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痕





  萧月儿瞥了一眼,脸色倏变,嘴上却道:“带它回去,治伤。”
  说着,挥手掐诀,金丝电光连闪,解除了缠丝罩。
  杨真手上顿时热乎乎的,轻轻抚摸着怪鸟柔顺的身子,感受着小东西细微的颤抖,往它那双水晶一般小眼瞧去,金眸幽幽,竟一股淡淡的悲哀涌上心头。
  不知为何,他似读懂了怪鸟眼中蕴意。
  它也会有悲伤和痛苦吗?杨真不禁自问道。
  他的心顿时乱了起来,这样一个可爱生灵真的该剥夺它的自由吗?
  萧月儿见杨真神不守舍,心急鸟儿的伤势,怒上心头,就要叱责。
  陆乾坤这时却恍然道:“月儿师妹原来是在抓这灵鸟啊,这可非同一般的难,不过纵然抓到了,不会豢养也不成,它可不会轻易认主。”
  萧月儿顿然来了兴致,奇道:“难道你懂这豢养灵兽之道?”
  “我不懂,可我知道一个仙府前辈精通此道。”陆乾坤故作神秘道。
  “那可以替我引见吗,陆师兄?”萧月儿顿时笑靥如花。
  陆乾坤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却又道:“师兄刚听闻了一件事儿,师妹定然有兴趣。”
  萧月儿目中异彩连闪,急急追问。
  陆乾坤一指东面,道:“丹阳峰丹阳宗那个乐天,最近被他师父罚到万青谷三年,呵呵。”
  萧月儿一愣,登时笑地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好半晌才气喘道:“那个混蛋小子终于有报应了。”神色是幸灾乐祸,显是两人之前有过过节。
  陆乾坤见状心下大喜,总算有了亲近佳人的机会,上前道:“萧师妹现在可是有空,随师兄走一趟,没准能见到那位前辈呢。”
  萧月儿正要答应,惊变突生,一道青色闪电腾空而起,大风扑来,越过她的头顶,转眼飞上了长空,且盘旋不去。
  “笨蛋,笨蛋……”一阵古怪的叫嚣声从空中传来。
  三人同时目瞪口呆地看着崖外翱翔的怪鸟,这人话竟从它嘴里吐出来?
  “它会说话?”杨真说不出是惊还是喜。
  “本鸟会回来报仇的,咴──”那怪鸟又一个大回旋飞过众人上空,再度挑衅,接着昂然冲向九霄,顷刻就没入云霞中。
  “你……”萧月儿花容一寒,气的直跳脚,怒瞪了不知所措的杨真一眼,缎袖一拂飞身祭起仙剑追了出去,陆乾坤也急着跟了上去。
  盏茶功夫,萧月儿两手空空,又赶了回来。
  “没追上?”杨真迎了上去。
  “追上了才怪。”萧月儿一脸怒色。“都怨你,那鸟都成了妖精,以后再没机会了……”说着,她两眼竟泪光盈盈,端的气急。
  又一道剑光飞落了下来,正是刚追出的陆乾坤,萧月儿一脸期盼地看去,瞬时神色又黯淡了下来。
  “那鸟怕有几百年道行了,竟被他给戏弄了一番。”陆乾坤甩甩双袖,一脸讪笑。
  萧月儿闻言更是悔恨交加,怒气冲冲地转向杨真,一看他不以为然的样子,气打不从一处来,“啪!”纤手扬起就给了杨真一巴掌。
  杨真踉跄跌退两步,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生疼,脑袋嗡嗡作响,抬头看着萧月儿,心中怒火烧腾,挣扎一阵,终究还是顺服着,垂头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就行了?”萧月儿却还不罢休,怒道:“这等灵禽碰上全靠机缘,如此一去,谁还抓的着它?这回叮嘱你了,还自作主张,大师兄带你这个废物回山作什么?!”
  杨真咬牙强自道:“我、我觉得它好可怜……”
  “可怜?”萧月儿瞪大了眼睛,待回过味来,飞起一脚就踢向了杨真,“扑通!”人已飞出三丈开外,四肢大张地陷入雪地中。
  “萧师妹何须生气,待见了那位前辈,一高兴,没准儿传授你一套法门,以后想抓什么有什么,昆仑仙府中,珍禽异兽数不胜数。”陆乾坤一旁劝说道。
  “赶明儿,让大师兄把你遣回山下算了。”萧月儿余怒未消,转首向陆乾坤道:“我们走!”说罢,当先祭起仙剑,飞空而去,陆乾坤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依旧仰躺在雪地上的杨真,跟了上去。
  两人转眼消失在云空。
  和煦的秋阳洒在杨真身上,他却感觉不到分毫温暖,脑门里交替回荡着“废物”、“遣回山下”两句无比锥心刺耳的话。
  他躺在厚厚的雪地中,深深地陷入,蓦然听他低吼一声,猛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双手成拳疯狂的在雪地上捶打,雪泥四溅,他边打边嘶声低吼着。
  我不是废物,我不是废物!
  我不要下山,我不要下山!
  少年不知道疯狂发泄了多久,手上绽开的血口渐渐染红了雪泥,只觉一阵疲累袭来,一个仰身又四仰八躺地倒在雪地里,再不想动弹一下。
  恍惚间,一阵缥缈如丝的箫音从山巅而来,流淌山渊云海。若高山流水一般流畅,若寒潭一般清冽,若山风一般飘忽。变幻莫定的仙音把人引入一个无比宁静和清明的世界,高亢处,彷佛九天之外,隐隐而来;低徊处,彷佛沉潜渊海,深不可触。
  一道道浑然天成的音符,嵌入了天地间,融入了杨真的灵魂,箫音像命运一般缠住他的心神,深深地沉缅进去,不可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日已上了三竿。
  箫音悄然散去。他蓦然清醒过来,全身一阵冰冷刺痛,酸痛僵硬无比,呻吟一声,好不容易才缓缓坐了起来,茫然地看着眼前、山外。
  这时,一阵刺骨的山风呜咽着袭来,贴地席卷如刃,雪粉颗粒忽忽滚动起来。
  支起麻木的身子,站在凛冽寒风中,默然拍打着衣襟,那双手淤青而红肿。
  他的手停在了胁下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须臾,摸出了一个小人偶,轻轻地捧在了手心。
  突然,两道晶莹的滚珠从他脸颊滑落,洒在风中,落入心间。
  少年哀叹一声,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上而去。瘦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雪林中。
  ※ ※ ※
  杨真赶回玉霄池,却在南面碧池上见到一个持箫少女,美好的身姿舒展,正写意地坐在汉白玉桥栏上,轻晃着小脚,带着几分悠闲和惬意。
  正欲躲避绕开,却给萧清儿轻声叫住。
  “师姐,刚才你的箫音真好听。”杨真强打精神,越过山门牌坊,登上小桥玉阶,入了云台。
  “嗯,一时兴起,随便吹会儿,你有机会听听爹吹的,那才叫好呢。”萧清儿掠了掠垂在酥胸前的秀发,瞧着杨真,突讶道:“你脸怎么了?”
  “没,没什么。”杨真吓了一跳,伸手乱捂着脸,随即低声道:“刚不小心摔了一跤。”
  萧清儿轻云一般飘了下来,衣带飘舞,秀发云逸,带着芳息,悠忽间就来到杨真当前,伸手拿开了杨真的手,仔细的瞧上一瞧,丹唇一扁,微嗔道:“明明是个巴掌印,还想骗人,啊呀……你看,还有你的手也出血了……”
  杨真紧锁牙关,大摇其头。
  这一年来,除了伯云亭照料他的生活,萧清儿偶尔也会对他指点一番,两人倒也算相合。
  “早间小妹说要去抓灵貂,都嚷了好些天了。”萧清儿说到这儿,顿了下来,看着杨真的脸色变幻不定,心下了然,不由道:“月儿性躁,心性倒不坏,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回头,看师姐替你教训她。”
  “不关月师姐的事,是我不好。”杨真深深地垂下了头,盯着脚面,心绪就像青石板上飘荡的雾霭,游移不定。
  “师姐去取点药来,给你搽上,你等等。”萧清儿说罢一阵风般飘走,转眼就进了东面的偏殿回廊,还远远丢一句话。“不要走啊。”
  片刻后,萧清儿又复转了回来,手里捏着个小羊脂玉瓶。
  “不要动。”萧清儿拨开瓶塞,轻轻倒了少许玉白芳香的露汁在小手掌心上,柔荑沾手就往杨真面上抹去,却见杨真惊惶欲避。
  “师姐,我自己来吧。”杨真赧然道。
  “听话,是不是要等师姐在爹面前告一状,你才甘心?”萧清儿脸色一沉,睨着杨真,见他乖乖把头迎过来,才娇靥一展。“这才乖嘛。”
  柔嫩的指头滑动,清凉滋润的灵药抹在血淤上,腻腻痒痒,万千毛孔顿开,暖洋洋的舒服,先是脸上,再到手上,都是那么的温柔;而芬芳的气息就在鼻下,眼前清丽的玉容恍惚一片,杨真恨不得这一刻能到永远。
  “好了。”萧清儿像完成了什么杰作一般,悉心打量一番,这才收手。“这瓶如玉膏就留给你吧,好好收着。”
  杨真茫然接过,入手带着淡淡的余温,心中霎时涌上了千般滋味,心潮翻滚,眼前又是一湿,泪珠不争气的一日两下。
  “咦,你哭了。”萧清儿声带惊讶,见杨真伸手欲拭,迅又道:“不许动。”
  杨真闻言更急了,直往脸上抹,萧清儿一把将他的手抓住,两人僵持了好一阵,这才各自慌忙罢手。半晌无言。
  “真傻。”萧清儿冰雪聪明,自然很快醒悟过来,旋又调笑道:“男子汉大夫君,可不许随便哭鼻子哦!”
  “谁哭了,我,我眼里进了沙子。”杨真愣了一愣,急声争辩道。
  “原来昆仑仙府还有风沙,清儿居住了二十多年,头一回听说呢。”萧清儿转开了身,不欲令他难堪,只是嘴角强忍着一抹浓浓笑意。
  日辉下,整个玉霄池笼罩在一层薄薄的七彩烟霭中,正是清霄玉宫。萧清儿凭栏玉立,轻盈弯腰浅笑,彷佛仙般人儿。
  杨真朦胧中呆立,只觉眼前少女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美到了极致。
  “又发呆,难怪月儿老欺负你。”萧清儿忽回头嗔骂道。
  “师姐,你真美。”杨真脱口而出,话出才知后悔,只见萧清儿秀雅的鹅蛋脸上已飞起了两朵红云。
  “没想到,小师弟还会贫嘴,真是出人意料呢,哼。”萧清儿扭头娇哼道。
  杨真憨愣一笑,转身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
  稍息,萧清儿悄然转首,不禁莞尔一笑,露出甜甜笑容。 
 
 
 
  
第五章 生非
 
  一晃又是半月。
  这日,杨真刚作完早课,就被外面喧闹声惊动,合上《洪荒异志》,推门而出,入目却是一紫,一青两道大小残影在云坪校场上下,起落追逐不休。
  “还我,你这死鸟!”
  “坏丫头,来抓我呀,来抓我呀。”
  那略带沙哑的怪异腔调,让杨真一眼就知晓那是当日跑掉的怪鸟,它还当真回来报仇了?
  与杨真比邻而居的伯云亭,也站在了走廊上,难得一见的冷锋也远远负手站在走廊尽头。
  “这鸟好生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伯云亭轻抚着颔下的三寸须,自语道。
  “大师兄,这鸟修成精怪了么?”杨真站到了大师兄一边。
  “何止,道行不浅呢。”伯云亭看着,却有没有出手相助之意。
  “死鸟,有本事下来跟姑奶奶打过。”萧月儿停下身法,急剧喘息,发衫凌乱。
  “坏丫头,有本事飞上来跟本鸟打过。”那青影蓦然定在半空,高昂着鸟首,飞扬的大翅扑哧一展,一道如有形质的清风就卷向了萧月儿。
  刹那间,萧月儿竟被那道怪旋风接连掀翻了几个跟头,险些一头栽进了玉霄池里。
  恼羞成怒的萧月儿站定身子,起诀就祭出了仙剑,“嗤啦!”一道白虹光芒暴涨,电射那得意洋洋的怪鸟。
  “笨丫头,坏丫头……”怪鸟丝毫不把来剑放在眼中,一个劲儿呱呱乱叫,只见它身上青芒一闪,倏然化作一道细小的青光,无比灵动的旋飞起来,来势汹汹的飞剑被它轻易躲闪了开去。
  云坪上,青光与一道白虹形若矫龙惊蛇,宛转斗行,纠缠不休,又彷佛游龙戏凤一般,剑啸声与叱喝声不断。
  忽然,一声脆鸣,青光高飞而起,还原本体,一个粉红的物事从它爪下抛落迎上逆空追来的剑光,那红物顿然炸飞四散,纷扬着飞了开去。
  萧月儿愣愣地看着飞红的碎布,无奈收回飞剑。
  怪鸟一个盘旋,飞向了杨真两人身前,闪电一掠而过,只听它怪叫道:“笨蛋,又见面了。”
  杨真一呆,见那鸟又复飞起,这才想及它说的笨蛋就是自己,顿然哭笑不得。
  “坏丫头,下回再找你玩,本鸟去也。”那怪鸟见风即长,刹那变成一只丈二大鹏扶摇直上云天,很快就成了一个小黑点,不见。
  “这是什么?”杨真手里抓住一个飞落的小红布,软软的纱缎,有些幽香。
  伯云亭接过一看,神色有些古怪,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王母峰的神鸟。”冷锋清冷的声音传来。
  “对,我记起来了,早年师尊带我去王母峰,见过一回,只是比这大多了。”伯云亭恍然大悟。
  “哇……”萧月儿见怪鸟飞走,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郁极而泣,自小高高在上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