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痕
房门刚合上,萧清儿就软坐在榻前,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斜躺榻上的杨真,因失去功力,原本神彩奕奕的双目也骤然失去了光彩,披散着的头发半掩着面目,一副神魂天外的光景,颓唐寥落。
过了好一阵,萧清儿轻袖拭去泪痕,抬起螓首,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曾朝气蓬勃、英挺峭拔的脸庞,谁想如今竟落得如此光景,悲从中来,愈加无法抑制心中的伤痛。
她幽幽道:“师弟,只要你肯清醒过来,师姐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师弟,只要有一线希望,师姐都会帮你,爹都说你天资绝世,悟性奇高,在他门下谁都比不上,你可不要让大家失望了……
“乐师兄他也帮你求药炼丹去了,大家都在想办法,一定能帮你恢复修为的。
“师弟,你说话啊,不要这样不理人好不好?”
就在萧清儿口干舌燥,颓然放弃之时,杨真漆黑的双瞳开始一点点聚焦,然后落在眼前女子身上,低低地叫了声:“师姐。”
“啊!”萧清儿大喜过望,紧紧一把抓住杨真,“师弟,你清醒了……你真的没事了?”
见杨真轻轻点了点头,萧清儿双眸再度泪花滚滚,哽咽着说不出话。
“别哭了,是我不好,师姐。”杨真伸手欲安慰她,手到半途却无力落了下来。
“师弟,你还虚弱,多躺一会儿,别动……”萧清儿慌忙扶住杨真躺回去,她突然想起什么,起身道:“师姐先去告诉他们……”
“不必惊动大家了。”杨真一句淡漠的话,打住了萧清儿的步伐。
萧清儿垂首安静地待在榻旁,两人沉默相对,过了好一会儿,杨真望了望窗外,道:“师姐,我一定昏迷很久了罢,说说峰会怎样了。”
第八章 养伤
傍晚时分,萧清儿刚将峰会落幕前后多日的事情交代结束,普济师徒再度登临玉霄峰,见杨真醒来,却支开了萧清儿等人,要求与杨真单独会晤。
萧清儿以为普济大师将施展天佛寺密法为师弟疗伤,所以也未曾多想,与闻讯赶来的一众玉霄峰人退走,只留下他们师徒。
普济大师向身后的灵宝点了点头,灵宝冲杨真竖掌笑了笑,径直推门而出,最后室中只剩下两人。
杨真安躺在榻上,认真打量了一下普济大师,雪眉瘦面,宝相如昔,一双眸子明净而深邃,似能洞察世情。
普济同样也在打量他,半晌,他微笑道:“杨少施主当年侥幸生还,正是得天造化,施主以为呢?”
“大师有话不妨直言,我杨真原是乡野之人,小命本早该在八年前让老天爷取走了,如今不过是打回原形罢了。”
普济竖掌观心,淡然一笑,道:“杨少施主悲观了,老观你如今状况确实不容乐观,只是事无绝对,道门尝言:生机泯灭,死灰复燃,破而后立,道而后成;我佛门也是异曲同工,无生自无灭,生机往往就在那绝处,一切因缘如是,如是,应如是啊。”
杨真苦笑道:“大师何必劝慰小子,我如今这伤势,只怕只有那传说中的仙丹才有回天之力,当一个寻常人也没什么不好,待过些日子,我就下山去寻一个营生,过完下半辈子,此生足矣。”
普济深注着杨真片刻,再度唱颂佛号,微微垂目叹息道:“想不到杨少施主如此豁达明性,正是我佛门有缘之人。”
杨真摇头失笑:“小子乃是六根不净之人,做不了那出家人,大师就不用点化我这顽石了。”
普济双长合十,道:“杨少施主乃昆仑圣道弟子,老衲纵有心,也无可为,呵呵。老衲此来,一是有一问,二则是给施主一点启示。”
杨真目泛奇光,突然笑了起来,终是道:“大师可是为小子当年死而复生之疑而来?”
普济目中一亮,道:“正是,请施主释疑。”
杨真神色一正,道:“想必鬼神偷天之说是蒙骗不过大师法眼,小子索性就直讲了,当初是菩提树,或者说是七宝妙树灵根救了小子一命。”
普济老脸浮上一阵惭愧之色,喟然道:“杨少施主如此坦白,老衲倒是愧煞了,只是事关我天佛寺菩提院重宝失落,老衲不得不私心一问,还请杨少施主包涵一二。”
杨真眉头苦皱,摇头道:“大师先别谢小子,不管是菩提树还是那七宝妙树,还是那上古难究是非的恩怨,小子只想问一句,此神物当归谁有?”
普济一怔,久久无言,最后苦涩道:“老衲无法言故,只循本心,老衲倒要问一句,菩提树灵根可是归位昆仑圣宗?”
杨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神树灵根不全,至今无法恢复旧观,大师有以教我?”
普济脸色一变,道:“当年血魔道妖人劫走灵根,老衲师徒一路追到昆仑山下,却仍旧给那妖孽舍宝而逃,想来他是早有周全谋划,那日放走的不过是残余神树灵根。”说到这里,老和尚低低叹息了一声,分外无奈。
杨真正色道:“正是如此,小子想来当中定有非同小可的阴谋,魔道妖人取其何用,自是不明,不过神树落得如今状况,落到任谁一方,怕也是得无所用吧?”
普济脸色沉重起来,赞同道:“杨少施主说得在理,老衲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当初此妖并未将灵根斩尽,如今云顶山上那菩提树,若非老衲和几个长老轮流以灵力栽培,只怕早就枯萎灭尽,现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杨真似笑非笑地盯着普济,道:“大师此行莫非想从圣宗带回神树灵根?”
普济神色一惊,露出尴尬之色,连念佛号,这才道:“杨少施主过虑了,事关重大,老衲也作不得主,事已至此,老衲只能回山见教了。”
杨真早知有此结果,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普济再伸手拿过杨真的手,探视一阵,道:“杨少施主,承你实言相告,老衲也如实一言,我天佛寺有一上古密法--《罗汉金身》,修到极处,无生无灭,金刚不坏,施主如今道体状况,若是经我天佛寺密法洗伐皮囊,再炼就此法,少则十年,多则一个甲子,大有可能回复旧观,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在普济想来,杨真本该满面欢容的面上,却波澜不惊,只听他淡然道:“大师好意小子心领了,小子蒙师尊不弃领入仙道,一日身为昆仑弟子,定当一日守持昆仑法牒。”
普济沉默片刻,颇为惋惜道:“如此,老衲留下一言,如施主心回意转,云顶山菩提院随时扫榻以迎,老衲师徒这就告辞了。”
杨真无力起身,只得虚执一礼目送普济离去。
待人闭门远去,他突然颓然躺倒榻上,苦笑无言。
外面玉霄峰一干人等送走普济师徒,很快就围满了一屋子人,连峰会结束后一直静关疗伤的冷锋也赶了来,站在人后,虽仍是冷冰冰的,但他眼中的喜色还是出卖了他。
杨真微微起身,环顾众人,只道了一句:“杨真从此是个废人,师父,诸位师兄、师姐不必操心了。”声音平淡无波,彷佛说的旁人一般。
伯云亭激动道:“师弟,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无论如何你都是大师兄的小师弟。”
萧月儿却大刺刺坐到榻上,凶巴巴道:“你这光景哪都去不了呢,想离开玉霄峰门都没有,师姐我第一个不让你走。”
萧清儿站在人后,对萧云忘道:“爹,究竟有没有法子让师弟伤势痊愈?”
萧云忘看着众人齐齐盼望着他,苦笑道:“王母峰有一物也许有用……”
杨真居然笑了笑,界面道:“师父是在说不死实罢,其实弟子曾有缘服用过不死核精华,弟子修为突飞猛进正是因此而来。但以弟子目前的伤势,只怕无济于事,反暴殄天物,何况不死实只蒂结了三枚,弟子再没有这天大的福分。”
众人皆是一片恍然大悟的表情,萧月儿甚至嫉妒地掐了杨真一把。
凤岚轻嗤了一声,不屑道:“这修真界能人异士无数,未必没有别的法子。”
萧云忘闻言神色一动,与凤岚双目交会,脱口道:“岚儿是说……”
凤岚神色一紧,断然道:“不行,休说此法要求苛刻,殊难修成,且一时半会儿上哪儿给他找炉鼎?”
萧清儿姐妹俩齐声撒娇不依,萧月儿道:“既然爹娘有法子,不说来听听,怎么不行?”
萧云忘微一沉吟,道:“偷天换日之法非是没有,只是真儿金丹破碎,百脉俱毁,元气尽散,如此严重的伤势,在修真界千年过往也属罕见,要从长计议。只要有一分希望,我们就不会放弃,真儿你安心养息就是。”最后一句是对榻上不能动弹的杨真所讲。
众人急切,杨真却淡淡道:“弟子一时冲动,自食恶果,有负师父厚望,做回个凡夫俗子也心甘情愿。”
几天后,杨真被强迫灌下的灵丹妙药大概起了神效,他元气大创的身体大为复苏,能随意四出行走,再不愿躺在榻上让人照料。
只是大病初愈的他,原本精实的身躯落得形削骨立,迎风欲去。
他整日就待在玉霄峰山外某个角落发呆,不是看着山外,就是盯着雪林中的小兽,一看就是大半天,不免让人更加多了几分担忧。
萧清儿姐妹、伯云亭都轮番试图开解他,却发现他始终是那么淡然,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一场风雪刚刚结束,杨真披着一件厚厚的玄狐大氅,走出了山门。这是伯云亭特意为他从太旱峰敬事堂找来的皮裘,没有法力护体,且元气大伤的他,比之寻常人好不了多少。
他孤身一人踩在厚厚的雪地中,来到山缘摩崖上,不自觉来到了当年那块与萧月儿一起捉灵貂的断崖口上。
一缕散发飘逝到他额前,杨真轻轻拿住,却发现是一撮银白色头发,一丝苦涩和惶惑瞬间流淌过他心间,片刻后又平静了下来,自己已落得如此境地,还有什么不可以接受呢?
“你呀,好傻呵……”
一阵柔弱的声音蓦然在他心底响起,让杨真整个身心受了重重一击,两腿弯登时一软,“砰!”一声跪倒在雪崖上。
“你……还活着,你在哪儿,为什么不让我看到?”杨真在心底问着。
“奴刚就在你手中,那小狐狸死了,奴活了下来……”说着她的声音低了下来。
杨真跪坐了起来,仰天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山风。
过了好一阵,白纤情幽幽问道:“你知道了多少,你知道天歌的一切吗?”
“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杨真猛然吼了一声,头脸埋入了冰冷的雪泥当中,彷佛在提醒自己是在做梦。
良久,他缓缓抬起了头,双目空洞地望着前方,喃喃道:“我就是我,我为什么要去背负别人的人生和责任,你大可以离开,我不要你为我付出和牺牲。”
“不要欺骗自己了,你心中所想所思一切,奴都清楚地知道,你跟他一样口硬心软”白纤情柔情似水的话让杨真无处可逃。
“我已经是个废人,你留在我身边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杨真颓丧无奈。
“不论你生也好,死也罢,奴再也不会放你离开了。”白纤情柔声道。
那柔媚入骨的声音,让杨真如置梦中,一阵荒诞不经的感觉浮上心头,粗暴吼声道:“我平信,一定是那莫老鬼对我做了手脚,所有一切都是幻觉,都不是真的……”
“你一时无法接受上世身分,奴明白,奴不会强迫你,你会慢慢接受一切的,前世的你可不是个喜欢逃避的男人。”白纤情用柔情缓缓纾解着杨真的暴躁。
“妖术,你用妖术在蒙骗我,对不对,对不对?”杨真并不甘心。
“你这没良心的,那日你跟那人比斗,奴若非为了不暴露妖气,怎会连累那小狐狸连肉身都保不住……”白纤情心中那万般幽怨化做百结柔肠缠上了杨真心房,声泪俱下。
“你不该这么做,小白为你的冒失而死,你可想过对得起它么?”
“比起你来,它死的值,它是心甘情愿的,奴也是……”
“你自私!”
“奴是自私,自私也是为了你,可你为那女娃拼命又为了什么?”杨真哑口无言,沉默一阵,蓦然狠狠地捶了一下雪地,一阵剧痛传来,顿然清醒了几分。
这时天外一道赤光自长空而降,一个威风凛凛的秀挺青年落在玉霄峰摩崖上。
杨真站了起来,望着来人那瘦削的身形,灿烂的笑容,一头扎眼的赤黄乱发,脸色纾缓了下来。
“听说你醒了,我就来了。”乐天几步就跨过十丈之遥,来到杨真面前。
两人打量彼此良久,一时都找不到话说。
“恭喜你了。”半晌杨真才挤出了一句。
“恭喜我做什么?”乐天洒然一笑。
“昆仑山里现在论风头谁及得上你一半?”杨真豁然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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