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痕
“此子秉性不错,送回山下未尝不是福气。天道虽好,可自古却有多少人能走到最后呢?”紫霆真人轻咳一声,叹息道。
“天道,天道……”萧云忘口中轻念,忽然旋风一般转过身来,一手指天,向紫霆真人铿锵道:“天道就是逆天之道,此子上山就是缘,纵然与道不合,萧某逆他一回天又且如何?!”
“师父……”伯云亭声音轻颤,不能置信地看着意态飞扬的萧云忘。
紫霆真人最是清楚这同脉师弟的脾性,随性而固执,一旦有所决定,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当下站起了身,道:“师弟,既是如此,须有一个两全之策,你也不想师兄这个掌律真人作难吧?”
萧云忘拉过杨真,盯着他果决道:“为师送你到万青谷,若你五年内修为登堂入室,即正式归宗。如果五年不行,你就不用回来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可愿意?”
本心若死灰的杨真闻言,彷佛又打开了一线天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看了一眼一旁目含鼓励的大师兄,回首拼命点头。
紫霆真人抚掌笑道:“如此师兄也好交代,不然法宗的一些老家伙怕会跟我卯上,不与罢休。”说罢告辞离去。
堂前剩下一干送行的玉霄峰诸人,气氛沉郁。
“小师弟,你可要加油哟,你还欠师姐一个小木人呢。”萧清儿微笑着向被围在众人中间的杨真鼓励道。
“师姐,我一定会回来!”杨真含泪信誓旦旦道。
“云亭,你送真儿去万青谷吧,多带些培元丹。”萧云忘摆摆手,叹息道。
伯云亭躬身领命。
“等等。”萧云忘忽然想起了什么,向杨真道:“你的状况这样下去,十年也不够用。”
“爹,你想想办法嘛。”萧清儿一旁娇嗔道。
萧云忘在堂中来回踱步,徐徐道:“昆仑派作为上古玄宗直系,心法经过数千年演化,去掉了很多冗余,也失掉了不少精华。当今道门心法莫不从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四个阶段入手,循序渐进,然而少有人知的是,上古心法却有直接炼神抵虚之道,事实上一些天赋异秉的妖族天生能沟通天地之力,拥有神通,与此心法不谋而合。”
堂中所有人竖耳倾听,连凤岚都不例外。
“真儿不能炼气、养气,自然无从上体天心,悟得先天真境,更不能引气入体,达到天地同归的神冥之境。那不若直接炼神,只是这条道路却是无比艰难,凶险莫匹,等若是幼童操持巨象之力……为师偶得一卷截神道残篇,或对你略有帮助。”
萧云忘说着,到了杨真当前,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玉牒,通体碧绿晶莹,圆润光滑,上有金文古咒。
“云忘,你急胡涂了?”一旁被萧月儿姐妹拥立的凤岚讶道。
萧云忘顿时恍然,苦笑一番,凝神探察玉牒片刻,突然一指点上了杨真的印堂正中,一道白芒闪过,他收回了手。
杨真恍惚间,彷佛脑子里多了许多经文口诀,顿知这就是师兄说过的神识传心之术。
“这炼神截道,倒与佛门明心见性、一切自足颇有几分相近之处,不假外求于物,自成天地,也算异曲同工。”萧云忘油然道。
“如此说来,佛门心法比道门心法更见艰深?”抱臂孤立一边的冷锋突然问道。
凤岚轻哼了一声,代答道:“天佛寺张口闭口唯心唯我,只求自性,摒绝七情六欲,与道门背道而驰,修的还是人吗?”
伯云亭看了一眼带着古怪笑容的师父,讨好道:“师父师娘夫妻恩爱,共求天道,将来说不得还要到天界作一对神仙眷侣,仙凡共羡啊。”此番杨真境遇有了转机,他心情大好,竟开起了一向比师父更有积威的师娘玩笑。
此言一出,堂中人人瞠目。
凤岚凤目生威,怒瞪着伯云亭,伸手欲打,伯云亭作了个苦脸,慌忙躲了开去,萧月儿立时跟着起哄,堂中笑闹成一片。
萧云忘却是理所当然的模样,微笑着看着爱妻,凤岚与他温情脉脉的目光一触,脸上登时腾起一片红霞,两人间别有一番旖旎。
一旁的杨真却是木然而立,魂飞天外,不知所想。
他心里万分不舍玉霄峰这个家,此行一去,也不知是否能够再回来,心中怅然。
人的命运总像浮萍一般,身不由己,永远不知下一刻会飘到哪儿。
第六章 万青谷
昆仑仙府,万青谷。
在上古奇阵——弥天仙阵的掩隐下,昆仑七十二仙峰散布在昆仑山中部方圆数百里山脉中,吞云吐雾,不为凡俗所见。
而在茫茫无际的摩云巨峰群之下,有无数深涧幽谷纵横交错在一起,上见青天一线,下见幽冥巍巍。
仙府最北端,有一条巨大的峡谷。谷内两峡陡峭,古木参天,乱石荆蔓当道,溪涧四起,常年雾霭罩天。此外,大大有名的登仙峰就在峡谷南端尽头,为峡谷所包夹。
这条峡谷至开辟以来,就成了昆仑派遴选修真弟子的入门聚居地,这里是无数昆仑弟子又爱又恨的地方。爱,是因为这里有一条真正的登仙之道,从山外进入此地的凡夫俗子,大有机会一跃龙门成为真正的仙家弟子;恨,是因为这里充满血泪的生活经历和修炼历程。
这就是昆仑根基所在——万青谷。
在万青谷中段一片摩崖下,有大片丘野林地,几条溪流从密林中逶迤川流而过,崖下高地上有一座依山而成山院,四周疏林间隙有大片苗圃园地。奇特的是山院后方的悬崖峭壁上,有着大大小小无数洞穴,排列奇巧,形同蜂巢一般,至高达十丈,长达一里之遥,蔚为壮观,这里就是万青谷最为有名的万巢穴。
这日,一道剑光从天外而来,直落万青院前广场上。
剑光收起,现出两人,正是伯云亭与杨真师兄弟俩。
杨真嗅着湿重而清冽的气息,跟在师兄后面,一边张望着四方,这里一切都是陌生的。
抬头望天是青蒙蒙的一片,遥望远方涧深谷幽,耳中隐有淙淙水流声,远处山林羊肠小道上,陆续有一些灰衣弟子往山崖方向奔跑着。
两人踏上坑洼滑腻、风蚀严重的青石阶,迎面是侍立主殿万青堂前的两名道童,伯云亭请出道宗门人令牌,领着杨真入了殿。
万青谷主事是一名白发苍苍、身形佝偻,在世俗看来是入土年纪的老道,居中跌坐在堂前,斜靠在案前,双目半开半阖,似在假寐一般。除了他之外,殿内还有几名手挽拂尘的执事道人,在侧旁文案上整理卷宗,悠闲而不怠。
伯云亭领着杨真直上堂前,顿首道:“玉霄峰弟子伯云亭,拜见紫丞真人。”
那堂上的老道头也不抬,道:“是萧云忘门下?”
伯云亭容色一正,朗声一揖道:“家师让弟子代为向紫丞师伯问好。”
紫丞真人缓缓抬起一张圆颐枯槁的老脸,额上松纹微不可察地一颤,浑浊的三角眼眯成一线,正首打量了他片刻,漠然点头,突然道:“你师父,还有……凤岚仙子都还好?”
伯云亭微一讶异,微笑道:“托福,一切都好。”当下交代了来意。
紫丞真人眸光深幽,凝思片刻,叫过一个执事道人,吩咐下去,遂袖手不再过问,复又闭目养起神来。
那执事道人一一细问,伯云亭应答,登册在案后,在侧旁库架取来一个带索竹牌,交到了杨真手中。
人字干组十八号,杨真手执竹牌,一看之下,有些茫然。
那执事道人淡淡道:“这是你的腰牌,离谷之前,都不可离身。”
杨真看了他腰间的玉牌一眼,有样学样的挂在了腰带上,那人一笑置之。
伯云亭见诸事已了,拉上杨真的手,殷殷道:“师弟,你安心在此修行,大师兄会抽空来看你的。”
杨真见一旁的执事开始催促,使劲点了点头。
伯云亭又嘱咐了几句,匆匆离去。
杨真望着堂外消失的宽厚背影,心中无限失落。
他又得习惯一个人的存在了。
“拿着。”那执事将一册书简重重地丢在杨真手中。
“这是什么?”杨真始翻开就明白了。
“一天内,背诵完,就可以正式开始万青谷修行。”
“一天?”
一刻钟光景后,杨真就递还了那册多达百条,有千余字的山谷规条律令,在堂中诸人的惊讶中完成了万青谷入门功课,连紫丞真人都特意地打量了他一眼。
一名执事道人的领着他穿过中庭,在后院库房领取了一套床褥和餐具,从大开的偏门进入一片开阔坡地,万巢穴就在眼前,崖上入目是就密密麻麻的洞穴,上面爬满了粗大的藤蔓。此时,正有不少弟子山壁上下来回飞跃,也有施展壁虎功借山壁缝隙、突岩攀爬上下,顺着行进路径,杨真发现这些人都是往山谷南面方向来回。
他们在干什么?
与伯云亭事前对他的交代一印证,杨真顷刻明白了缘故。
万青谷入门弟子按修为分天、地、人三字堂,且堂也分组,修为越高,所住洞穴越高。其中天字堂的人大多都是接近和突破了先天胎息境界的弟子,大有正式进入昆仑派的机缘。
杨真始入门,自然是人字堂,他的居处就在底层开掘的洞穴内,穴高有近丈,深入两丈,除了两张对着穴口的石榻,空无一物。
那执事再行吩咐几句,就径直离去。
躺在刚铺好的石榻上,瞥了眼对面另一张早就铺上被褥的榻子,再看看穴口垂下的杂乱藤蔓,杨真心潮起伏,很快一阵疲累袭来,昏昏睡了过去。
※ ※ ※
一阵剧烈的摇晃,杨真突然从梦中醒转,缓缓睁眼一看,隐约却是一张瘦尖的笑脸。
“怎么睡的比猪还死啊,叫都叫不动。”
“你是谁?”
偌大嗓门吼的杨真耳鼓嗡嗡作响,他直起了身子,却见一个卷发青年正猴子一般蹲在榻沿上,支着下巴看着他,神情颇为有趣。
“我叫乐天,你叫什么?”
不等杨真说话,这人又开始自我介绍起来。
“我比你早来一月,现在起三年,咱们都要在一个窝里了,喔,你叫什么?”
“杨真……”
杨真坐了起来,却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凝神打量这人,长的一副好眉好脸,就是有几分轻浮油滑之色,以前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类人,但此刻却觉得有几分亲切,主动道:“我虚岁十四,师兄多大了?”
“我?”乐天掰起指头,掐算了算,道:“上山大约三十多年了,应该有五十了吧!”
“五十?”杨真脑门一阵嗡嗡乱响,这人怎么看也只有二十出头呀?忽又想到知晓大师兄有两个甲子的年龄时候的震惊,顿时释然,旋又奇道:“乐师兄这等修为,怎还会在这万青谷?”
乐天朝天翻了个白眼,伸个懒腰,蹦下了石榻,一个团身缩回自己的窝里,长吁短叹道:“我这是二进宫了。”
杨真一脸不解,只听他又道:“我是丹阳峰紫干真人门下,被禁功流放到了这里,整天跟一群山猴子满山爬真要命,你呢,你又是哪儿来的?”
“玉霄峰。”杨真顿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乐天登时直起了身,那双贼溜溜的大眼转了一转,奇道:“你也被流放了?你做了什么?”
杨真不知如何开口,摇了摇头,躺下不再说话。
“当——”一阵苍悠的钟声传来。
“吃饭了。”乐天一个跟头蹦了起来,见杨真不动,赶紧催促。
“你去吧,我不饿。”杨真懒懒地应道。
“走吧,师兄我可是有金丹期修为,现在全身修为被禁锢了,一天还得吃两顿饭才成。”乐天一把就拽起杨真,强行把他拖了出去。
※ ※ ※
万青院后庭巨大的膳堂内,数十张食桌摆放的整整齐齐,黑压压的人流来往,怕不有好几百人,皆是清一色灰袍弟子。奇怪的是大多数人皆一身疲惫,拖着脚走路,有气无力的模样。
寥寥几盏铜台油灯挂在四壁,把堂内映的昏黄一片。
偌大的厅内静悄悄一片,只有碗箸桌椅碰撞声。
杨真顺着人流,跟在乐天后面,在膳窗前领取了食物,拣了角落一块空桌落座。
“怎么,不习惯?”乐天凑近在杨真耳边低声道。
“好多人。”杨真也低声道。
“我是说这个。”乐天指了指碗里的馒头,又指了指碟里的青菜,旋又作了个难以下咽的表情,让杨真忍俊不禁。
“还好。”杨真抓起一个馒头默默嚼了起来。
“别看这里人多,能最终留下的不会超过半成。”乐天又低声道。
杨真口里鼓囊着,看着堂内大抵同是十来岁的少年人,呆住了。
“半途受不住被遣返的占三成,五年内无望突破先天门径被赶出山的占五成。”乐?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