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痕





  “昔年你师父曾偶然得到上古奇门玄女门双修密法,这密法修到极处,可人道而天道,尤其调理肉身气府百脉有神效,只是……”凤岚说到这里却打住了,观察着杨真神情变化,然而她却失望了,只好继续道:“这双修之法,需一双有情男女,心心相印才有可能修成,若彼此情丝不定,心有挂碍,殊难修成。
  “更可虑的是,若是失败了,对双方都可能产生巨大打击,不仅道行倒退,甚至有走火入魔之险,师娘问你,你愿意让清儿与你冒此风险吗?”
  杨真起初神色不见变化,到后来脸色连变,听完最后一句,他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坚定的念头:师姐早就对他明言,一心向往仙道,且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若为一己之私,有此奢求岂非是可鄙之极,心念电转,他还是道:“师娘可对师姐她提过此事?”
  凤岚细长的凤目掠过一道异芒,轻声道:“清儿对你如何,你自是清楚,师娘若是对她提起,只怕为了你的伤势,她就算委屈自己,多半也会应允下来。”
  杨真怔了一怔,惨然一笑,强抑悲凉道:“师娘多虑了,杨真何德何能,怎敢对萧师姐有这等妄念,师娘不必再为此操心,弟子自有决断。”他在凤岚带有几分错愕的神色中,起身又跪倒,当下“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转身拉门就准备离去。
  “杨真……”凤岚突然叫住了他,“你不要灰心,师娘与你师父会继续为你想办法的,只要你愿意,玉霄峰就永远是你的家。”
  杨真刚顿住的脚步,又缓缓挪动,消失在幽暗的门外走廊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密室内传来凤岚幽幽的叹息声。
  杨真行尸走肉一般回到自己的居室,默默坐在了榻上。
  “那女人太可恶了,她设了圈套算计你!”白纤情幽灵一般的声音,又在杨真脑海里冒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
  “那什么玄女密法多半是有的,你那师父想来也是有意成全你,只怕是这女人反对,她又深知你性子,故意让你自绝生路,就想出了这么一招,太狠毒了!”
  “算计如何,不是算计又如何,她这样婉转地告诉我,也是为了师姐好,我不会怪她,在这里,只有我欠他们的,没有他们欠我的。”
  “你真的不在乎那女娃了吗?”过了好一阵,白纤情才有些吃味道。
  “我们下山吧,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杨真突然道。
  “你还没回奴的问话呢。”白纤情不肯放过他。
  “该忘的,总该会忘记。”杨真苦笑一声
  “有什么了不起,不若你去找你师父求得那心法,奴……也许可以帮你。”白纤情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有些羞怯。
  本万念俱灰的杨真,当即让白纤情弄得哭笑不得,让他跟一个妖灵双修么?
  “奴是认真的,奴可以想办法回复真身。”白纤情见杨真久久不应,固执了起来。
  “万兽谷可没有灵狐了,你如何上身?”杨真站了起身,在榻前文案上铺开了纸张,开始磨墨。
  “奴,奴可以找一个凡俗女子上身,借助人躯与你参修……”白纤情声音细若蚊蚋。
  “不行,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我身为昆仑弟子怎能去作?”
  “哼,你怎么还是那固执脾气。”白纤情有些恼了,半晌后,又幽幽道:“奴可以找一个刚死的尸体借尸还魂,这样总成了吧?”
  这回杨真索性彻底没理会她,他专心一致地执笔写起了信笺。
  一路落笔写来,他眼前模糊成一片,他不舍得这里的一草一木,只是为了不伤害师姐,他必须下山。见他心中沉痛,白纤情也不跟他再闹脾气,默默地陪伴着他。
  暮色再度笼罩苍弯,杨真借助白纤情的法力,几番尝试,勉强能驱使天诛,他决定当晚趁夜离去。
  他刚收拾好行装,萧清儿送晚餐进来了。杨真慌忙将信笺折好压在纸镇下,上前接过萧清儿带来的食盒。
  “师弟,大师兄不在,师姐替你烧了几个小菜,你尝尝看,手艺不好可不要见怪。”萧清儿手脚麻利地取出四个青瓷碗碟,摆放在案上。
  杨真盘膝坐下,看着对面秩坐的萧清儿,心中伤痛莫名,久久不动。
  “怎么了,是师姐做的不好?”萧清儿低眉瞧着杨真,看他那不对劲儿。
  “没有,师姐做的菜比大师兄强多了。”杨真抓起牙着,默默吃饭,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彷佛要回味透那每一分滋味,因为里面有着萧清儿的心血。
  “对了,中午是娘找你吗?我看见你从玉霄楼出来,就关在屋里一下午,娘跟你说什么?”萧清儿看着碟里的饭菜减少,不自觉绽放出满足笑容。
  “没什么,师娘告诉我关于疗伤的事有眉目了。”杨真默然片刻,面不改色地扯了谎,他口中突然变得索然无味,却仍旧强迫自己一口口吞下去。
  “啊,是真的吗,可娘怎么没跟我提起过?”萧清儿又惊又喜道。
  “师姐你明天就去王母峰好不好,我一个人能照顾自己。”杨真虽然横了一条心要走,却更有着千万个理由将他滞留下来。
  “师弟,娘是不是跟你说过师姐的事了,你居然骗师姐?”萧清儿突然醒悟了过来。
  两人间温馨的气氛顿然散去,杨真摇摇头,不再说话,三口两口将饭菜一扫而光,在萧清儿的提醒下,他一口气喝光大补汤,待萧清儿收拾起餐具,正将离去,杨真却叫住了她。
  “师姐,陪我坐会儿吧。”
  萧清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等师姐收拾妥当了就来,你等会儿就好。”
  杨真目送着她婀娜的身影快步离去,心中一阵阵窒息的抽搐,取过一个装了两件换洗袍子的包袱,收入还能使用的乾坤印当中。接着移开纸镇,铺开信笺,取出一个小玉瓶搁下,再留恋地看了看房中上下,才来到临山走廊。
  “狐娘,我们走吧。”杨真神念微动,天诛从他唯一活络的窍穴祖窍喷射而出,在白纤情法力的支持下,他身形有些狼狈地落在飞剑上,徐徐往山外掠出,消失在夜幕中。
  就在杨真离去不久后,萧清儿匆忙赶回他的居室,却见室中空无一人,回头出门张望了一下,还是没人,她高高叫了几声,却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回荡。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闪身掠起,几个转折起落,直落山外雪坡上,深沉的暮色下,寒风呼啸,神念一扫整个山巅方圆数里,哪里有半个人影?
  在雾深寒气重的山崖下发疯一般飞了几个来回,萧清儿颓然而返,她心中一动,又急急赶往杨真居处,再次进屋后,尽管漆黑一片,她还是一眼就落到了长案上。
  “清师姐,你看到信时,杨真已经走了,他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再不会回来,无论天涯海角,他都会记得你,留造化丹一枚,勿念……”
  萧清儿的眸子落到落款处,是有些模糊的两个字:杨真。
  很快,她反应过来,风一般扑了出去,她不相信杨真能走多远,她一定要将师弟找回来。
  杨真并未直出仙府,而是去了王母峰。他刚进入灵境,久违的青鸟就迎了上来,一人一鸟好一阵欢喜后,直入灵境圣宗核心所在圣香居。
  在桃林溪涧小木桥上,姬香一袭霓裳凭栏而立,静候着杨真的到来,彷佛早有所备。
  两人静静地并肩站了好一会儿,青鸟一旁叫咕着自觉无趣,径直飞了开去。
  “都伤成这样了,才想到姐姐这里来?”姬香见杨真一直不说话,也不以为怪。
  “姬姐姐,我要走了,我恐怕不能兑现我的诺言了。”杨真声音低沉,几许失落。
  姬香伸手将杨真的手抓在手心,凝神探察了一阵,放下了手,方才叹息道:“你这伤势,纵然有不死实只怕也难以一药而愈,不过你还未到绝境,可不要轻言放弃。对了,你刚说要走,你这样能来到王母峰,姐姐已经很吃惊了,你能去哪儿?”
  杨真有些茫然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对了,天佛寺已经知道了七宝妙树回归圣宗之事。”
  姬香闻言并不吃惊,轻点螓首道:“这样也好,该来的总要来。”
  “可事情不这么简单……”杨真苦笑一下,当下将七宝妙树与天佛寺还有血妖三者复杂的境况一一道来,随着莫天歌留给他的记忆渐渐掌握,他知道了自己复杂的身分,以及与圣宗的奇特关系,只是这一切他已经无力也无能去承担,只能交托回圣宗。
  姬香听完杨真所述,沉思了好一阵,道:“不想圣宗平静几千年后,还是不得不卷入修真界是非当中,这也许就是天命吧。”
  杨真念起,手中出现了一个黑沉沉的轮盘,交到姬香手中,道:“姬姐姐,你可认得此物?”
  姬香取过审视了半晌,脸色大变道:“这是……轮回印,你……”
  杨真长吁了口气,正视前方道:“这是莫天歌留给我的东西之一。”
  姬香闻言娇躯轻颤,抚摸着手中轮盘,目光凄迷,半晌才道:“这么说来,你是受莫大哥的遗命而来?”
  莫大哥?杨真识海深处意念陡然翻滚了起来,一幕幕朦胧的记忆流入他心间,他怎也想不到莫天歌居然与姬香有这样的关系,他沉吟了好一阵,才道:“我就是莫天歌的使命延续者,只是如今,我已经无力承担一切了。”
  “延续……”姬香看了杨真一眼,一双明净的美眸竟有些迷茫。
  “我该走了……”杨真踌躇一下,还是道:“若我有恢复修为的一天,使命还会延续下去,若是十年内没有我的音讯,圣宗就另觅人选吧。”
  “你为何不留在这里,让姐姐给你想办法。”姬香醒神过来,将轮盘还给杨真,一手笼袖掠了一下耳根发梢。
  杨真苦笑一下,道:“清儿……我师姐她会来这里,我不宜跟她见面。”
  “清儿?”姬香有些奇怪,心知必有内幕,却也不多问,“若执意要走,姐姐也不拦你,就让青鸟陪你下山,它服了不死实后,道行恢复得差不多了,跟着你,也能保护你。”
  “咕”青鸟怪叫一声,不知从何处飞来,盘旋在两人头顶,欢叫道:“本鸟终于可以下山了,咕咕,香香真好。”
  “你这混鸟,出去后要听杨真的话,不许乱跑,不然日后本尊有你好看!”
  姬香狠狠瞪了瞪兴奋过头的青鸟。
  “知道了,知道了,本鸟记住了,小子,快走!快走!”青鸟迫不及待地催促起来。
  “对了,你还记得吗,姐姐跟你提过的你身具浑元天脉一事?”
  杨真点了点头。
  “记得就好,千万不要放弃自己,当你发现这个秘密的真相时,也许你就能获得新生。”姬香又是神秘一笑。 
 
 
 
  
第十章 远去
 
  一个时辰后,法力耗尽,一身疲惫的箫清儿再度回到了玉霄峰山门外,却见一道白色身影正在王池廊桥上飘立。
  箫清儿一声不响踏过山门石阶,一步一步走向凤岚,嘶哑着嗓音道:“你把师弟送走了,是不是?”
  凤岚皱眉道:“清儿,你在说什么?”
  “娘——”箫清儿凄然高叫一声,“你还要骗女儿,师弟他一身法力尽失,不是你,他怎么离开这山上?”
  “清儿,你是说真儿他,他走了?”凤岚大感意外。
  箫清儿哭着控诉:“娘,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对您的亲身女儿撒谎不算,还赶走一个一身修为尽废的人,您就真的容不下师弟吗?”
  凤岚连被女儿置陷,怒气骤现:“你脾气倒比娘还大,不弄清楚就栽赃给娘,你说说,娘哪点容不下他了?
  箫清儿怔忪地看了凤岚良久,蓦然惨笑道:“是啊,女儿在胡说八道,忤逆尊上,可女儿不明白师弟他哪里得罪您了,就是为当初受妖皇掳掠之辱吗?可您不是在宗议出面,还让他面壁了一年,您还要怎样?”
  凤岚气地浑身发抖,“啪!”扬手就给了箫清儿一个巴掌。
  箫清儿踉跄跌退两步,捧着脸惊呆了,她这么些年来,第一次被娘亲责打,心中委屈满腹,怨恨如同火山一般爆发了,她蓦然大叫道:“好,有你这样的娘,女儿也引以为耻,你不是一直要赶女儿去王母峰吗,女儿这就去,女儿倒要看看,爹回来你怎么跟他交代,师弟要有个三长两短,这辈子都别想女儿原谅你!”
  “你,你反了你……”
  “女儿这就走,玉霄峰现在就您最威风了,爹的话也不管用了。”箫清儿再次祭起飞剑,直入长空而去,转眼漆黑的天际只剩下一道荧光。
  轰!凤岚站了半晌,怒然挥手一拂,狂风平地而起,漫天雪花冲天飞舞,拍打在山门牌坊玉柱上,山外大片松涛如银浪翻滚。
  残月逃入夜幕不见,整个玉霄峰陷入一片沉重的黑暗之中。
  箫清儿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