真召回天诛,眼前发黑,两腿一软,颓然坐倒在地。
“你胜了,师弟。”萧月儿的欢快声音远远传来。
杨真抬头,见两个欢快的熟悉身影飞奔而来,萧月儿一把将他拉起,萧清儿则替他整理着散乱的衣衫,好一阵嘘寒问暖。
另一边场外,受创不轻的刘大愚,最大的伤害不是来自肉体,而是内心的挫败,好不容易突破至元婴期以为能一展身手,却不料败在了一个后进小生手中。
主持擂台的长老盘膝在他背后坐定,送入法力替他调理内腑。过了盏茶工夫,长老收功而起,吩咐他两句,回头再看了一眼双目呆滞无神的刘大愚,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准备下一轮斗法,四周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
“刘师叔,你没事吧?”
刘大愚慢慢抬起了头,眼神开始聚焦,一下子定在来者三人当中一个身上,正是刚刚击败他的青年,他心中一阵恼怒上涌,愤声怒道:“你来做什么,看贫道笑话?”
萧月儿两眼一瞪,道:“你这老道好没道理,来看你还有错了?”不等说完,随手将拾取回来的桃木剑扔在了他脚下。
“罢了,贫道不跟你小娃儿计较。”刘大愚轻咳一声,嘴角溢出一丝淤血。
一旁萧清儿轻瞥了萧月儿一眼,登时压下了她口中将出未出的话。
杨真呆呆站了阵,在萧清儿催促下,一同转身离去。
“贫道不甘,不甘啊……”
三人身后传来了苍老落寞的哀叹声,伴随一阵咳嗽声。
“清儿师姐,他看起来很难受。”杨真三人行在云坪上,此时刚日上中天,太昊峰虹彩灿烂,云霞尽染,四周满是来去匆匆的昆仑弟子。
“人生总有胜败,胜得一时,不等若一直会胜下去。”萧清儿停下脚步,轻轻叹道。
“是啊,我第一个对手就这般强劲,只怕这小组就过不去。”杨真苦笑。
“没志气,像这老道修为的可不多,不知是你运气不好,还是那老道运气不好,第一轮就碰上了,咯咯。”说着,萧月儿看着两人笑了开来。
杨真和萧清儿想了想,也笑了。
“呀,糟了,娘去看冷师兄的比试去了,我们也快点。”萧月儿突然醒悟了过来。
一日下来,玉霄峰四名门下,算上归入圣宗的萧清儿,都取得了第一轮胜果。
日落月升,一行俱都回山休整,入夜萧云忘单独将杨真叫了出来,带到玉霄池外雪林中,打算趁热打铁,调教一番。
夜色如水,雪地苍茫,寒气袭人,萧云忘负手林间,只对杨真说了一句:看剑!
杨真不及反应,就见一道白色剑光破空袭来,身法自然发动,猛地飞身飘退,然而剑气却如影随形,紧追不放,强大气机始终重重地压在他心坎上。
忽然气机一松,他趁机张口喷出天诛,一剑在手,一串剑花扫了出去,然而明明他神念中捕捉住了白色剑光,却扑了个空,只见白色剑芒在眼底倏现,一道凛冽寒气就横在了脖子上,接着,萧云忘那飘逸的身形出现在正前方。
“师父,你……”杨真不解道。
萧云忘什么也没说,收回指剑,顺手取过他手中明澈的金色短剑。天诛在萧云忘拇指和食指间像条活鱼一般不住弹动,啪啪直响,在陌生的气息下反抗着。
“你今日赢的很侥幸,你可知道?”
杨真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本届峰会为师本对你并无冀望……”萧云忘话刚出口,发现杨真脸色一变,便缓口道:“你入道时日还短,本门技艺多半是你师姐和师兄代为传授,为师的精要你尚未学得一二,但你却能短短几日把飞仙诀使到如此境界,所以为师改变了主意。
“九州岛动乱将始,也许对你,对昆仑派的年轻一代来说,将走不一样的道路。你能学得多少,就看你的领悟能力了。”
“明白了,师父。”杨真点头道。
“这柄神兵,你觉得你发挥了它多少威力?”萧云忘手指一松,天诛顿时逃回了杨真身外,茫然转悠一下,又落回了杨真手中。
“一两成……也许不到吧……”杨真有些犹豫,毕竟这神兵在妖皇手中的开天辟地威力,他可是亲身体会,在面壁一年当中,他慑服了内里近七成天魄,剩下的三成却无论如何也奈何不得,不过总算能自如驱使这柄奇特的神兵。
“不,它在你手中威力不能发挥万一。”萧云忘目光幽亮,不等杨真说话,他又接着道:“当初你师祖归还于你,其实还有所犹豫,怕你为其反噬,现在看来倒多此一举。”
杨真听着眼前一亮,感觉到师父似要对他说些什么。
果不其然,萧云忘叹息一声,负手望天道:“你口里不说,心里想必还有些怪师父当日不能为你洗脱罪名吧?”
杨真心里一颤,当即否认:“弟子不敢。”
萧云忘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万事皆有因,你师祖身为一门之尊,要维系昆仑上下各宗各脉的祥和安定,必定要作出一些妥协,当日若你师祖一力坚持,自然也无人敢反对他老人家。不过,此事确有奇怪,事后你师祖特意留下我,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杨真不由打断道:“什么话?”
萧云忘皱眉道:“五百年恩怨,一昔尽了。”
杨真顿觉茫然,不懂此话何意,仔细瞧向师父,却发现他从未如此一般愁思不展,神色百般困扰,彷佛遇到了什么天大不解之事。
萧云忘突然道:“你这一年中,可曾遇到什么古怪之人和事?”
杨真心里一跳,想起双子峰断魂崖那个冰封洞府内发生的一切,刚奇怪为何师父不曾知晓,旋即想到当日同样经历的萧月儿因为偷跑出来,多半怕师父责怪,所以不曾告知,自己是不是该说出来呢,可说出来又有何用?他心中一阵摇摆不定。
“没有。”最终杨真鬼使神差地,生平第一次在师父面前撒了谎。
正出神的萧云忘也不曾留意,点了点头后,道:“今日起,为师正式传你临阵斗法之要。”
两人都不曾留意,在远处一株雪松下,躲了一只与雪同色小狐狸,彷佛在倾听着师徒两人的对话。
“人身为器,本命为神,精气相缚,天人交感,羽士百家无不修那一口天地元气,人与人争,实与天争。我辈斗法求胜,求其先机,洞其神明,方可立足不败之地,飞剑是器,手足是器,人身上下内外无一不是器,就像这一剑!”
萧云忘话音刚落,他如同松柏一般挺立的身形变得朦胧一片,彷佛一层淡淡水雾罩上他,明明站在杨真眼前,却无论如何也感应不到他的所在。
突然间天地窒了一窒,倏忽扭曲成一片,无数道纵横交错的剑气凭空而生,暗夜空气中彷佛翻滚流动着千百道无形水痕一般,以肉眼难察的速度交融分合,无形剑气以铺天盖地之势,切、斩、劈、刺,穷尽变化地袭向了杨真。
彷佛有亿万柄无坚不摧的飞剑同时从虚空八极,乃至大地之中破土而来。
杨真神念尽管捕捉到了那毁天灭地的气机,也无从抵挡那无所不在洞穿一切的剑气,就在那灭顶瞬间,杨真并无反抗。然而,万道剑气进袭他周身即将把他毁灭瞬间,轰然散去,化做一阵狂风吹过杨真身外,衣衫狂拂乱舞,飞雪漫天回旋。
萧云忘双目锐芒敛去,接着道:“攻守之道,有进有退,与沙场兵法并无二致,水无常势,可刚可柔,穷尽无极变化,斗法也如是,利用天时、地理、人和一切可利用的形势,掌握局面,择法应变。”
杨真有些称奇道:“就是说为了取胜可以不择手段?那跟魔道有什么分别?”
萧云忘摇头轻笑道:“魔道与我正道所不同之根本,乃在于修炼的力量本源有所不同,其实正魔并不是那么黑白分明的,这你将来自会明白。至于斗法比试乃切磋,自然当审时度势,取之该取,舍之该舍,你今日策略虽对,却也过于冒险,危机时刻,为师未必能救得了你。”
杨真点头受教,眼界有豁然大开之感。
子夜时分,萧云忘放走了杨真,一个人留在山外,他飘然漫步风雪林间,突然来到小白狐离去的路径上,拦住了她。
“白前辈,为何眷恋昆仑不去?”
小白狐沉默一阵,突然出声道:“你当初又为何允许奴家上山?”
萧云忘仰望幽黑的夜空,弦月已早早躲进了翳云中,他淡淡道:“一歧前辈,我是信得过的。”
小白狐一言不发,转身闪电窜向了山头,萧云忘只原地看着她离去,并未阻止,只是他追随上山的目光中,泛动着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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