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痕
杨真心中一动,叫住那衙役头领道:“你可知城中有一名叫巫羡鱼的女子?”
那衙役本对杨真有些莫名敌意,但早前见了他神出鬼没的本领,早把他视作与练无邪一般人物,哪敢怠慢,赶紧讨好道:“那巫羡鱼在年前红遍了洛水城,后来,后来不知去向。”
练无邪也追问道:“真没她一点消息?”
忽然一名衙役拍了拍脑袋,想起什么似地道:“小人好像听谁说起过,那巫羡鱼在城外一所庄园住了下来,啊,对了,是上回在酒楼不小心听府尹公子说起的。”
“城外一所庄园?”练无邪神色一凝,洛水城城北有大片山林和散户居住,连城中守军平日的操练校场也设在北邙山下一处山谷中。
衙役头领重重拍了一下那人脑袋,喝道:“笨蛋,说个明白,好让练仙子知晓!”
那人吓得跳了跳脚,苦着眉头想了又想,摇头道:“小人就听了这么多,多的小人就不知道了,要不……练仙子找府尹大人家何公子亲自问上一问?”
衙役头领横眉一怒,一把揪住那衙差耳朵,叱道:“你这酒囊饭袋,练仙子是何等人物,这丁点大事情,也须劳动她?你给我去跑一趟,要办不好,这月薪俸就没了!”
那衙差耷拉着脑袋,唯唯诺诺犹豫着道:“这、这……”
练无邪面无表情,挥手道:“不必了。”她目光转向杨真,“先回府再说。”
午后,王府一间雅轩内,杨真和练无邪都在坐等消息传来。
练无邪每每与杨真眼神相触,总觉得他有些怪异,忍不住有些愠意道:“你怎么老用这种眼神看人?”
杨真方轻品了一口茶水,闻言咳咳连呛,放下杯盏,一脸肃容道:“练姑娘多心了。”
练无邪气得撇过头去,望向窗外,嘴里嘀咕着,不知说了句什么。
早前练无邪直上府尹府邸,那府尹何公子刚巧从外打马而回,前一刻还是飞扬跋扈,与随行指点江山,见了练无邪的一刹那,直瞪瞪在府门前摔下马来,连滚带爬作势要逃,可说是吓得三魂丢了六魄。
谁知在练无邪喝止之下,却又乖顺若猫,对练无邪敬若鬼神。那府尹公子的奇怪反应,让杨真好生诧异,一直回到王府还在回味:这练无邪就这么可怕吗?
沉寂了片刻,练无邪突然道:“依你看,那姓何的所说可信度如何?”
杨真坐直道:“若有人对他施了迷心法术,他的话真假自是由那施法人决定,不过依我看,巫门中人还不屑拿他如何,况且那家伙这么怕你,只怕不敢有半分虚言。”
练无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眉头又锁上了一片阴云。
“小姐,已经打探清楚了。”一名府中管事匆匆揭帘而入。
“城北有五个山庄,其中四个是城中商贾所置,小人遣人查了最近的出入,没有可疑的人物出现……”
练无邪问道:“剩下一个呢?”
管事垂眉压低声音道:“剩下一个……是瑞钦王爷的卧虎山庄。”
练无邪仿佛记起了什么,道:“是那个废王赵十三赵寿?”
管事闻言又是一惊,没有接话,头垂得更低了。
练无邪挥退了管事,轩中又剩下了两人。
“不能这么下去!”练无邪突然站了起来,对杨真道:“太被动了,巫门中人接下来只怕有更毒辣的手段,如今全城已经人心浮动,若是民心散失,这一役也不用打了。”
杨真默然,凭借巫门中人神出鬼没的手段,哪有那么容易被抓住尾巴?
“小姐,小姐,出大事了……王爷要见你和杨公子!”前脚出门的管事,这片刻工夫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什么大事?”练无邪皱眉道。
“外面闹时疫了,到处人心惶惶……”
“闹时疫了?”练无邪和杨真同时想到了巫门蛊毒,纵然仍旧天寒地冻,两人脑门也不由冒出丝丝冷汗,正是怕什么来什么。
午后不多时,王府前殿大门排开,当先一群头顶兽盔、甲胄鲜明的将领陆续鱼贯而出,步履匆忙,风风火火而去,接着是一群文官,一个个神色各异,但却多有惶然畏惧之态。
若非武阳王在洛水府威望无可匹敌,人们多少还有些信心,兼且早早封锁了南北航运,只怕早有官吏和权贵逃出了城中。
南蛮随时会兵临城下,城中乱象迭起,全城顿然笼上了一层浓重的阴云。
王府前殿,过了良久,才有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内传出。
武阳王苍老的身形屹立在殿前台阶上,双手背负在后,仰望着灰沉的苍天,神色忧重而疲惫。
近些年来,上京城已不复昔年对他的信任,权柄松动,尤其这次平南大军风云,已让洛水府上下明白,陛下已经不再恩宠当今大汉独一的外姓王爷。
平南大军的惨败,却让他借机重新掌控了一府军机政令,然而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沉重的担子,和青丘经营半生心血的崩溃,让年事日高的他已经不胜负荷。
他早年丧妻,留下一子,却不曾再娶,独子武令候虽然文武兼备,却是疏懒于政事,性子浪荡,武解阳的半生经历令他深深明白,光有武功并不足以立身庙堂,而唯一的义女练无邪大概是他老来最大的安慰了。
“义父——”练无邪远远地喊了一声,快步奔了过来。
武阳王收起如潮思绪,容色一松,回头慈祥地望向长廊过道上的练无邪,和跟在她身后的一名青年男子。
“乖女儿,你真是给为父长脸了。”
练无邪不经意地看了缓步跟上的杨真一眼,轻声道:“女儿可不敢居功。”
杨真这才上来向武阳王见礼。
武阳王着意打量着两人,颔首抚须欣慰道:“好,好,有昆仑仙家弟子和我宝贝女儿双剑合璧,还有什么事解决不来?哈哈哈……”
练无邪跺足不依道:“义父,你该不是叫女儿来取笑的罢?”
杨真有些回避地垂手站在了另一侧稍远,他隐约察觉到这王爷看他的目光中,含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武阳王轻拂大袖,沉重道:“南线各郡陆续有急报,南蛮子派出百族大军将青丘附近多个郡县粮草扫荡一空,且大肆抓我匠人伐木大造攻城器械,整军深入江汉,而他们的九黎主力仍旧在水师集结。
“纵观我大汉更是危机四伏,北狄西戎陈兵黑河遥望中原,青州东夷九族暗起,东南吴越箭在弦上,兵指怒江以北,中原通雍两州援兵无处可发,我大汉国势之危,可说是百年未有,而我洛水城唯今更是一座孤城在悬。”
练无邪收敛起罕见的小儿女情态,点头道:“义父,看来他们打算先乱我南线,再行独捣黄龙,挥兵直指我军机重镇洛水城,与我决战,掌南北水陆枢纽,回头再取整个洛水十三郡。”
武阳王大手轻抚练无邪的秀发,颔首欣慰道:“为父一生戎马生涯,最值得骄傲的有两件事,一件是坚守这南疆数十年,让那蛮子寸土未进,可惜……”
练无邪立即知趣道:“义父,这哪能怪您,都是那皇帝老糊涂了,若平南大军在您手中,哪会有如今这般局面……义父,您另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又是什么?”
武阳王呵呵一笑,道:“为父另一件值得骄傲的就是你了。”
练无邪一呆,看着武阳王日渐苍老的坚毅脸庞和花白的须发,眼睛一红,叫了声:“义父。”垂下了螓首。
“为父老了……”武阳王仰天长叹,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练无邪,“凤凰终究是凤凰,非燕雀可比,终究要去寻自己的归处。”
练无邪咬唇昵声道:“义父,您说什么呢?”
武阳王拍了拍练无邪的肩,道:“当年你师父将襁褓中的你带到我面前时,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明白,你来历非凡,你和你师父都非我俗人可比,唉。”
练无邪抬头望着武阳王,坚定道:“义父,女儿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义父和大哥,誓与洛水城共存亡!”
武阳王一怔,蓦然仰天大笑,狂放的笑声震荡着整个前庭。
他大步走下台阶,站在青石板走道上,顿足回身道:“当年有个江湖术士给本王算命,说本王命中有一大劫,本王倒要看看,这南蛮是否就是本王那一劫,洛水城在,本王就在,洛水城亡,本王命该如此!”
“义父——”练无邪脸庞清泪流下,滑落衣襟。
“王爷,请听晚辈一言。”杨真突然开口道。
“哦。”武阳王目光落在杨真身上,“你说来听听,本王听着。”
“南蛮此番动用了修真界巫门至高力量,且联合吴越,已是势在必得,目前单凭军力,洛水城虽墙高城坚,但南蛮不仅军力胜之,且有不明暗招,防不胜防,王爷……最好作好城破的准备。”
杨真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深知修真界与凡间界力量对比的悬殊,若巫门不惜一切,他们不过是以卵击石。
武阳王未等杨真说完,威严的脸膛紫气上冲,意态豪雄,他一字一句道:“两军交锋勇字当先,若未战先怯,寻找后路,轻则丧胆失志,重则士气一泻千里,不战也罢!
“再者,我洛水城哪里还有退路?水道拱手让给南蛮,陆路不通,唯有置之死地,方有一线生机。
“本王领军数十年,不让南蛮踏入洛水府江汉大地半步,所恃的也是一个勇字,只有战死的武解阳,没有逃跑的武解阳。”
练无邪一旁听得脸色发白,目光在武阳王和杨真面上来回,有些担心。
杨真脸上有些发烧,硬着头皮道:“说到战阵之道,小子自然是一窍不通,哪敢与王爷探讨?王爷误会小子的意思了。”
武阳王神色缓了缓,好半晌才道:“你仙家中人所想,与我凡俗不同,本王一生心血在此,俯仰无愧天地,无愧朝廷,无愧黎民。若到此等境地,也是天数,到时就请杨小兄弟和悬空观诸位真人尽力助本王一臂之力。”
杨真苦笑道:“在下也算大汉子民,定当尽力而为,与练姑娘协力对付巫门,为王爷分忧解难。”
武阳王叹息一声,英雄气短道:“令候这逆子,这月余来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这连日来更是神思恍惚,本王哪敢委他重任?”
杨真张了张嘴,望向练无邪,正巧她也望来,两人隐约觉得有些不妙之处。
“不管他了。”武阳王摆了摆手,“哦,对了,杨小兄弟,午后这城中突然时疫爆发,想来又是南蛮遣人在城中作乱,或许就是你们说的那巫门中人所为。
“本王已调遣城卫军封住街巷要道,封门闭户,阻止疫情蔓延,如何解决时疫,只怕非寻常大夫所能……”
杨真看了练无邪一眼,抱拳道:“王爷,此事就交给小子了。”
武阳王叫住练无邪,道:“无邪,你就留在为父身边,为父……”
“义父!”练无邪明白了武阳王的心思,这时疫可大可小,染上了生死天定,她大是不满道:“您老忘了,女儿也是修道中人,百病不侵,若任由那时疫蔓延,只怕南蛮军到时只须来接收一座死城了。”
武阳王老脸一红,打了个哈哈,笑着道:“老父糊涂了,由你、由你去罢。”
第三章 时疫
杨真和练无邪两人再次回到洛水城长街上,眼下除了一队队按刀巡逻的城卫,街头巷尾已近乎是一片空荡荡的鬼域,偶有寥寥数人,也是在急急兜头行路和关门闭户。
两人转过一道街巷,水流声进入了他们耳中。
临着洛水大街的一间街面通铺内,地铺上摆放了五人,只有一名中年人远远避在一角看护,在半闭的门户外不远,有几名城卫看顾着附近。
看到杨真和练无邪,以及几名衣甲鲜明的侍卫到来,那看护的中年人赶紧远远地摆手,不让他们接近。
“大叔,我们是来治病的。”练无邪打出了郎中的旗号。
乍一看清来访者中有如此容华绝美、气质出众的绝色女子,中年人有些发怔。
“这些人都是你的家眷?”练无邪对中年人的失态视若不见。
“不、不是,诸位……快、快请进。”中年人有些狼狈的抹擦着双手,一脸欣喜地给众人引路。
杨真回头看紧跟在身后的几名王府侍卫有些难色,便让他们留守在门口,那几人顿时一脸感激之色,此时,练无邪已经在察看地铺上的病人。
粗糙的绒毯上,躺了三男两女,身上都盖了厚厚的棉被,中年人介绍道:“这几人都是鄙人染坊中的小工,在下妻儿都在后院里呢。”
杨真就近一看,眼下这名清瘦的伙计一脸烧红,额角隐有红斑,口角白沫流泻,双眼翻白,且胸口起伏剧烈,呼吸很是急促,再看过去,那几人也是一般模样,正与往日民间流传的春瘟有几分相近。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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