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痕





  “恭喜我做什么?”乐天洒然一笑。
  “昆仑山里现在论风头谁及得上你一半?”杨真豁然笑道。
  “不说这些,你怎么看起来怪怪的?”乐天伸拳给了杨真一下,歪着头,满脸探究意味地打量着他。
  杨真转身望着山外,淡淡道:“怎么,你觉得我该寻死寻活,愁眉苦脸才正常?”
  乐天摸了摸鼻子,笑了,杨真也笑着轻轻回了他一拳头。
  乐天忽然想起了来意,摸头道:“哦,差点忘了,我过几天就要下山去了。”
  杨真一怔,忽然醒悟道:“下山修行?”
  乐天神色有些振奋道:“对,掌门真人一声令下,本届峰会表现出众的弟子和昆仑各代精英,都会分批到九州岛各地游历修行,拜访同道,遍察妖魔动静。
  “这回动静可大了,整个修真界都热闹起来了,道门百宗和天佛寺都会有弟子下山,师兄我选择了沪州南蛮之地,这一去可能就是三五年呢……可惜……”说到最后目光转到杨真面上。
  杨真自然知道他可惜什么,低声道:“人各有天命,你我也许再无相见之期。”
  乐天一愣,惊道:“你可不能自暴自弃,我这回打着主意去云梦大泽巫族部落寻那传说中的凤凰,传言凤凰血起死回生之效,定能……”
  杨真打断道:“乐师兄你不必费心了。”
  乐天闻言轩眉一怒,见杨真无动于衷的样子,露出无可奈何之色,也不与杨真多争执,道:“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当年在万青谷我对你这样讲,现在还是这样,师兄这就告辞了。”说罢,上前重重抱了杨真一把,再道了声保重,祭剑腾空离去。
  杨真望着天际云深处,在心里道了声保重。
  转头忽然想到,师姐和师兄他们不日也会下山吧,他又该何去何从?
  就在杨真心中徘徊之时,玉霄楼三楼望阁内,萧云忘夫妇站在风窗前,也在进行一场对话,谈的正是关于杨真疗伤之事。
  萧云忘负手沉吟半晌,道:“这几日我遍阅昆仑历代典籍,倒是寻了几个可行之法,只是,要么是密法失传,要么是旁门左道,要么是千山难寻之天材地宝。”
  凤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警惕道:“你难道在打《玄女阴鼎》密法的主意,此法须有情男女共同参修,你一时半刻上哪儿给你的小徒弟找那道侣去?”
  萧云忘叹息道:“原本道宗保有的一枚圣元丹,倒有回春再造之效,只是师尊他早预将此物给予一德老儿渡劫之用,哦,是岚儿的师尊。”说到后半句见凤岚神色不豫,他赶紧改口。
  凤岚瞥了夫君一眼,轻轻嘲道:“那你去王母峰去求姬香仙子呀,圣宗仙法神术层出不穷,那女人与真儿好像也颇有缘分的样子,说不准还真有办法。”
  萧云忘权当未闻爱侣口中的取笑口吻,摇头道:“圣宗之法自古秘传,纵然师尊出面也不可造次妄求,其实那圣元丹求来也未必有用,此宝胜在造化本元,洗濯性灵,袪除魔孽,却非补天之物。人身百脉乃天地灵枢,无形有质,非神通不可调和,补不足,真儿眼下,只怕只有那一条可行之路。”
  凤岚淡淡一笑,摆了摆袖内的红尘三千丈,笑侃道:“不若你到栖霞峰找紫霞师姐帮忙,求得一个愿意与真儿同参的妙龄女弟子,也未然不可呢,你那弟子在峰会上大出风头,只怕有不少人青眼有加吧?”
  萧云忘被呛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甩了甩长袖,背身没好气道:“紫霞那老姑婆的脾气,你该比谁都清楚,当年你我走到一起,她暗中可没少捣乱,求她不如求己。”
  听得萧云忘提及当年往事,凤岚脸现温柔之色,依上夫郎肩头,道:“师姐她当年也是为了我好,我们虽同宗不同脉,可我们好得跟亲姐妹一般。不过话说回来,自师姐主持栖霞峰以来,昆仑派内就不曾有过双修伴侣出现了,咯咯。”
  萧云忘目中也含情将凤岚揽入怀中,嘁声道:“所以与岚儿在一起是萧某天大的福分。”
  凤岚叹息一声,道:“我知你在打你宝贝女儿的念头,可你总不能为你徒弟,连自己女儿都不顾了吧?”
  萧云忘当即反问:“你怎知那两丫头没一个看得上我小弟子?”
  凤岚轻哼一声,摆脱了萧云忘,走了另一排风窗口,遥道:“月儿心性未定,与真儿虽是相处甚密,那不过是好玩成伴罢了;至于清儿,只怕她对真儿是师姐弟之情多一些,况且依我看太旱峰那楚胜衣对她就有点意思,难不成你没看出来?”
  萧云忘眺望雪白苍茫的山外,沉默片刻后,道:“楚胜衣虽是良材,但他少了点血性,比起萧某当年意气风发差得不可里计,我门下冷锋日后未必不如他,至于真儿,潜力连我都无法估测。”
  凤岚坚决道:“不行,别的我可以依你,唯独此事不行,没得商量!”说罢,她拂袖转身风行直往下楼阁而去。
  刚回到玉霄池,杨真就迎来一双含慎带责的温柔目光,萧清儿盈盈立在精舍游廊上,手上端了一个冒着热气的紫玉盅。
  “你身子虚弱,还到处乱跑。”萧清儿说着,将玉盅交到杨真手中,然后脱下他的大氅,拍掉上面沾染的雪粉,重新披到他身上,动作轻柔而细致。
  杨真喝完汤药将玉盅还给萧清儿,看着眼前的师姐,心底感动又失落,自从他知道自己离奇的身世后,就不晓得如何去面对她。
  “发什么呆呢,你看你……”萧清儿被杨真盯得脸一红,低头取出一条丝巾,抬手轻轻拭了拭他的嘴角。
  “师姐,我能照顾自己,你就不要操劳了,昨天王母峰不是有传信召你么,不要为我耽误了。”杨真抬眼看了看远处,声音很平淡,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不行,师兄和月儿他们很快就要下山去了,你这样一个人在山上,师姐怎么能放心?”萧清儿板起脸孔,故作不悦道。
  “师姐,我……”
  “你好好在山上待着,不要胡思乱想,刚才是乐师兄来看你吧,大家都在为你想办法,爹也为你四处奔忙……”萧清儿苦口婆心地劝解。
  “师姐,我想休息一会儿。”杨真心中像堵了块大石,烦闷不堪,面对着萧清儿他心里总是乱作一团。
  “呀……等等,你头上有白头发。”萧清儿拉住了走开的杨真,不等他有所反应,一把就将那缕白头发扯了下来。
  杨真回身看着她手中的白发直直发怔,萧清儿以为他难过,随手将白发扔了出去。
  “不要!”杨真出声阻止。
  在萧清儿不解当中,却见那白头发倏忽一闪,重新落回到杨真头上,直将萧清儿看得目瞪口呆。
  “别问了。”
  面对萧清儿的疑惑,杨真只留给了她一个踯躅清怜的背影,“砰!”一声,一扇楠木门将两人隔到了两个天地。
  萧清儿拾起玉盅,回望了门房一眼,默然走下了水榭。
  “清儿,为娘有事找你,到内厅来一趟。”凤岚的声音平空传来。
  萧清儿蓦然惊醒,应了一声,风一阵急步走向了北面楼堂。 
 
 
 
  
第九章 私谈
 
  玉霄楼一间楼阁小厅内,一身玉洁白衣的凤岚和萧清儿对坐在玉案前,一只紫金小香炉在旁飘着缕缕青烟,天窗投下几束天光,室内一片宁静清明。
  凤岚翻动着案上的卷册,看了眼前文静盘坐的萧清儿一眼,漫不经心道:“清儿,你明早就去王母峰,你一时还下不了山,好好到圣宗修习仙法,莫要为儿女之情羁绊,误了修行。”
  萧清儿呆了一呆,脸色烧红,垂首低声道:“娘,你说什么呢,师兄他们很快都要下山,师弟如今没人照顾如何能行,难不成娘亲自去照料小师弟。”
  凤岚一窒,合上卷册,道:“你这丫头倒是长大了,懂得跟娘顶嘴了,好的不学,连你妹妹那套也学会了?”
  萧清儿不解道:“娘,师尊她同意弟子晚些日子再去,您何必……”
  “听娘说!”凤岚急声打断,“娘问你,真儿伤势你爹也束手无策,他如今只是一介凡人,你能照料他到几时,他终归不属于昆仑山。”
  萧清儿眼眶一红,半晌才挤出声音:“娘,难道你跟爹……都放弃小师弟了吗?”
  凤岚久久凝视着爱女,神色有些阴晴不定,终是道:“爹娘已经尽力,人力终难胜天,你终不能把年华浪费在一个废人身上吧?”
  萧清儿娇躯一颤,两行泪水泉涌而出,滑落她吹弹得破的脸颊,“嘤”她突然扭身就起,穿过屏风,直奔楼堂下而去。
  盘膝榻上,平缓呼吸,敛思竭虑,按以前那样做打坐前的静心修养,杨真缓缓关闭六识,凝神进入内视。
  他尽管丧失了一身修为,但紫府在乾坤印保护下,金丹尽管破灭,初孕的元神虽未能成胎,但却保持了不灭,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元气浑浊的紫府中,一团水影一般的元神,暗淡地飘在紫气氤氲中,天诛和乾坤印寰行在四周,死气沉沉。
  不过纵然拥有道家元神,肉躯却失去了沟通天地的桥梁,比起凡俗之人,杨真仅仅是六识明慧了一些,有着无形的神念感召之力。
  神念沿着原来气脉窍穴游走,却只见一片混沌阻塞,再无气机感应,努力了一阵,杨真颓然放弃,这些日子他尝试了无数次,结果都是一般。
  “白……你说我该怎么办?”杨真彻底彷徨了,纵然他隐约接受了上一世的残缺记忆,他却还是今世的自己,并没有变成另一个人。
  白纤情雀跃着纠正道:“叫奴情儿,奴喜欢你叫情儿。”
  杨真默然,白纤情只好妥协道:“那就叫狐娘好了。”
  杨真头痛道:“你怎么没有一个老前辈的样子,像个小女孩儿。”
  这回轮到白纤情默然,好一阵,她才低述道:“奴也不知怎么变了个样子,也许觉得应该像你一般轮回再生,不若你跟奴回归墟吧,我们去找传说中的龙宫,那里一定能治好你的伤。”
  “归墟?”杨真失笑出声,“我现在寸步难行,哪都去不了,更别说归墟,你担心我的伤,可你现在这个光景,又如何是好?”
  白纤情顿时动情道:“不用担心奴,只要不伤及本源,奴可以陪你活到天的尽头。”顿了一顿,她又神秘道:“你紫府里的两件奇宝,任何一件都可令你海阔天空,天魄神兵的秘密除了女娲族,我狐妖族也略知一二。”
  白纤情的话非但没让杨真有所振奋,反觉心中有了沉重的压力。
  自从峰会斗法落得重伤昏迷,其间唤醒了莫天歌留在他识海中的烙印,初步与本识融合,再度觉醒后,他再没有被分裂成两个人的错觉,却有了更大的难题横在心间。
  白纤情是莫天歌,也就是自己前世的妻子,可自己却是轮回一世再生之人,两人间有一道无形的鸿沟让他无所适从。
  萧清儿那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不知觉淡了不少,心中凭空多了一个妖族女子的影子,让他痛苦万分。
  难道他真要接受这变成一缕幽魂的狐族女子?这事他根本不敢告诉旁人,更无法想象他那荒诞的前世身分,比昆仑派掌门还要高上一辈,他实在觉得是在做梦。
  兼且如今法力全失,心中千般念头回转,万般思绪翻滚,剪不断,理还乱。
  如此悠悠过了三日,玉霄峰一脉伯云亭、冷锋连同萧月儿分批相继出山,萧云忘整日为派内杂事奔忙,峰上只剩下凤岚和萧清儿母女,以及一个病夫杨真。
  萧清儿自与娘亲谈话后,对杨真照料更细致了,只是她眉梢眼角不时流露的愁绪,却让杨真心中大为不安。
  这日午后,刚用完药的他正在池栏上闲坐,突然凤岚遥遥传音到了他耳边,让他去玉霄楼内堂一趟。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他到了楼堂内。这时冰冷清例的传音又至,杨真顺着声音的指引,穿过后堂,找到了一间密室,推门而入,只见空荡荡的静室内,只有两张蒲团,一身雪衣的凤岚背身伫立在静室一侧,仰望着天窗。
  “师娘。”杨真趋前薄施一礼。
  “坐下说话。”凤岚转身一指她对面的蒲团。
  杨真等凤岚盘坐了下去,他才跟着坐下。
  “你身子好些了吗?”凤岚轻声问,她看着杨真的目光有些缥缈不定。
  “好多了,多谢师娘挂怀。”杨真如实回答。
  “师娘叫你来,是有事跟你谈。”凤岚轻叹一声,目光落到了两人间光亮的青石板上。“你的伤,师娘与你师父百般周折,却只落得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关键就在你和清儿身上。”
  杨真闻言大感意外,目中露出一丝希冀之色,但并不热切,就这样也让凤岚暗觉奇怪,这小子性子越来越见沉稳了。
  “昔年你师父曾偶然得到上古奇门玄女门双修密法,这密法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